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注视他良久。
这个男人有一副神仙皮囊,偏偏心肠却千回百转,算尽人性勾结。
从在张掖郡刚认识没多久起,她就知道此人不甘寂寞,内心住着一颗狼子野心。
如今,这人站在万顷波浪的孤舟之中,还要蛊惑她上船一道在惊涛骇浪中起伏翻覆。
陆惟凭什么觉得他一定能走到那个位置?
凭什么觉得自己就应该跟他合作?
他又如何保证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之后,不会变成第二个赵群玉?
公主笑了。
她越是心里不以为然的时候,笑容就会越甜。
“我们之前说好的,结盟只到抵京为止,陆郎这些宏图大业,与我无关。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空有公主头衔,连长安都十年未踏足过,这十年里该吃的苦我已吃过,现在我只想平平安安回去,安静无波度过余生。”
陆惟深深看她一眼。
“你想要的这些,在这个世道,很难实现。”
公主心说那也不能上你的贼船。
不过她不用说出来,脸上的笑容已经说明一切。
陆惟原本也以为是这样,他们的合作关系仅止于这一路,等回到长安,结盟取消,各走各路。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公主的表现,让他改变了主意。
“当今世道,只有修罗地狱,没有殿下要的桃花源。”
“殿下现在拒绝我不要紧,我相信你迟早会改变主意。”
“我有足够的耐心等。”
他从沼泽里一步步往上走,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并非侥幸。
即便没有公主,他也能按照既定的目标往前,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陆惟面色平淡,既无意外也不纠缠,见公主没有兴趣,就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如今贺家屠村已是事实,他们人多势众,丧心病狂,我们原先守株待兔的计划也许并不合适,我想不如先行撤退,继续往前走,到了天水郡,再作打算。”
公主没有嘲笑他临阵退缩,毕竟审时度势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在经过盘问冯二狗之后,对方的心狠手辣和武功身手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陆惟自然不能拿公主和众人的安危来开玩笑。
进山找人更是一个不可能的选项,最开始就被他们否掉了,就算现在多了个冯二狗可以带路,依旧如此。
“那我们作何打算?”她本来也没想过要退,不然就不可能留下来了。
“还有个办法。”
陆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好似想到一个奇妙又不太正常的主意。
……
苏芳很后悔。
她后悔之前没有听公主的话。
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吃一百斤后悔药都没用,她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事情要从数日前说起。
苏芳没有对公主说谎,她的确因为办砸了数珍宴,加上最重要的亲人已死,对数珍会没有任何留恋,甚至担心被降下惩罚,从而起了叛出数珍会的心思。
但她也不愿意倒戈投奔公主那边,因为苏芳觉得公主那边并不更安全,反倒还有可能时刻发生危险。
当时公主就告诉她,如果苏芳真要走,就直接往东,去洛阳也好,去北海也罢,那都是数珍会势力薄弱力不能及之处,只要隐姓埋名,再过上几年,在这乱世之中,也很难会有人能追究发现。
苏芳知道公主说的是对的。
但她不甘心。
她有个弟弟,自小相依为命,两人从破窑到王府再到宫中,从来没有分开过,她那弟弟帮贵人做事,进了数珍会,自以为得了富贵,从此也飞上枝头,她虽然不赞同,却也只是跟着弟弟,苏芳只有这一个弟弟,将他当作眼珠子一样护着,他希望苏芳做什么,苏芳就做什么。
她并不知道苏遂具体在做什么,只知道对方挡在贵人身前,充当贵人与数珍会的联系,深得贵人信重,也知道许多秘密,连带苏芳也沾了弟弟的光,在数珍会里地位超然,月月都有丰厚报酬,寻常富贾难求的宝贝,苏芳也可以随取随拿。
但她对这些兴趣不大,对数珍会也谈不上归属感,直到宫中变故,弟弟为贵人挡了灾,丧了命,当时苏芳在筹办数珍宴,尤其这一次,据说拍卖品珍贵异常,远胜以往,消息传来,苏芳顿时全无心情。
她满腹愤怒,想调查弟弟的死,想为他讨回公道,但她心底又极其明白,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公道呢?她弟弟就是干脏活的,不管是为贵人而死,还是不小心遭了仇家暗算,都是迟早有的下场,就算知道真相又有什么用,杀了动手的人就算是为弟弟报仇了吗?真正该死的是那些贵人的野心,是她弟弟不甘人后的贪欲。
贵人一步步往上走的台阶上,总要有累累尸骨为之垫脚,她弟弟只是其中之一,凭什么又会例外呢?
会首派人来传话,说贵人体恤她失了弟弟,给她两个选择,要么回宫,给贵人当奉仪,要么留在数珍会,可以晋升为三当家。
苏芳还记得,自己拜谢恩典时,心里止不住的冷笑。
奉仪是贵人众多妾室里排行最末的,可贵人觉得像她这样草芥一般的身份,能当奉仪已经是天大的赏赐。
被贵人派来传话的人是这么觉得,只怕她弟弟还在世的话,也是这样觉得。
还有数珍会三当家,当年她也曾有股心气,想要奋发图强闯出一番名堂,让她弟弟引以为荣,却意外犯下过错,坏了数珍会的规矩,因此与三当家的位子失之交臂。
现在因为她弟弟的死,这位子就这么轻而易举空出来,说给,就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