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东临门下,柴熙筠心里很是复杂。
四月份从这里出京时,她曾在心中暗暗发誓,此生再不回京。然而不过两个多月,她却一再违反誓言,念及此,她不由暗自苦笑,可见人一旦指天发誓,离背誓也就不远了。
马车徐徐前行,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正要开口询问,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阿姐,是你吗?”
阿和,居然是阿和!她恨不得立即跳下车,几个月未见,不知他瘦了没有,可是车帘旁,抬起的手却凝在半空。
他是太子,而她如今处在风口浪尖,更是群臣眼中的戴罪之人,若还是像从前那般亲昵,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然而柴熙和却不顾忌这些。
“阿姐,我来接你回家。”
说罢,见车内久久没有动静,他索性钻了进来,这些天他似乎长高了不少,原本宽敞的马车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回家”两个字,本该让人感到温暖,于柴熙筠而言,却仿佛针扎一般,柴熙和闯进来的一霎那,她心里累积的酸楚顷刻间一涌而出。
“阿姐别怕。”他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水,然后拥住她:“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哪怕是父皇。”
他说着,眼中闪过一抹凌厉。
柴熙筠心里一惊,慌忙朝外看了看,见刘行俨独自一个人站得远远的,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太子慎言!”
见她过于小心谨慎,尽管心里不以为意,柴熙和面上仍点了点头。
然而柴熙筠并没有放下心来,哪怕他仍像过去一样顺从,她却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变了。
马车从东临门驶进京城,从城中穿行而过,最后来到宫门口,柴熙和扶着她下车,然而脚刚一落地,抬眼便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公主不是要去吴地?怎的来了京城?”
齐景之一步步走近,她的心怦怦直跳,竭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你怎么来了?”
“如果我不来,公主打算瞒我多久?”
她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李大柱,两人视线一碰撞,他便低下了头,她心里一下全明白了。
“你莫要自作多情,我有什么必要瞒你?”
齐景之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看向她,眼中带着几分恳求:“跟我走好吗?我们去吴地,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别回宫里。”
柴熙筠还欲说些什么,柴熙和却突然挡在他的身前,毫不掩饰地将两人从中间隔开。
“阿姐,父皇还在等着。”说罢,牵起姐姐的手,连拉带拽进了皇宫。
齐景之正要跟上去,到了门口却被内侍拦下:“驸马,陛下并未召见你。”
“终于舍得回来了?”
柴熙筠伏在地上,低沉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回荡在乾清宫空旷的大殿里。
她缓缓闭上眼又睁开,心中一口郁结之气努力往下沉。孟玄清前脚刚诊了齐景之无恙,后脚梓凌卫的人就找上她,洛南也好,京城也罢,她何曾真的逃出过他的手掌。
“父皇放心,女儿虽不肖,但还是讲信誉的。”
“起来吧。”
柴熙和立即上手扶了一把,柴珏眯着眼:“太子,先前臣上的折子你都一一看过,你说,安阳公主的事该怎么处置?”
当着柴熙筠的面,他提的自然不会是别的,柴熙和心知肚明,不慌不忙地扶起姐姐,站到大殿中间:“儿臣认为,此事虽越了法度,但其罪可恕,其情可悯。”
柴珏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眼睛盯着他,沉吟半晌:“这就是你的交代?”
“父皇也不必为难太子,女儿一早就说过,无论什么样的罪名,女儿都认。”
“阿姐!”柴熙和心里一急,脱口而出:“没来由的罪,认什么!”
柴珏把手中的朱笔一掷,冷着一张脸:“太子!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礼法!”
“父皇,礼法之外,不外乎人情。况且阿姐这次……”
然而话没说完便被柴珏打断:“若是事事讲人情,那置国法家规于何地?”
柴熙筠嗤笑一声,呵!国法家规,多么正义凛然,若是以前她可能还会同他辩驳一番,如今,她已经厌了。
“父皇要教太子,尽管在军国大事上教,莫在这些小事上耽误功夫,女儿已经说过,无论什么罪责都一力承担。”
柴珏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只是女儿最后还有一个请求,万望父皇看在父女情分上应下来。”
“什么请求?”
“下个月初三是父皇五十岁寿辰,不管父皇计划怎么处置儿臣,还请在寿宴之后。”
柴珏眼眸微动,似乎有些意外。
待姐弟两个走后,见柴珏眼睛盯着门外,不知在想什么,陈垣叹了一口气,趁机说:“陛下明明念着公主,怎么就不肯好好说,让公主知道呢?”
“她心里只有那个齐景之,可曾有半分把我这个做父亲的放在眼里?”
“怎么会没有?”在柴珏面前,陈垣一贯顺从,难得这样反驳:“若是眼里没有陛下,公主怎么会记得您的寿辰?”
柴珏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颇为受用,面色稍霁,随即话锋一转:“听说那个齐景之也一路追了来?”
“是”,陈垣恭敬地回答,片刻后又补充道:“人就在宫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