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御闭了闭眼,良久苦笑道:“身在局中,早被权势迷了眼……”
屋子里一时间静谧无声,只有阳光从窗缝间射进来,形成一条温暖的光路,照在斑驳的墙壁上。过了许久,程御声音疲惫道:“上意便罢了,你呢?我自问待你不薄,为何你会对我出手?”
王臻华轻声笑了,“何止待我不薄,你有恩于我三次。”
“第一次家父刚过世,陈家觊觎我王氏家财,下作手段尽出,我虽全力斡旋,但一介白身,势单力薄,若非有你力证陈家罪孽,我只怕现在还在跟陈家那条吸血虫纠缠。”
“第二次我刚中传胪春风得意,却因师父的死,卷入了今上与四皇子之争,若非有你搭救,我早就成了琼林苑中一缕冤魂。”
“第三次我就任山阴县令,因家父留下的江南账册,被四皇子追杀,若非你及时赶到提醒,我早就死在刺客手中,又哪会为今上立得功劳,而得此高官厚禄?”
听完王臻华娓娓道来三桩恩情,程御问道:“我虽然心思不纯,有意挟恩图报……”
王臻华截住他的话头,轻笑道:“若只是挟恩图报倒罢了,早早晚晚,总有一日还完你的恩情,也就两清了。但你知道了我攸关性命的秘密,要我甘为驱使,一辈子不得安宁,我怎会甘心!”
良久,程御目光一瞬间冷了下来,“所以,你要我死。”
王臻华一字一顿道:“不然我寝食难安。”
程御死死盯着王臻华,声音慑人,“你不怕我在最后关头,把你供出来?瞒报户籍,扰乱官场,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就算我死,有你作陪也算不亏了。”
王臻华却只是微笑,“我相信,以你的聪明,不会做这种徒劳无功的蠢事。”
程御神情一顿,给自己斟了杯茶,水有些凉了,喝在嘴里有种微苦的涩意,良久他才续道,“的确,大理寺在你手里守得像铁桶一样,就连皇城司的暗查都渗透不进去,我被下狱这些天,没跟一个属下接上头就是明证。若没有你的同意,任何不利于你的话都传不出去。”
王臻华笑道:“程大人过谦了,狱卒丁斌每日送饭时,难道不是在给你传递消息?”
这下子,程御终于货真价实苦笑起来,“果然没有瞒过你的眼。”
对于程御的恭维,王臻华不置可否笑了笑。
留着丁斌,是为了让程御知道,在他入狱这段时间,有多少朝臣还在前仆后继上折子,恨不得他快点死,而他那一向对他倚重有加的英明君主,又是何等的冷心冷肺,铁石心肠。
太阳西斜,屋子里慢慢暗了下来。
王臻华取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轻轻往前一推,“你做皇上的心腹已久,想必知道皇上希望看到怎样的结果。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不会让别人折辱你。”
程御一点点攥紧纸包,闭上眼,“我的家人……”
王臻华的手扶在门把手上,并不回头,承诺道:“我会暗中派人照顾。”
身后传来程御的道谢声,纸包被窸窸窣窣拆开,茶水汩汩入杯,程御自嘲道:“没想到我是终日打雁,终究被雁啄了眼,若是当日……也罢,到底难逃一死……”
茶杯坠地,砰然乍破。
王臻华手指不由一颤,沉默良久,却终究没有再回头……
翌日下了朝,王臻华被皇上留下议事。期间皇上大发雷霆,王臻华被骂得个狗血淋头,罚到外书房直跪了六七个时辰,夜幕降临,宫门下钥,才有大内总管张公公来递话,皇上令其回府待命。
随后,罪臣程御畏罪自尽的消息就传了开来。
但碍于皇上深痛于爱臣之死,连受命审理此案的大理寺卿都受了皇上的责难,也就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皇上的霉头,叫唤什么大快人心,不屈不挠再跟一个死人过不去。
皇上煞有介事病了两日,痊愈后上朝第一天,就罚了王臻华三个月俸禄,原由是她治下不利,看守失职,至于程御的案子因人犯已死,遂成悬案,就此封了档案,案子到此为止。
所有人都以为王臻华被罚了俸,受了斥,肯定失了圣心。
御史们摩拳擦掌,正要挟上一战之利,把这个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的大理寺卿弹劾下去,但没等他们商量好对策,就有圣旨下来,说王臻华公务熟稔,调度有当……特调入政事堂,任参知政事。
参知政事,自古有副相之称。
书房中,明黄色缎面的圣旨被随意搁在桌案上。王臻华远眺向皇宫的方向,良久垂眸一笑,翻手将三杯茶水倒在黄土中。直至今日,她才半脚踏入这个朝代最核心的权力圈中,一切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第六十九章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