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孟潇潇满腹狐疑,秦红菱却收起目光,扬起眉梢十分大方地笑了笑,就蹲下身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给王妃娘娘见礼。”
孟潇潇方才被那双明光晃晃的眼睛一望,顿时有几分胆怯油然而生,硬撑着道一句:“请起。”
一时两人各自肚子里心思百结,双双分了宾主落座,茶杯还没碰一碰,便又开始了暗流汹涌的第二番交锋。
果然秦红菱有备而来,面带微笑,却字字如飞镖般准确地飞向孟潇潇的弱点。“我只是不知,在王妃娘娘面前,应当如何自称,若是有失礼之处,还请娘娘见谅,字字教导才是。”
这……是啊……她应该如何自称?她如今没有任何名头,不管是称臣妾还是奴婢,都没有任何依据,这样的话,摆明了是在提意见,我现在名不正则言不顺,自然也可以随便说话,说错了你也不能责罚我,谁让我现在还没有任何身份约束呢?
“呃……这个、那个……”孟潇潇干巴巴地找借口,“那个……你的尊号身份总没定下来,是因为王爷尚未打定主意,总要好好地选定了,再选个十分的好日子给你册封行礼,这样才算是不会屈了你的身份。”
秦红菱脸上的笑容,如蜡塑上去的一般,竟是连动也不动一下:“即是如此,那么王妃的意思,只要我安心等候就是,对吗?”
孟潇潇一下子不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些什么,倒有些不敢回答,犹豫了半日,才模棱两可地哼了一声:“呃……对对,等着就好,等几天王爷打定了主意,自然就可给你应当的尊荣。只是这几日他总有点忙,从早忙到晚,你的尊号,若是叫我随便敲定,恐怕也不合适,呵呵呵呵呵……”
孟潇潇这样一通胡乱鬼扯,扯得汗如雨下,后背一片冷。竟是不觉得暑热了。这样解暑的方式,下次真应该让龙玥天来试试看。
“如今住在这里,也算是万事如意,只是眼下有一件事为难,我倒想请王妃娘娘,帮我开一开口。”秦红菱一双眼睛,像是什么大猫动物的眼睛,又明亮又刺目,烁烁放光,盯着孟潇潇,就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拉住了孟潇潇的手,整个将她捉在掌中,使孟潇潇一瞬间,就如猫掌中的鼠,一动也动不了,不能挣扎……
“我与王爷,原本在多年之前曾经见过面,王爷跟我父亲,也是多年以来的旧日相识。只是我此次来南耀,并不是以私人身份,阴错阳差之间,总是未曾见过。进了府中一个月有余,王爷公务繁忙,也不曾有空来看一眼。希望王妃娘娘,能够替我安排,与王爷见面打个招呼。这样,希望也能帮着王爷早日决断,替我定好了尊号和位次。也给王妃您,少添一份烦恼……您说,这样是否可行啊?”
孟潇潇这才明白她的意图。
自从秦红菱住进来的那一天开始,龙玥天从未去看秦红菱一眼,那时孟潇潇只顾着躲清闲,倒也竟就从未想到这一层。恐怕等到如今,秦红菱已经有些气急败坏,总要见到龙玥天,跟他说清楚不可。她自然心中充满怨愤,不解龙玥天当日为何与她那样的缱绻,却为何又骗她找来了孟潇潇作女婿。
虽然不必问也知道,这里面必定是龙玥天欺瞒的缘故,但孟潇潇也能理解,秦红菱一定憋足了一肚子火,要向龙玥天好好地问明白来龙去脉才能作罢。
只是……如果说当真要安排他们二人见面,又是十分不好办的一件事。一方面,龙玥天肯定不想见她,另一方面,她必定锲而不舍。孟潇潇虽然也很想看龙玥天出糗,无奈这话实在不好开口啊……
却正在孟潇潇皱着眉头嘬牙花子,正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忽然门外脚步杂沓,一个侍从急慌慌地禀报道:“禀报娘娘,摄政王驾到……”孟潇潇装得如个避猫鼠般,撞死缩在洞里躲着,可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躲不开……秦红菱杀到门口要求见面,见面了,竟然还口口声声,要求孟潇潇保媒拉纤,安排她同龙玥天见面。
孟潇潇真心想喊一堆侍卫,直接把她丢出去。只是无论与公与私,于自己的良心厚道,实在是做不到这样的事情。连发呆带愣怔,硬是张口结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不过天公作美,在她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就把龙玥天丢到眼前来给她解围了。
龙玥天脚步急促,禀报的内侍话音未落,他人已经一步跨入门来。
“我今日公事不多,本想去秦姑娘的翠翡小筑坐坐,正巧听人说你来了这里同王妃闲谈,也就过来一同叙叙旧。”龙玥天举重若轻,笑得从容不迫,身上朝服穿得工工整整,走起路来,格外带着一些令人恭敬的肃然。
孟潇潇顿时肃然起敬,真不愧是在宫廷闲话的堆里打滚长大的人啊,八卦雷达就是灵敏,谈吐应对硬是比自己机智多了。你看他明明是被芷儿搬来,给自己解围的,却才轻巧地两三句话,便十分容易地把重点转移到了秦红菱的身上,倒仿佛是十分屈就了秦红菱。想来那秦红菱原本气势汹汹,想来派他的不是,如今只怕张嘴也难了。
果然再看秦红菱,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红唇抿起,似乎正恨恨地要紧牙齿,把胸中燃烧的愤怒和不满,统统隐忍按压住。竟是忍得满面通红,终究还是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缓缓蹲身,按照标准的南耀礼节对他施礼。
孟潇潇心中,却忽然别有一番味道,想来,秦红菱十分有理由痛恨龙玥天的,若是孟潇潇被龙玥天这样耍一顿,从头到脚当做代打,完全被蒙在鼓里玩得团团转,那以孟潇潇的脾气,恐怕早就二话不说把龙玥天烤成骨肉相连了。可是秦红菱,居然还肯作为东翔进献美女的身份,到南耀来。不管是为了要龙玥天一句解释,还是为了别的目的。她仍旧是肯来,面对这个人。甚至孟潇潇觉得,她几乎可以认定,只要龙玥天愿意给她一个理由,哪怕再荒谬也好,只要足够动听,她也会心甘情愿地陷入其中,从此深信不疑。
小说里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孟潇潇从来以为,自己并不是那种文艺梦幻小清新的女子,也不会有幸见识这种朦胧美丽如海中泡沫,充满牺牲奉献精神的少女情怀。谁知道如今居然在自己的情敌身上一览无余。这种又酸又辣又苦又气的心情……真是……看来,孟潇潇今年夏天,都不会再需要扇子了呢。
一时秦红菱一双长睫眨巴眨巴,眼中泪滴摇摇欲坠地晃了两晃,竟是硬生生地收在眼眶之中,终究只是盈盈地晃着水光,又不肯流出来,倒显得出奇地可爱可怜,开了口慢悠悠一字一句,稳当当地道:“王爷,别来无恙?”
孟潇潇顿时感到一股威压扑面而来。
不问你为何骗我,不问你为何迟迟不见,不问你为何不娶我入府,不问你到底有何目的。
对自己的心上人,要问的话,永远都只有一句。
别来无恙?
孟潇潇在心里猛拍大腿,一口老血喷得满地找牙,白莲花啊!白月光啊!心头朱砂痣啊!人家怎么就那么会装纯情淑女呢,真是温柔婉约楚楚可怜,君情缱绻不负恩泽啊!相对比之下,自己俨然就如一个破马张飞一般的存在,纵然样貌略胜三分,怎么抵挡得住自己的性情,乃是大叫着“混蛋好久不见你死哪去了”的德行……
比较之下,真是高下立分啊……
却是龙玥天,似乎对这样的阵仗司空见惯一般。脸色连变也不变,一经走上主位,稳稳坐下,又等待侍女奉了茶,打了扇,伸出一双姿态端正的手,端起茶杯先瞧瓷器,又细细品了一口杯中茶饮,似乎十分欣赏茶香似的,欣然叹了口气,最后把茶盏慢悠悠地放下,这才回转头来,唇角一痕和缓,但看不出是不是笑意的神色,轻轻地道一句:“南耀虽然热,不过本王身体还好。”
孟潇潇的一腔同情,顿时从自己的身上,转移到了情敌秦红菱身上。
要说气人这件事,龙玥天若是认了自己是天下第二,还真是没人敢认天下第一。这么气人的话他都说得出口,哎呀……秦红菱当真是大家闺秀,涵养太好了,怎么居然没一口苦胆血喷死他呢!
秦红菱一张面容也是一愣,装扮得香艳粉嫩的容颜,原本犹如水灵灵的桃子,顿时就生硬了三分。却就只是眉间抖了三抖,硬是绷住了一点仪态,仍旧抿着唇道:“王爷,当日您不辞而别,我本来十分担心,还以为您是出了什么事故,吓得我父亲也几日夜都不曾好睡。如今知道王爷是听从王妃的召唤,来到南耀承继大统,这样,我也就安心了。也可告诉父亲,让他老人家,不必惦记王爷您的身体。”
孟潇潇端着茶碗看戏,听得一愣一愣的,硬是云山雾罩搞不懂,反映了半日,才明白,她是把黑锅拐弯抹角扣在自己脑袋上啦!说是孟潇潇阴谋诡计在南耀铺平了道路,然后让龙玥天踩着自己铺好的路上位。哎呀哎呀,其心何其歹毒,一方面说自己心机深重,投敌叛国;另一方面又扣上了让龙玥天吃软饭的大帽子。
孟潇潇顿时后悔了,刚刚我还同情你呢!果然蛇蝎妇人,同情不得!不算不算,从现在开始,你让龙玥天活活气死都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