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内使若还想起什么,可让人随时找我们,你的请求,我也会一一呈禀陛下的。来人,”章玉碗召来负责此处洒扫打杂的宫人,又指着台阶上那碗发霉的饭,“陛下让宋内使闭门自省,却并没有说要苛待他,你们见风使舵,偷奸耍滑,却连正常饭菜都不给宋内使上了?”
宫人忙跪下请罪,连连叩首。
“殿下饶命,是我等错了!”
章玉碗冷冷道:“先去端些热饭热汤来,往后一日起码都要三餐备齐,被褥衣物,也按规矩来,宋今若有三长两短,定然唯你们是问!旁人还以为是陛下苛刻,殊不知却是你等阳奉阴违!”
宋今此时也跪下来,举袖拭泪。
“多谢殿下为我这老朽无用之人仗义出头!我对陛下忠心耿耿,纵有错处,也与岑留之流不同,还望殿下与侯将军为我禀明澄清,我愿后半生斋戒自省,为陛下祈福,为大璋祈福!”
甭管他是真情流露还是迫于形势做戏,这些话都是必须说的,也是皇帝想看见的。
文书默默记录下来。
章玉碗示意侯公度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外头。
她问:“我与陈皇后素未谋面,不知性情行事,更不知如何问起,侯将军可有章程?”
侯公度苦笑:“我一个外臣,对此更无从了解。”
章玉碗:“既然如此,不如让宋今出面?他更了解内宫,也与陈皇后多次打过交道,想必知道从何处入手,他急于将功折罪,从冷宫放出,想必愿意尽心尽力。”
侯公度:“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陛下那边……”
章玉碗:“事急从权,回头我再向陛下请罪吧。”
两人既然商量好,侯公度就进去问宋今是否愿意戴罪立功。
宋今拱手道:“殿下与侯将军有差遣,我自然无有不应,只是我昔日与陈皇后相交不多,唯恐询问时有所遗漏。”
他这会儿倒是一反起初的淡然散漫,恭恭敬敬,有问必答了。
在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之后,他当然不愿意重新回到等待死亡的境地。
章玉碗道:“无妨,你尽力便是,若有功,我才好向陛下请功折罪,若是无功,我也不好开口。”
宋今自无异议。
一行人来到废后冷宫。
这里甚至比宋今的居所还要冷僻偏远。
杂草丛生,阴潮黯淡,连正午的日光都照拂不到这里来。
活人是无法在这样的条件下自如生活的,章玉碗他们入目所见,两名出来迎接的宫人,都没精打采,面黄肌瘦,连下跪都显得费劲,还是章玉碗免了她们的礼。
很难想象宫闱之内还有这样的存在,但废后陈氏的境遇,充分说明了什么叫后宫失宠比死还要可怕。
陈氏的身体早不行了。
她躺在床上,一口气进得多出得少,比宋今还要憔悴许多,甚至不大认人,看见章玉碗他们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今日他们见的,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在场几人,都不由浮现这个想法。
“陈娘子。”宋今放轻了声音,在她床榻前跪下。“您还记得奴婢吗,奴婢是宋今,长秋令宋今。”
陈氏微微一动,眼珠似乎往他这边斜了一下,表情却兀自麻木,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
她不过二十多的年纪,脸上竟已布满皱纹,望之似四五十的老妪。
直到章玉碗走近,面容出现在陈氏的视线之内,她才微微有了反应。
“你是……他的新后吗?”
对方声若蚊呐,但章玉碗听见了。
“我是陛下的堂姐,十年前和亲柔然,当时被封为隆康公主,想必你还有些印象。”
陈氏微微一震,仔仔细细端详她,半晌才道:“是了,你与先帝很像,但又不像……”
像的是气质,不像的是容貌,一个肖父,一个肖母,这话早在许多年前就有人说过了。
侯公度上前一步。
“陈娘子,您还记得岑留吗,他曾在您身边做事。”
“他,怎么了?”陈氏说话费劲,语调含糊,需要离得很近才能听清。
“他是否有过异常举动,或者与什么人过从甚密,形迹可疑……”侯公度斟酌措辞。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只怕以陈氏如今的状况,是不可能轻易想起来的。
章玉碗索性将来龙去脉如实告知,末了道:“岑留已经死了,我们找不到任何线索,但他又的确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我们只能来打扰你,不知你能否想起什么与之有关的事情?”
“十五,十五……”陈氏合眼皱眉,喃喃自语,半晌又睁开眼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陈娘子知道些什么?”侯公度追问。
陈氏闻言,重新合上眼,满脸倦怠。
“我为何,要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