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落在车厢内部,照射到那一片茶渍上时,意外地严寒。
姜落头一次在严佑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
冰冷的,仇视的。光是回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她记得当时怀里还藏着砖头,差点没兜稳掉了出来。
“严佑……?”
姜落坐在马车里侧头看去,试探般地喊了一声。
严佑猛然回神,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箍住姜落的腰身,从他听完姜落的讲述后,那只手就没有松开过。倘若不是刻在骨子里的礼仪与修养,他会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住,揉进怀里。
“抱歉,吓到你了。”他松了手劲儿,有些懊恼地收回手,斟酌片刻后又轻轻放了回去,“我很担心你。让我知道,你还安全地在这儿,好不好?”
“我没什么事。”姜落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当然在。”
话音落地,严佑几乎是立刻拥了上去,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来回轻蹭,竭力地隐藏着自己的颤抖。“在就好,在就好——让我抱抱你,就一会儿。”
他曾想过姜落不在他身边的场景,犹豫着是否非她不可,如今一个猝不及防的意外让他不敢再想。
姜落回拥住严佑,“多一会儿也没关系。”
她听到了他的呼吸声,除开身上拥抱的体温,却感受不到任何来自于呼吸的热气喷洒在她身上,即使近距离触碰,他依旧保持克制。
他们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严佑不敢跨过。
一旦莽撞地跨过,他连机会都不会再有。
片刻后,严佑还是放开了姜落,小心翼翼地用各种方式为她的双腿保暖,“附近有小玉的成衣店,我们去那里换衣服。”
“好。”
回来时已经接近傍晚,反正出去一趟,正好四周逛逛。
马车停在了严府门口,那里的玉兰花已经凋谢。细嫩的花瓣逐渐老去,黄褐色的皱纹横亘于其间,通体渐渐皱缩发黄,看不出原先模样的一分。清风吹过府门口的残骸,那里枯瘪的花蕊还在颤栗。
春天的花不会去往夏天。
先开花后长叶,如今的玉兰树已是翠绿而浓密,纷纷扰扰间错成一片树荫,刚巧遮蔽住门口的石狮子。
严佑和姜落一同回到院子里用过晚膳,各自去洗了个澡。
蒸腾的热气往上冒,水位刚刚淹过胸口,裸露在外的肩膀接触到空气,泛起冷意。
今天沐浴的时间有些过久,并不是身上多脏,只是这般水雾蒸烤着她,让她缺氧,呼吸不过来时就会产生一种自暴自弃的快感。
摒弃情绪,做一个木头——这是她的自我保护机制。
“咳咳……”她憋得久了,终究还是忍不住在一个爆发点呛声吐出。
“怎么了?”云枝隔着帘子问她。
“没事。”姜落迅速回答,将所有情绪消化在一个绵长的呼吸中。
她沐浴后重新穿戴好,习惯性等待严佑回来。
云枝看了眼旁边备好的手炉和煤炭,回过神来继续给姜落擦拭头发,“姜姑娘,有些……过于危险了。”
皇帝重病在床,只等咽下最后一口气,但两位皇子还年轻着,明争暗斗,要分个你死我活。
来之前没人想过会被卷入皇室内斗。尤其严家还保持中立的态度。
“对不起。”姜落向她道歉,“要是有什么不对,你就先跑。”她顿了顿,接到,“那份和离书,我已经填好日子了。”
两个月已经耽搁太久,线索却是毫无进展,她没有理由再待在这里。
不舍不会改变结局。
姜落并不会觉得自己情绪的波动是那洪水猛兽,只是平静了许多年,一时间应接不暇。
她的心里有一片湖面,光滑整洁得像镜子。若是被砸进了石头,很快会在扑通一声后回归平静,越是强烈的声响只会消失得越快,湖底的石头多了去了,那不会使她在意。
而现在那片湖已经荡起了涟漪,水面上的波纹演变成了深痕,早已暗流涌动,忽视对其来说简直可笑。
严佑一次又一次地挑动着她的情绪,她只是在辨认具体上稍晚,不会发现不了。
她以为是朋友,像沉妙瑜一样。但那时的离别并没有伴随着微微痛感。
自己不会再见到严佑了。就算再见到,也不会是什么好场面。
姜落已经明白,严佑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而特别对她来说是遥远的。
远不可及。
她记得小时只是因为多馋了一眼弟弟手上的糖人,被骂作不知羞耻。当弟弟伸手要将糖人给她时,只是因为抬手想要接过而挨了一顿打。
即使别人递在她面前,她都没有资格拥有。
雾气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周围便容易心慌。
“今晚,便拿与他。”姜落将叹息咽回心底,同时固执地要撇开这一切。
暗流终会消失,一切都会了无痕迹。最黑暗的伤痛都能日积月累地抚平,而这只是一场交给时间就能解决的离别。
会怀恋的,她想。这和那个十年根本不同。
一个是寒风肆虐的冬夜,一个是阳光明媚的春日。
纯净的颜色是最好的分界线,藏青色的天空将赭红色赶走,最后一片余晖消失在了天际,最后剩下一片雾蒙蒙的灰。
严佑回来了。
和脑中预演的场景没差,唯独月色稀薄,像是被灰布蒙住,让人透不过气来。
“严……”姜落就要起身跟他说明,嘴巴刚做了个口型便被人打断,只能是灌进一小口风。
“二少爷,二少奶奶,夫人有请。”
两人看到柳嬷嬷皆是一愣,对视一眼后反应过来,恐怕是今日崔家的事。
“走吧。”
正厅门口亮着灯笼,光线陈旧,里面的蜡烛不像是新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