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幼英一直关注着朱祐樘的反应,看到这个男人并没有因此发怒,亦是十分配合地送过去一杯茶水。
朱祐樘将手中的鱼竿放下,却是没有急于端茶,而是开门见山地询问:“于铭,朕记得已经敲定你们都水司明远宝船的方案了,你此番求见意欲何为?”
大明想要前往美洲大陆寻找高产的农产物种子,自然需要远洋船。
只是大明海禁已经近百年,当年郑和宝船的图纸交由刘大夏管理后,郑和宝船的资料已经出现了严重遗失。
正是如此,大明失去了最重要的造船技术资料和经验,所以现在大明的造船技术已经倒退。
当然,既然郑和宝船的资料完整,但船只过于笨重,且航行的速度太过于缓慢,根本无法达到横渡太平洋的要求。
有鉴于此,朱祐樘推翻了仿制郑和宝船的方案,而是决定借鉴几乎同时代的卡拉克帆船,打造能够横渡大平洋的明远宝船。
虽然现在打造卡拉克帆船算是摸着石头过河,但以华夏的造船基础加上创造力,想要造出几艘卡拉克帆船横渡太平洋并不是一件不可克服的难事。
“陛下,臣以为明远宝船的制造存在好几个技术难题,且造船耗资过大,所以请陛下退而求其次,采用臣的最新造船方案!”于铭将图纸呈上,显得十分郑重地发出请求。
韩幼英规规矩矩地跪向朱祐樘,正是目不邪视地观察这个男人,但此次亦是忍不住古怪地瞥了一眼这个透着傻气的青年男子。
朱祐樘当即蹙起眉头,很不喜欢事情敲定又扯后腿的人。
虽然仿制卡拉克帆船确实存在一些技术难题,但在造船的过程中,只要大家慢慢想办法克服即可。
现在倒好,事情刚刚经由他们都水司敲定好造船方案,结果这位都水司员外郎竟然又抛出第二套方案了。
刘瑾看着朱祐樘不吭声,当即知晓朱祐樘已经生气了,只是看到朱祐樘始终没其他表态,便硬着头皮将图纸转呈。
“陛下,茶凉了!”
韩幼英其实是希望朱祐樘能够做一个兼听则明的明君,却是担心朱祐樘喝茶而不看图纸,当即硬着头皮收回茶水道。
朱祐樘内心原本是有所摇摆,此刻便伸手接过于铭呈上来的图纸,只是看到上面的设计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所谓大道至简,世界的造船史是桅数变得越来越少,直到后世消失不变。
郑和宝船采用的是九桅帆船设计,只是事实早已经证明并不是桅数越多越好,采用三桅更加的科学。
现在于铭并没有借鉴自己所倡导的三桅帆船,而是仍旧采用六桅落后于时代的设计,即便设计的体型更小省钱,但无疑是一种理念上的倒退。
咦?
刘瑾擅于察言观色,当即便默默地低下头,只希望于铭是自求多福了。
朱祐樘发现于铭压根不是什么造船奇才,便将手中的图纸直接摔在地上:“于铭,你当真以为这船能比得上明远宝船吗?”
“陛下,臣设计的帆船虽不及明远宝船,但造价只需要明远宝船的十分之一!”于铭知道确实有所不足,但认真地强调地道。
朱祐樘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但还是压着怒火询问:“你见过大海吗?”
“臣自幼怕水,所以不曾到过海上!”于铭没想到会遇到这个问题,显得有些难堪地回答。
朱祐樘意识到问题或许不在于铭身上,扭头望向前面的湖面道:“湖面平静,亦有兴浪之时,黄河泛滥能淹开封城。若是船入大海,宛如一片枯叶落入湖中,生死难料。大明现在处处要钱,黄河要治,建州要兴,军队要强,财政已是捉襟见肘!只是大明可以省钱,但有些钱一旦省了,那么出海的数千人很可能便藏身于鱼腹!此事不仅仅是几千人命的事情,一旦无法顺利取回宝种,华夏何时可兴?”
“臣错矣,请陛下治罪!”于铭意识到眼前的帝王想得更周全,亦是主动认错道。
朱祐樘并不打算问罪,轻轻抬手示意离开。
他知道于铭是受儒家的思想影响过深,始终认为君主应该垂拱而治少折腾,但殊不知发展才是硬道理。
若自己现在不主动出击,那些高产种子传过来至少需要等待一甲子,而且随之而来的是西方列强的巨船重炮。
现在大明只有完成农业变革,主动解决粮食问题,这样才能更好地引领世界。后世的某大国虽然是公认的科技领先,但其实一直都牢牢掌握着粮食产量。
次日上午,阳光明媚。
养心殿坐落在风景如画的西苑中,自从疫情过后,这里便重新热闹起来。不仅两位阁老重归这里办公,而且六部重臣时而前来求见。
按说,造船前往新大陆寻回高产种子是利国利民的事情,但于铭刚刚提出异议后,又迎来了另一位重量级人物。
“陛下,万万……不可啊!”户部尚书李嗣是地地道道的广东人,却是差点急得方言都要用上了。
朱祐樘正在处理着两京十三省的日常事务,自从水泥问世降低筑城成本后,各府纷纷上疏请求设立新县。
其实皇权不下乡,这跟地方宗族的势力有关,亦跟一县管辖的范围过大有关。
像之前闹事的赣南地区,自从朝廷设立了崇义县后,官府便能够更好地管理赣南地区,而不再总是鞭长莫及。
跟赣南相似的情况有不少,像天下闻名的松江府仅仅只有两个县,西南诸府更是一县管辖的地区远超江南一府。
面对广东方面请求增设三水县,这个西江、北江、绥江的汇流之地确实可以置县兴地,当即大笔一挥。
朱祐樘今天的心情原本很好,面对前来叫苦的户部尚书便安慰道:“李卿,户部只要挤一挤,这点钱总能拿得出吧!”
“陛下,这话您已经不止说一次了!现在先后要拨给工部的钱银都已经逾千万两了,臣即便能点石成金,亦是填不了这个窟窿啊!”李嗣虽然知道朱祐樘是要做大事,但奈何自己已经无法满足这位帝王了,却是只好涌出几滴眼泪道。
朱祐樘已经不是第一次因银子的事情跟这位老户部尚书扯皮,便放下手中的奏疏:“李卿,朕知道你很难,但此事关系的是咱们大明的粮食。一旦能够顺利将宝种取回,不仅是朕要名垂青史,你这位户部尚书同样是功不可没!”
“陛下,户部是真没钱了!”李嗣顿时有所心动,但还是苦诉道。
朱祐樘看了一眼李嗣,显得早有准备地道:“你不是一直筹集着开采金矿的银子吗?反正还有一段时间,你便拨给工部吧!”
“陛下,现在银子根本没有凑齐,一旦将银子拨给工部造船,咱们真没有开采金矿的银子了!”李嗣的眼睛一瞪,当即便说明情况道。
朱祐樘发现自己又面临了选择题,不由得苦涩地询问:“李卿,你说十座金山重要,还是粮食增产两倍重要?”
“臣以为金,……臣愚钝!”李嗣正想要表明自己的立场,但终究是混迹官场几十年了,便是改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