一旁画师凑趣道:“正如官家所说呢!高姑娘穿这昌荣色,有仙人之姿...《神仙传》里就说‘昌荣者,常山道人也。自称殷王子,食蓬累根,往来上下,见之者二百余年,而颜色如二十许人。能致紫草,卖与染家,得钱遗孤寡...’。这类颜色有仙气,不是高姑娘这等人,也穿不出色来。”
素娥这才知道,自己穿的这种很浅的薄紫色还有‘昌荣’这么好听的名字。
不过对于这种典故,她其实是不在意的,很显然是这画师拍皇帝的马屁呢。若说颜色来历什么的,什么颜色没有个诗情画意的说法?在古代,彩色是非常‘贵重’,非常惹人遐想的,似‘昌荣’这样的故事只能算是基操。
几位画师得了郭敞的允许,近前仔细打量素娥,过了一会儿道:“高姑娘可远远站着,我们瞧了高姑娘身量,便知如何画。”
郭敞叫人拿了一条郁金色的披帛给素娥:“朕就说不会错的,他们才说绘不出天女身量,就想到你——披着罢,水上凌波、飘飘欲飞,更有仙家气象。”
素娥接过披帛,并不是死板地挽在臂间,而真是略略披着。看起来很随意,但有一种精心设计也很难出来的感觉。
等到素娥站在了画师指定的位置,画师们就动手画一些动态草图。素娥本身倒是不怎么难过,毕竟选的地方是树荫下,又因为有风从水池上吹来,还挺舒服的。当然,站久了还是有些累的...六局的宫女不比各宫伺候的,因为总站着伺候人,人称‘戳脚子’,站功了得,这方面比不了。
但她也没站多久,画师们只是勾线草图,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还在承受范围内。
画完草图,素娥回来,郭敞给她赐座——不管别的,至少此时此刻素娥感激他,显然这个皇帝也不是完全不知疾苦,还知道站久了会很累。
郭敞看那些画好的形体轮廓图,又递给素娥:“你也看看,照着你画的。”
本来也没别的意思,只是顺手而为,却没想到素娥真的认真看了,看完了还有话说,都是言之有物的。这下郭敞觉得有些意思了,问道:“你也懂画?”
素娥认真道:“禀官家,奴婢自小于司籍司习得丹青之道。”
“朕竟然不知道尚功局的宫女是精通绘画的。”郭敞颇为感慨地说。
一旁王志通很机敏,立刻道:“官家日理万机,哪知道这等小事。如高姑娘这等尚功局中出类拔萃的,常教去司籍司学丹青。只因丹青学得好了,做些衣服、珠宝、顽器,也比一般人合宜悦目。”
“如此么?倒也是这个道理...”郭敞点点头,又看向素娥:“能画吗?”
素娥答‘能画’后,郭敞就叫素娥画一幅小品,又对几位画师说道:“她在宫里学画,司籍司或许有画匠,却难有真画师。难得遇你们这些‘名师’,也是不容易,就指教指教她,不叫她白与你们站一场。”
画师们自然没有说不的。
此时他们尚且表情轻松寻常,但当素娥真的上手去画时,立刻有人‘咦’了一声——素娥没有勾线。
素娥上辈子照着网课学画画,并不是从打基础做起的,而是一开始就学没骨画。虽说这辈子可以从头开始学国画,但受上辈子影响,她最习惯、最有水平的还是没骨画。而所谓‘没骨画’,顾名思义就是不用墨线勾勒,直接上颜色点染。
当然,也有人画没骨画是勾线的,只不过这个勾线很淡,等到上完颜色后基本看不到。
素娥花的是一丛蜀葵,因为水亭跟前就有一从眼下正盛开,照着画就是了。
素娥主要用胭脂和花青两种颜色,胭脂画花朵,花青画叶茎,又有清水笔去晕染,勾线笔勾画叶脉,最后用薄薄的一点儿蛤粉分染一下花瓣...因为没骨画处于工笔和写意之间,画起来本就没有工笔那么费时费神。再加上这是小品,就更容易画了。
素娥前后两刻钟就画成了。
“高姑娘不用笔墨,专尚设色,花卉方艳,实在是别出心裁...只是一幅小品便能看出轻淡明净、清姘艳丽。这样的画法,下官也没见过......”不知如何‘指教’的画院翰林露出为难的表情。
历史上没骨画也说是起于五代末期、北宋初期,这个时空自唐末以后就不同了,一个没骨画被蝴蝶没了也很正常(或者已经出现,只是不为人所知,古代新东西的传播速度就是这样)。所以其他人没见过没骨画的技法,素娥也不以为奇。
倒是郭敞奇得多,看看画,又看看素娥:“...画表其人,妙极了......”
第31章 宫廷岁月031
未正(下午2点钟), 正是夏日宫廷之中最炎热、最慵懒的时候,闷热的空气好像一个蒸笼,将所有人都蒸得骨软筋麻、头脑昏沉了起来。福宁殿围房里的尚寝局女官和宫女们自然也是如此, 有人此时打着瞌睡, 有人则偷偷在窗下赌棋子玩儿。
要说六局哪里的宫女最受约束, 尚寝局说第一, 就没人敢说第二...尚寝局掌管的是天子燕寝和嫔妃进御之事,这种事说起来最容易叫人想入非非,若是尚寝局的女官不端正严肃些,叫外人看了便更觉轻佻!所以尚寝局t的风气可以说是六局, 不, 全宫抓的最紧的了。
因此如休息时间赌棋子这种小游戏, 在别处可以正大光明玩儿的, 在尚寝局的地盘也只能偷偷摸摸来。
不过, 就算是如此,尚寝局也是六局中最令宫女向往的。主要是尚寝局的宫女见到贵人的机会多, ‘升职’的可能性更大不说,就算不指望升职, 至少得赏钱的次数也要多得多...近前伺候的总是更容易讨好么。
而尚寝局各处之中又属福宁殿‘围房’最好, 所谓‘围房’其实就是确定侍寝妃嫔后, 侍寝妃嫔在侍寝前准备和等候的地方...虽说有的妃嫔会在自己宫里就做好充分准备, 但在围房等候也是必须的。
不然呢,妃嫔来福宁殿侍寝哪能那么准时?就算事先定好了时间,要是天子临时有事要推后,又或者就想提前呢?为了不浪费天子的时间和兴致, 侍寝嫔妃早早等候就是必然的了——确定晚上侍寝妃嫔往往不会等到傍晚,一般午后就能确定了。
这也正常, 侍寝前的准备工作可是有很多的,真要挺晚才能定下,可能就来不及了...当然,皇帝临时起意,也不在乎事前准备工作的时候例外。
所以,‘围房’真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地方,宫里的妃嫔们对上围房的女官往往也好声好气。这不只是因为‘人在屋檐下’,想着在围房的时候人家能周到尽心一些,也是为了得到一些提点。
伴君如伴虎,要想讨皇帝喜欢,侍寝的时候不犯忌讳,从围房这儿得到些提示准没错!
就在围房这边的宫人懒洋洋,安安静静,只听到远远的蝉鸣之声时,一阵小跑脚步声打破了这种慵懒闲适的宫廷氛围。年轻的女官童掌设卷起遮阴竹帘朝外看了看,因为阳光太盛,还眯着眼:
“是两个裹头阿监,怕不是今日侍寝的事儿定下来了。”
天子身边专有一班人负责传话递物的活儿,称之为给使令。给使令有宦官,也有宫女,其中宫女因为裹头巾,又被称为‘裹头阿监’。
果然,不一会儿两个‘裹头阿监’联袂而知,她们穿着圆领袍,头顶发髻外罩平顶黑网纱,外又绕着一领黄罗巾,巾带两脚在一侧打结垂下——其实如今的裹头阿监的‘裹头’已经演变成了翘翅幞头。如这般裹黄罗巾的,不过是因为年纪小,地位低,还不够格戴翘翅幞头。
‘裹头阿监’在宫廷中承担着穿针引线的作用,最须机变灵巧,这次两个虽说年纪小,却也是口齿伶俐、会看眼色的。她们先与围房女官叉手行礼,奉承不过两三句便赶紧说了重点,当然是奉官家口谕传来的话儿!
正如童掌设猜的那样,她们要说的是今晚侍寝的事儿。
“...待会儿人恐怕就到了,内夫人们且备着。”‘内夫人’是对宫廷女官的尊称。
‘围房’何等重要?所以这边总有一位尚寝值班,此时值班的尚寝姓钱,钱尚寝便道:“既是如此,便准备着吧...”
她们已经从裹头阿监那儿知道了,今晚侍寝的不是后宫哪位名牌上的贵人,而是一个此前默默无闻的小宫女。这种事在宫廷中算是常见的,虽然每次见到还是难免感慨,可在围房在这里这都驾轻就熟了,一切照章办事就是。
至于说对这位‘幸运儿’的好奇,到了钱尚寝这份上,早都没有了。所谓见多识广,太阳底下无新事,她不认为这次能和过去那么多次有太大不同。至于说提前了解,乃至于讨好,那更没必要!
只是侍寝一次而已,宫里侍寝一次就忘到脑后的宫女也是不少的,不然也不会有如今已经三五十名的‘红霞帔’——她们中至少有一半只侍寝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