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里的妖无论大小,旦逢整百岁皆要兴办一回。
苌夕却拒绝得干脆——说不准这次回去,就可以见到美人,然后你一根我一根地喂长寿面了,谁还办宴席啊!
他不会算日子,只大致知道时间过去了很久。他的美人是“凡人”,应该是个鬓发雪白的老头了,兴许也不在人世。
但他委实还将他挂在心上,想着一定要在四月初二这天回去。
生死离合,于美人,于他,皆是个交代。
他甚至想过效仿当年齐天大圣,去阴曹地宫,把美人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拉掉,一人一妖相守个万儿八千年的,不羡鸳鸯不羡仙。
然则,他不知晓美人的名字。
每每想到这处,他便觉着荒唐,两人关系亲密如斯,他却不知晓对方的名字。
只曾经从端音的嘴里,听到一个“炎”。
哼,还是一个臭情敌!
于是,苌夕便从骂自己,成功转变为骂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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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夕城仍旧欣荣,行到城门外,苌夕忽而动了个小心思——他最近学了隐身术,老是手痒,决定在人间试试成果。
于是他在赌场偷了银子扔到乞丐碗里,在悍妇面前做鬼脸,在还没上演的戏台子上搔首弄姿,皆没人发现。
对自家法术的进步十分满意,苌夕美滋滋地飘回府宅。
还是去年离开时的情景,没有变动分毫。
待到傍晚,路上退了热,凉幽幽的。
府宅在慕夕城的极东,门前几乎没人过路,苌夕骑在石狮子上,瘫软地趴着,便也忘了念现身术。
近日练法遇到了瓶颈,费时费劲,已经连续十几日没睡好觉了。
眼皮子实在没撑住,便趴在石狮子上打盹儿。
迷糊睁开眼,看到眼前景象,却猛然一震。
只见门前,路过一个身影,虽披着玄色的斗篷,看不到面孔,却与他家美人神似。
“美人......”苌夕傻愣愣呆在原地,头皮发麻。
那人好似听见一般,脚步陡然加快。
“美人!”下意识惊呼,风急火燎追上去,“美人等等我!”
那人越走越快,一瞬间便消失在转角。苌夕赶紧念了个法术,嗖得闪身过去。
在深巷中现身,寻了片刻,看到那个人影,跑上前,猛地从后抓住他的衣袖。
一黑一红,一前一后,霎时停在幽暗的小巷。
“看你还跑去哪里!”苌夕得意洋洋,绕到那人前面,从垂下的斗篷里投去眼神,“说,这些年你干什么去啦?哼,还好我眼尖看......”
一肚子的话戛然而止,如鲠在喉,攥着对方衣袖的手也生生僵硬。
那半掩在斗篷下的面容,脸上的肉如烂泥一般,坑坑洼洼,糊在面骨上。其上有一条裂缝,又宽又长,从眼尾直至下巴,深的部分,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脸颊骨。
眼睛也被烂肉遮了大半,只留下一条缝,勉强能看出,那部位,应该是眼睛。
糟糕,抓错人了。
苌夕在心里暗自叫娘,一边被这人的模样吓到,一边可怜他的遭遇。
过了半晌,勉强找回理智,秉持“千古妖灵是文明妖,不可以嘲笑弱者”的心态,露出随和的笑容,道:
“这位兄台,适才有没有看到一个,跟你穿一样衣裳的人路过呢?”
晚风刺骨的冰凉,似要将灵魂撕碎。
那人一怔,摇头。
“哦......这样啊......”讪讪收回手,不敢再看那张脸哪怕一眼,强颜笑道,“那打搅你了哈......”
语罢,赶紧脚底抹油,顿时不见踪影。
真是,年纪不大,怎么就惹上眼疾了?
坐在大门上头的墙檐,苌夕晃腿,眺望远处长生街熙攘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