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出身京中世家的公子少爷虽说本身家族在京中或许并无太大影响力,但仅就相比与张宏的出身已然可说得上富贵荣耀集于一身,而之所以本身便有比常人要优越许多的出身但却仍投身公主府,无非是想凭借自身才学而寄希于获得太平公主的青睐,好更加尊崇。其实若论常理来说,当这几个家世都不俗的少爷公子聚在了一起而誓要对付这贫寒少年张宏的话,原本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即便张宏或许有着太平公主的宠信。
但事实上,他们虽都有心对付张宏,但却根本找不到张宏这少年任何可被他们利用攻击之处,首先张宏并不曾在朝为官,所以这样一来他们家中在朝上的影响也根本用不上,再有就是因张宏初来唐时的战战兢兢,他先前所行的那些事除了出自太平公主授意,便就是顺了临淄王的意思,堪称心思慎秘的张宏的确不曾为他们留下任何可趁之机,最后便就当属这几日连连传唤张宏作陪的太平公主实在对张宏这少年表现出了令他们嫉妒眼红的宠信。
故而基于这些,当顺着范慎所指看见那些人时,张宏未曾皱眉,只是微笑间看着那几位根本不曾注意到他这三人的少爷逐一入内,随后,张宏嘴角勾起一道可圈可点的弧度,终于轻道:“既是来了,总归是要进去的,这便走罢。”对于有心加害于他的人,天然而存的性格使得张宏不会逃避,而选择正面迎上。
与楼中的嬉戏笑骂不绝于耳相比,外间街道虽然热闹人头簇簇,但毕竟不如暖意盎然的楼中处处笑颜风光,当张宏初次迈入依凤阁时,出现在面前来回穿梭的踱步的许多人,除了嬉笑着的女子,剩下的有穿着风流的佳士,也有鹤颜苍发的半百之人,而无论是衣着显贵又或朴质一般可谓行行色色都汇聚此处,其中不乏貌似家世显赫之人,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远不如当初黄府那般身份的商人走卒也能很快融入到这有着许多平时根本不会多看他们一眼的士子大夫群中,故而在想及若是出了这楼等级分明的阶层冷眼时,张宏不免有些嘲讽的意味,喃喃自语:“在最为卑劣的人性前,平时那般森严的阶层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张宏的话很轻,轻到他身后高不危与范慎都是未能闻见,而此时再看范慎与高不危却显然是少了许多张宏面上的希奇之意,当能看出他二人对青楼并不陌生。随在张宏身后而入楼走了几步,高不危先是看了眼莫名有些神色复杂的范慎一眼,这才上前两步,在张宏身旁轻声言道:“楼中有位唤作青怜的姑娘,乃是黄少爷最为贴心之人,先前不危所言的那姑娘也正是此人。”
张宏轻轻点头,犹自听着周遭许多人调笑声时,刚要回首去说些什么,却见面有一穿着如同大彩铃般,极尽花哨的中年妇人一脸笑颜向张宏这处走来,也在张宏打量着这姿态很是丰腴容颜很是沧桑的妇人时,那妇人却是笑着开了口,只是口吻嗲到张宏头皮发麻:“哎哟,这位小少爷好生面生,可是初次来我们这依凤阁罢?”
堪堪退后两步,避过这妇人欲要拉向他的手,身后的高不危也随之而附言道:“大人可称呼这妇人为张妈妈。”张妈妈,张宏眉目一紧,当然知晓这妇人应是所谓的老鸨,故而在高不危言罢,张宏却是皱了眉头,他对于这妈妈二字很是敏感,这方面的精神洁癖甚为不浅,所以在张宏随即松开眉目后,也很入乡随俗,一脸笑颜间夹杂些故作出来的腼腆:“小生确实乃是初临此处,只是听闻楼中有位唤作青怜的姑娘,不知可否代为引荐?”
察言观色乃是楼中老鸨所必须具备,其实在张宏三人方才入楼时这老鸨便已然是注意到了他这三人,不仅是因走在最前那看似富贵人家少爷的张宏衣着不凡,便连这少爷身后两位似乎仅为下人那二人无论是眉宇间的傲意或是身着衣裳都能让这老鸨瞧出这三人显然均乃身份不俗,故而在此时张宏开口时这老鸨由张宏言语间自然而有的风度更能确定这少年乃是三人中的首重之人,于是,张宏面前这庸肥到令他不寒而栗的妇人笑颜更盛,:“怕是要叫少爷失望了,青怜姑娘……”
未待这老鸨继续言下去,张宏身后的范慎很自然的由所携锦囊中摸出一块碎银递在了她的手中。碎银,大唐当时民间所流通货币仅为铜钱,而银子却只存于皇亲显贵间通用,所以在那老鸨接过范慎碎银时,她眼中更是突现一股赤裸裸的欲望,再次看向张宏这少年时,老鸨像是要将这少爷吞了去,谄媚到不能复加而慌忙又道:“青怜姑娘此时正在楼上,奴家这便前去唤姑娘下来迎接贵客。”
“等等。”一声轻喝,正待老鸨将欲起步,却有一声音自张宏右侧突然出现,伴随着这声音,那来人饱含尖酸刻薄之意的一张极为清秀的脸孔也随之出现在了张宏视线内:“少爷几人今日前来却也正是为青怜姑娘,不知张妈妈可代入通传?”来人说话时,手中也摸出一块碎银但显然要比范慎先前拿出的那块要更有份量。
自然正是太平公主府知清殿中的先前而来的那几人,此时张宏却也能识得说话之人正是京中南城大户吴氏家的吴公子吴戈,而他身后的二人张宏倒也都认识,与这吴戈一般出身京中世家的赵礼,郑言。其实在张宏三人方才入内时,张宏便曾环视这楼中各处,但当时他未能看见这吴戈等人,因而这时看着明显带着敌意而来的三位公子,张宏很费解,如此之快便由花丛中脱身而回转?
吴戈很开心,由他面上的微笑神情当能看出他在这处遇上张宏确实是喜出望外,先前他这几人的确不曾看见站在楼外的张宏三人,故而在这时方才流连罢众多美人时又得遇他一向鄙夷却又嫉妒的少年时,吴戈深觉此乃上苍赐他能够羞辱这出身贫寒却无自知之明之少年的最佳时机。
看着吴戈那张刻薄却又故作深沉而微笑的脸,张宏心中确实无奈,只是当他又察觉到吴戈身后那郑言怨毒的目光时,张宏倒也回身去看了范慎,毕竟那郑言之所以对张宏如此怨恨乃是因早前于知清殿中众目睽睽之下范慎得张宏意而将这郑言饱拳一顿,可谓当时是斯文扫地,险些再无面目回来公主府知清殿。
老鸨毕竟见多识广,他接过吴少爷手中的银子时,眼角明显跳了跳,暗道今日果然是她天命之时?激动之余,这老鸨的手段自然而现,他当然察觉得到这吴公子对那少爷的敌意,也感觉得到场间压抑的气氛。但手中确实存在的银子却已使老鸨再不顾忌其他,即便这吴公子乃是楼中常客,她也知道吴公子的家世,可难道她依凤阁便怕了这些?故而,老鸨依旧谄媚而笑着,伸手拉着吴戈不曾去看张宏一眼,言道:“吴公子怎的今日才念起青怜……”
不掩眼中玩味,张宏很好奇究竟这老鸨有何依仗居然仍敢在这等情况下心存煽风点火之嫌。仅仅是由那碎银,以及她现下与吴戈亲热之态,想来那老鸨也应能看出些什么才是。
吴戈很得意,他真的很期待那出身贫寒卑贱的少年究竟还有何种手段能避过今日羞辱,在他先前刻意的一句等等时已然是引起了此时楼中大多人注视的目光。因此在老鸨话罢,那吴戈也很配合的轻笑言道:“并非本公子念起青怜姑娘,却是郑公子不愿见青怜姑娘为宵小之辈所趁。”
“正是,似这等低贱之人岂配染指青怜姑娘?”接吴戈话茬,那犹自怨恨而盯着张宏的郑言不曾移开目光,这些时日来,他无时无刻在想着将这少年至之死地。
张宏眼中玩味不减,却是后退两步至范慎身旁,微眯眼睛时一派全然严肃之神情:“这几位同学,话可是过分了些,莫不是忘了少爷手段?”
张宏这话首先叫范慎一阵冷汗,其实在张宏后退时范慎便很担心张宏要他重现公主府一幕,故而心间担忧的范慎根本未察张宏言语的奇怪,他自是很清楚若在这处再向吴,郑二人出手,那无论如何也是公主殿下所不能容忍的。公主府内的出手,可算为内斗,所以太平公主或许可以忍,但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失了公主府的颜面,谁也不敢担保公主殿下会否雷霆大怒。
同学?吴戈一怔,很诧异张宏这言辞,但随即却也能瞧得出张宏那些调侃的意味,所以吴戈大怒,知清殿中大多清客之所以极为不喜这少年,其实也因张宏时常而有的这些从容之态,也正是这少年时时存在的似是泰山崩顶仍面不改色等这些高高在上的姿态更叫那些清客们所不能容忍,一个贫寒出身的少年居然有这一副俯视他这些人的态度,那叫他们何以能堪?
“本公子倒要见识见识你能有些何种手段来!”吴戈自然也断定那范氏公子并不敢在此行凶,所以他显得极是盛气凌人。
依旧微笑从容着,张宏根本无视周围许多指点打趣的眼光,这时的他当然不会知道他越是如此从容俯视着吴戈,越会引起吴戈的恼怒成羞,因此这并不能全然而怪张宏,拥有比这些人多出千年的见识,在面对这些根本无须讨好应付之人,张宏想不从容都不可能。毕竟,在他所真正心存仰视敬畏的也仅仅是那几人。
看着张宏逐渐而转身,范慎额间冷汗自显,他真的担心张宏再有一句主辱之类的话来,范氏一门始终还要生存于京中这许多世家高门间,所以范慎绝对不能引起太平公主的雷霆震怒。
自能察觉到范慎的慌乱,张宏撇了撇嘴角,却是将眼睛落在范慎手中那锦囊上,这明显的一个暗示终于叫范慎松了口气,暗道大人果然行事出人意料时,也点头又从囊中摸出几块碎银。
老鸨其实一直都在注视着张宏这处,眼见范慎手中碎银,老鸨两眼放光间实在觉得这位小少爷果然深明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