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理亏的就不是上虞,而?是蓬莱。
毕竟若是坐实上虞供奉的乐阳君做出这?等不容于天下人族之事,对上虞又有?什么好?处?
闻人昭心中清楚,谢寒衣所言应该有?七分是真,但他仍旧选择颠倒黑白,这?是为了上虞和王族的利益。
倘若没有?证据,那便是没有?发生过。
对于这?番话?,谢寒衣并未显出气怒之色,他将神?像残片取出,手中掐诀,长戟上残留的气息因此与之交融,足以证明是同出一源。
亲眼见到这?一幕,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仓促离开试炼之地时,谢寒衣还是将足以指证秦乐阳的证据保留了下来。
“祭祀气运之事,想必今次进入试炼之地的修士皆可佐证。”
他们都是从神?族祭坛中醒来。
谢寒衣顿了顿,又道:“虽说事急从权,但擅入上虞试炼之地是我之过,还请诸位见谅。”
说罢,他起身?向在场修士一礼。
谢寒衣并非上虞仙门弟子?,本没有?资格进入试炼之地。
见此,众人连忙站起身?来,不敢理所当然地受他这?一礼。
不说已入天命境的谢寒衣比他们中许多人修为都要高,就说此番得其相?护,门中弟子?才得以平安归来,便是为此,他们也不能厚颜受礼。
在证据面前,闻人昭缄默不言,谢寒衣行事比他预料中更周全许多,上虞便不能轻易将秦乐阳之事抹去,推诿蓬莱。
“兹事体大,非我能决断,还请谢道子?随我前去淮都,向君上面陈此事。”许久,闻人昭终于开口,“不过,在上虞和蓬莱有?所定论前,还望谢道子?不要将此事宣扬。”
谢寒衣并未拒绝,蓬莱本无意与上虞为敌,只?是不能坐视祭祀之事重现?世间。
他能应下便是最好?。
秦乐阳身?败名裂,并不符合上虞利益。
闻人昭的目光又扫过殿中修士:“乐阳君生死,涉及上虞国体,未得君上谕令,还请诸位不要外传。”
上虞能日益壮大,其中也有?无相?境大能坐镇的功劳。一旦秦乐阳死讯传开,失了无相?境大能倚仗,周边诸国,尤其与上虞早有?龃龉的离国,定然会借此机会出手。
好?在无相?境大能轻易不会出手,闭关数十?年更是常有?之事,只?要能将消息及时封锁,上虞就可维持秦乐阳仍在世的假象。
在场都是上虞仙门修士,也清楚无相?境大能对于一国的重要性,无论心中作何想,最后都向闻人昭共同立下道心誓言,承诺不将此事外传。
于是诸多仙门弟子?便只?知此番变故是因试炼之地原为神?族祭坛,意外中被唤醒,才令他们经历一番凶险。
至于谢寒衣,是因师弟传讯求救,这?才会出现?在其中。
这?般说法当然无法取信所有?人,譬如司徒银朱,不过她并未提出质疑,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钦天楼船上,叶望秋听了传闻,只?觉茫然不已,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传讯师兄求救?
谢寒衣笑抚狗头表示:“便如传闻所言而?已。”
试炼之地种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毕竟有?的时候,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险。
也是到了这?时,谢寒衣才有?余暇与钦天众人见礼。
妙嘉抬手与他回礼,心下却为他的举止有?些奇怪,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好?像识得他们一般。
但在此之前,他们似乎并未与这?位蓬莱道子?见过?
她低声与身?旁的宿子?歇说起心中疑惑,叶望秋听了,心道可不是嘛,他师兄可是用那具化身?傀儡一直跟在阿稚身?边呢。
姬瑶还没有?醒,姚静深也不知她何时能醒,不过她身?上并无什么沉重的伤势,醒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也就在她昏睡之时,上虞诸多仙门长老及弟子?纷纷前来拜谒她和谢寒衣。试炼之地已经关闭,各大仙门也就没有?在此多留的理由,不过在离开前,他们特地前来谢过两人在试炼之地对弟子?的相?护之恩。
因谢寒衣也留在钦天楼船上,一时间仙门修士往来不绝,挤满了整条楼船。
不远处的王族楼船中,闻人昭站在船舷处,负手而?立,看着这?一幕,他的神?情显出幽深。
经此一事,却是整个上虞仙门都要承她的情了。
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闻人昭想得实在有?些多,姬瑶根本不在意无关之人的生死,会出手只?是因谢寒衣相?求,而?他恰好?在之前为她掠阵。
她行事只?在于自?身?喜恶,偏偏有?人要往复杂深远想,譬如闻人昭。
思及姬瑶已然突破五境,他的神?情越发冷峻。
在她踏入淮都前,上虞应当没有?人会想到,陈氏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会在淮都掀起如此多的风浪来。
不过两三月间,她的修为便从二境突破至五境,不仅成为千秋学宫客卿,更是被天下无数阵修奉之为师,如今又施与诸多上虞仙门恩情。
这?桩桩件件,难道还不值得让人怀疑么?
“她当真是陈稚吗?”
这?世上,当真能有?人在不过十?六的年纪就做到如此?
闻人昭身?旁,一团白光浮在空中,光芒明灭,只?听有?人温声道:“世上天才从来不在少?数,便如蓬莱这?位道子?,不过十?五便破境化神?,如今更是已晋入天命之境。”
十?六岁的天命修士,就算在神?魔横行,灵气更为充沛的上古,只?怕也找不出几人来。
这?样?的天资,怎能不令人嗟叹。
但就算是谢寒衣,也不是在短短数月间接连破境,闻人昭并不认同这?番话?。
陈稚如今修为进境如此之快,当真是因为她功法有?异,所以从前无所寸进,而?今厚积薄发么?
在闻人昭看来,她身?上情形分明更像是跌落境界的高境修士在飞速恢复从前境界。
如此一来,也更能解释她为何在阵道上能有?那等令人心惊的造诣。
闻人昭的猜测其实对了一半。
只?是,如果她不是陈稚,那又会是谁,为何要顶替陈稚的身?份出现?在淮都?
光团中传来一声喟叹:“我也不知。”
“连国师也算不出她的来历?”闻人昭看向光团,话?中带着几许不明意味。
“我也不过凡人而?已,如何能做到无所不知。”诸明像是并未察觉他话?中深意,如常回道,“其实她是不是陈稚,重要么?”
闻人昭没有?回答。
诸明于是自?顾自?继续:“重要的是,如今许多人都乐意她做陈稚。”
“君上也是如此想。”闻人昭望向天边,目光悠远。
“不过,近来她遂意的事实在太多,也该得些教训了。”
姬瑶还没有醒。
她身上法衣已经在与秦乐阳一战中损毁, 血迹在裙袂上开出一簇簇妖冶的花,还是妙嘉借了自己的新衣裙暂时为她换上。
她安静地阖着眼,烟青纱裙如同薄雾, 看上去娇弱堪怜。但谢寒衣心中再清楚不?过, 她绝不?是什么需要人怜惜的娇弱少女, 她肯怜惜别人,出手?别太狠才是真?的。
就算谢寒衣如今已经突破至天命境, 在姬瑶面前,或许也算不?得什?么。
回忆起不思归中情形, 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如今, 他们也算是朋友了吧。就像他当时所想?, 她果然是个很好的姑娘。
不?知那?些被姬瑶荼毒过的人知道?他这般想?法, 会是什?么心情。
一旁,看着盯着姬瑶傻笑的谢寒衣,姚静深忍不?住挑了挑眉。
看来阿稚和这位蓬莱道?子的交情,只怕没那?么简单, 怪不?得他还要特意来探望阿稚。
好在谢寒衣很快回过神来, 才没有令更多的人察觉端倪。
他从纳戒中取出那?只似也在沉睡中的傀儡山雀, 放在姬瑶枕边。
其他人倒是不?觉有什?么不?对,唯有知晓内情的叶望秋迟疑地想?, 他没记错的话, 这具傀儡化?身中还有师兄一缕神识吧?
嗯, 师兄一定是借机收回了神识,才将这傀儡还给了阿稚。
有时候头脑简单也是件好事, 至少不?用想?得太多。
看望过姬瑶后,谢寒衣一时找不?到在钦天久留的理由, 身为千秋学宫祭酒的许镜还正好遣人来,邀他前去一叙。
许镜年少时曾前往蓬莱听道?,得谢寒衣师尊点拨顿悟,如今谢寒衣现身上虞,许镜请他前去一叙也是应有之理。
叶望秋也随谢寒衣一道?前去,在两?人离开后,姚静深不?由深深看了眼姬瑶枕边那?只圆滚滚的肥啾。
肥啾紧闭着眼,好像真?的只是具无知无觉的精巧傀儡。
姚静深终究没做什?么,领着其他人一起退出室中。
‘姬瑶,神族容你这九幽氏孽种?留下一条命已是莫大恩荣,你怎敢行如此悖逆之事?!’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姬瑶低头,只看见自己双手?中满是鲜血。
粘稠腥臭的血液从指缝中滑落,耳中嗡鸣,一时只能听清鲜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她茫然地回过头,无数神族面目模糊,口中说着相似的话。
他们要,杀了她。
软榻上,姬瑶眼睫似因不?安颤动一瞬,她指尖无意识地微微勾起,神情好像更冷漠了几分。
也是在这时,枕边圆滚滚的肥啾睁开了一双黑豆眼,他左右张望,分明是有些心虚。
直到确定四下无人,谢寒衣才微松了口气。
还是这具化?身跟在阿瑶身边更方便。
肥啾笨拙地扇动翅膀,落在姬瑶脸侧,才发现她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
在姬瑶清醒时,谢寒衣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情绪,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值得她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