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有?些模糊,看清少年的脸,她喃喃道:“谢寒衣?”
谢寒衣将姬瑶抱起,她身体冰冷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他轻声道:“阿瑶,是我……”
大雨砸落在脸上?,姬瑶伸出手,苍白冰凉的掌心接住了雨水。
她忽然笑了起来,真心地,近乎放肆地大笑起来。
“我又赢了。”姬瑶这样说道。
“谢寒衣,我又赢了——”
她身上?气息,俨然已是化神境圆满。
姬瑶如今分明很是狼狈, 血衣斑驳,浑身湿透,谢寒衣却从她苍白的脸上觉出令人心神摇曳的惊艳。
他便也不由自主地随她笑了起来, 少年眼底透出温和?神光。
只?是在?重逢的短暂欢喜后, 谢寒衣终于发现了姬瑶心口处的异常。血肉撕裂, 隐隐白骨裸露在?外,赤黑心脏为灿金锁链捆缚着, 仍旧还在?跳动,那股令人心悸的力量在?姬瑶体内肆虐, 在无声无息中毁灭又重构。
作为压制九幽觞心脏的代价,姬瑶虽然从中得了好处, 但也必须时时刻刻承受这样的痛苦。
“阿瑶……”谢寒衣看?着她的伤势, 却不知该说什么?。
“很痛么??”
姬瑶被他抱在?怀中, 垂下?眉眼,并未回答。
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姬瑶已经习惯了忍受痛苦,只?是当谢寒衣问起时, 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来自己真的很痛。
她忍不住向身边唯一的热源靠拢。
蜷缩在?谢寒衣怀中, 姬瑶喃喃道:“谢寒衣,我困了……”
她想睡会儿。
谢寒衣掌心轻轻覆在?她双眼上?:“那就睡吧。”
他在?这里。
姬瑶指尖抓住了谢寒衣的袖角, 缓缓阖上?眼, 任意识陷入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沉中。
放在?从前, 她大约不会相信,自己会安心在?一个人族少年面前陷入沉睡。
谢寒衣抱起姬瑶落在?一块还未被江水淹没的礁石上?, 他半跪下?身,凝视着姬瑶苍白面容, 又看?向她鲜血淋漓的心口。
要?有如何经历,才会对这样的痛苦也视若寻常?
谢寒衣不知,他长在?蓬莱,又有当世一等一的天资,为诸多尊长所重,十五入化神,如今不过十六,已是天命境圆满的修为,着实没吃过什么?苦头。
他凝视着那颗正在?跳动的赤黑心脏,许久,一指点在?了自己眉心。
一缕赤金火焰出现在?他指尖,也就在?火焰出现的一瞬,周围温度好像陡然升高了许多。
风雨中,这缕火焰明亮而温暖,瓢泼雨水未能令其有任何熄灭的迹象。
在?自体内逼出火焰后,谢寒衣的脸色略苍白了些许,他没有犹豫,牵引着火焰没入姬瑶心口。
火焰没入血肉模糊的伤口,不但没有灼伤她的身体,反而助她压制住了正在?体内肆虐的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也是因为如此,姬瑶心口伤势终于有了愈合的迹象,血肉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新生恢复。
魔族的身体强度更甚神族,恢复速度自然也是惊人。
见此,体内灵力几乎耗尽的谢寒衣终于松了口气,还好是有用的……
江水拍击着礁石,暴雨仍然没有止息之势。
同一时间,临近玉阳的云蒲郡中,江水漫灌,城池屋宅及周边村落都已经陷落在?大水中。
即便这几日?间封应许命人将闻人骁的诏令通传各处,仍然有无知黔首只?顾身外之物,轻易不肯离开?,而等到?洪水来时,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对于这等不听劝将自己置于险地的愚民,桓少白着实想不出有什么?要?救他们的必要?,但他还是同宿子歇一起来了云蒲。
随着越来越多流民汇聚,玉阳郡内的存粮很快就支撑不住了,毕竟玉阳之内多山林,有灵气的土壤都用来培养灵种,供耕种凡谷的良田不多,仓禀存粮也就有限。
地方豪族当然也不会特意藏下?大量不含灵气的五谷,所以就算将他们的存粮扣下?,也坚持不了太久。
封应许打算提着刀再问其他避出东境七郡的世族再借一次粮,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然不在?意世族对自己是什么?看?法。
还是姚静深拦下?了他。
若是封应许当真这么?做了,不等水患过去,他便不容于上?虞世族。
而眼下?显然也有更好的办法。
于是姚静深等人兵分三?路,姚静深与妙嘉留在?玉阳,同封应许坐镇指挥,谢寒衣,桓少白,宿子歇,陈云起和?叶望秋前去援救受困百姓,萧御和?陈肆则负责出面向地方世族借粮。
萧御乃是萧家家主的独子,如今又治愈痼疾,踏上?道途,前程不可限量,上?虞境内,无论他到?何处,都会被奉为座上?宾,何况只?是借粮这等小?事。
淮都陈氏的声名?的确比不上?萧氏,但随着姬瑶前来淮都,因她得了不少好处,如今也有起复之势,总也有几分薄面。
桓少白虽也出身桓氏,但向来不喜这等场面,姚静深便也没有勉强。
被困在?云蒲的百姓并不少,随着大水上?涨,他们只?能攀爬上?高处栖身。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片茫茫水泽,水面与天际相接,让人忍不住心生绝望。
在?这般情形下?,身无修为的凡人要?如何才能脱困?
桓少白等人便是在?这时到?的。
望着天边飞舟靠近,众多见识有限的黔首眼中不免露出畏惧之色,往日?他们并不被允许靠近这样的神物。
陈云起跳下?船,没有多加解释,只?冷声令众人上?船,其中有壮年男子仗着身形,想挤开?前方老弱率先?登船,被他抬手拦下?。
见拦住自己的只?是个不算高大的少年人,壮汉横眉想要?发作,却被陈云起拎起后衣领扔到?了最后。
他摔了个七荤八素,这才意识到?掌船的少年人不是自己能对付的,讪讪缩到?了最后。
桓少白淡淡扫了壮汉一眼,未曾在?意。
妇人抱着一对儿女艰难登船,他指尖微动,妇人只?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托起,顺利落在?飞舟上?。
她抬头对上?桓少白的目光,并不知是他帮了自己,局促地躬下?身,抱着一双儿女向一旁退去。
桓少白收回目光,对一旁叶望秋道:“谢兄可有消息了?”
自从前日?谢寒衣离开?后,至今已有两?日?,仍不见他回返。
叶望秋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他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谢寒衣的传讯。
“以谢兄修为,这东境之中,想来是没有谁能伤到?他的,至于阿稚,那就更没有人能招惹得起。”宿子歇仍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大约是因为接连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他眼下?隐隐有些青黑。
他这话说得的确有道理,若是姬瑶和?谢寒衣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以他们的修为,便是去了,大约也帮不上?忙,不如专注于眼前之事。
而被几人挂念的谢寒衣,正抱着姬瑶穿过风雨向玉阳而去。
他为了助姬瑶恢复伤势,将体内红莲净火分割,融入她血脉之中。如此一来,姬瑶心口伤势终于有所好转,但谢寒衣自己却因分割本命火焰陷入了虚弱。
休息了两?日?,灵力恢复些许的谢寒衣带着姬瑶回返玉阳,不过以他目前情形,在?暴动的灵气中难以动用复杂术法,只?能御气而行。
玄色的斗篷披在?姬瑶身上?,她睡颜安然,随着伤势好转,苍白的脸上?似乎也多了几分血色。
沿途所见都是茫茫水泽,城池村落尽数被淹没在?水底,再不见人烟。谢寒衣心中有些沉重,对于身无修为的东境寻常百姓而言,这场大水无疑是灭顶之灾。有人及时离去避祸,但还有很多人永远葬身水底,为水兽分食。
此时江面仍有水兽游曳,不过大约是感受到?了谢寒衣身上?威压,并不敢轻易靠近。
靠近玉阳,远望而去,终于能看?到?与江水接壤的陆地,谢寒衣微微松了口气。
江水中,一艘渔船正在?风雨中颠簸,挤在?上?面的数十人全靠死死扒住船才没有被掀翻出去。
他们同江岸还有一段不短距离,但渔船船身已经出现了缺口,不远处,两?只?水兽似乎也盯上?了这些羸弱血食。
谢寒衣穿过风雨看?见这一幕,神色微肃。
他落在?江岸上?,此时江岸旁或坐或站了不少灰头土脸的流民,他们中不少都两?手空空,为了保住性命,他们什么?也没来得及带走,而他们最重视的良田和?屋宅,恰恰又是带不走的。
谢寒衣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这样大的风雨中,凡人五识都变得极为迟钝。
他将姬瑶小?心地放在?山石旁,抬指为她撑起护盾,反身又回到?暗流涌动的江面。
他要?去救人。
谢寒衣离去的下?一刻,沉睡中的姬瑶睁开?眼,双目在?一瞬间恢复了清明。
她低头看?向自己心口,一缕温和?火焰正在?那里跳动,为她消弭了大半痛苦。同样,也是因为这缕火焰的力量,赤黑心脏被进一步压制,只?能安分地被禁锢在?她身体中。
姬瑶知道,这大约出自谢寒衣的手笔。
宽大的斗篷笼住她的身形,姬瑶垂眸,让人看?不清她眼中情绪。
一张小?脸满是脏污的女童便是在?这时走到?了姬瑶面前,她看?上?去至多不过五岁,身上?粗麻布缝的衣物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女童右手好像握着什么?,此时抬头看?着姬瑶,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片澄澈。
姬瑶在?她眼中看?见了自己。
面无表情地看?着女童,姬瑶没有说话。
女童看?了她很久,忽然将右手举到?她面前,张开?了掌心。
那是一朵淡黄色的野花。
这样的野花,在?东境原本随处可见,但在?大水肆虐后,就被尽数淹没在?了水下?。
女童在?逃难的途中一路将这朵野花护在?掌心,好像这是什么?珍宝,但现在?,她将自己的珍宝给了姬瑶。
姬瑶也不知她为何这么?做,她并不识得眼前女童。
“姐姐救了我!”女童脆声答道,“大水来的时候,姐姐在?天上?,挡住了水!”
阿娘说,人要?知恩图报,所以她把她最重要?的花花送给姐姐。
姬瑶意识到?,她说得是前日?相岭郡之事。
“我要?救的不是你。”姬瑶平静开?口,神情淡淡。
女童却不明白她的意思:“可姐姐就是救了我啊。”
说着,努力将手再往前递了递。
她年纪太小?,还不能理解姬瑶话中意思,只?知道她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