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刚死,就被他的徒弟凶了,迟镜心中委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以后还得指着这恶徒养活,于是他麻溜地抱着枕头下了地,赤脚站在墙根。
暖阁的地下有法阵令热水横流,因此地板不冷。不过迟镜光着两只雪白的脚丫子,脚踝由于某些原因还泛着暧昧的粉色,让季逍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
迟镜识相地一声不吭,季逍却不肯轻易放过他。幸好,季逍没想到闹鬼头上,凉凉地说:“师尊才去了三天,您便如此难耐。自给自足,实属不易。”
迟镜心道难耐的是你师尊好吗,嘴上不情愿地哼唧:“自给自足怎么了,你什么都不懂。”
季逍:“我不懂?”
季逍习惯性地微笑了一下以示嘲讽,下一刻,便在被褥间瞧见一片轻薄的白色绸料。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指尖挑起少许,等看见上面的水痕,才意识到是一角亵裤。
季逍:“……”
季逍下意识地看向角落,迟镜紧紧地抱着软枕站在那,身上说是中衣、实为睡袍,两只脚缩着细皮嫩肉的趾头,搭在一块儿。
他的睡袍下什么也没穿。
季逍转回头,烛光没映入他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利索地把锦被和里面的东西包成一团,提出房门。临仙一念宗的子弟都用御水术清洗自身及衣物,只有迟镜需要他烧水沐浴、代为洗衣。
不一会儿,窗外响起激流冲刷的声音。迟镜推开一道窗户缝,悄悄看季逍。只见皑皑白雪间,青年背对着他,将袖口挽至肘部,露出线条坚韧的小臂,一手捏诀、化雪为瀑,一手施法、将锦被浮在空中。
激流冲刷着污渍,来回涤荡数遍。迟镜知道,季逍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其实御水清洁一遍就够了,他每次都要洗小半刻钟。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发发呆正好。刚才受的刺激太重,迟镜仍有些喘,不知不觉便枕着手臂、整个人伏在窗边。
话说回来,季逍真是奇怪。光看他背影,肩宽背直,腰细腿长,简约的弟子冠服也被穿出了清贵气韵。正面露脸,更不必说。
放眼临仙一念宗,他在同辈中不论外表、资质、性情,都无人能出其右。按道理,对他抱有好感的男女应该能踏破续缘峰门槛才对。可认识三年至今,迟镜硬是没想起他身边出现过谁。
先贤有云: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迟镜不禁轻轻地“啊”了一声——凭借他对季逍的观察,此人恐怕在沉默中变态了。
就是这一声低呼,远处的青年回头,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迟镜忙起身关窗,虽然凭季逍的敏锐,肯定早察觉他的视线了,但被偷看对象抓个正着,还是有些丢脸。
迟镜迅速上榻躺好,装作无事发生。少顷,门开了又关,青年带着洗干净的被褥回到房中。他站了片刻,等身上寒意消融、锦被染了室内温度,才走到床边。
迟镜刚想先发制人、说点什么,不料被一片轻柔的白绸兜头盖住。他扒拉开一看,居然是自己的亵裤,登时什么好话都憋不出了,满面通红地叫道:“星、星游!”
“叫我作甚。”季逍似笑非笑地把被子往榻上一放,回身坐下,拿起迟镜喝剩的茶盏润了润喉。
迟镜有心不许他用自己的杯子,却只能将手中的贴身衣物揉了揉、又扯了扯,最后虚张声势地下令:“你出去,我要更衣。”
季逍说:“您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迟镜:“啊?——你!”
季逍仍将茶盏搁于唇边,微微笑着说:“即便偷看,我也不会让您发现。”
迟镜明白他在嘲讽自己,顿时如鲠在喉。偏偏他无力反驳,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最终一骨碌爬起来,一把将亵裤扔到了季逍脸上。
季逍:“”
还在优雅饮茶的人猝不及防,被整脸罩住,一时间动也不动。好半晌,那条柔软的白绸亵裤才一点点滑下眉骨、于高挺的鼻梁上停滞、而后因气息稍稍拂动、最终缓慢且无声地飘落。
屋里明明点着暖炉,却好似满室凝冰。
迟镜眼睁睁看着亵裤掉下,因过程太漫长,他被迫与季逍对视上,霎时打了个寒噤,清醒过来了。
和亵裤一起掉地上的,好像还有他的小命。
然而比死更可怕的,是季逍“啪”地放下了茶盏,向他一步步走来。
迟镜忙不迭手脚并用地往里爬,张口便喊:“你要干什么!星游你冷静,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你不要过来,我要叫了!!!”
年轻俊美的青年却已站在床边,单膝压上榻沿。他一手挑起红纱帐,神情漠然至极,无声地盯着师尊的道侣。
迟镜嘴上说着叫人,实则心中清楚,偌大的续缘峰就他们两个。如果季逍对他下手,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性命攸关,迟镜别无他法,只能抱着被子呜呜咽咽:“星、星游我不是故意的,我鬼迷心窍!谢陵刚死,我脑子坏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计较我、我以后一年付二百两逆旅费三三三百两也行啊!”
季逍却如石像,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室内本就黑暗,青年的轮廓好像能把迟镜整个覆盖一般,唯眼底的一点微光不减,往昔清明如水,今夜锋芒如剑。
在这样的视线笼罩下,迟镜觉得自己跟案板上垂死扑棱的大尾巴鱼没区别。他意识到交涉无望,六神无主片刻后,破罐子破摔道:“算了。你爱怎样怎样吧。别别打脸就行。”
季逍:“”
季逍一时顿住,问:“你说什么?”
“难道你要打脸?!”迟镜倒吸一口冷气,“不太好吧!要是被人看见我变成猪头,你也没法交代啊!”
季逍:“”
见季逍的神色变幻,迟镜终于发觉自己的理解出现了偏差。他顿感欣喜,以为孽徒良知尚存,于是放松戒备,向前挪了挪道:“星游,能不动手,是再好不过的。你要是实在生气,可以用其他方式惩罚我呀。不一定非要打架,对不对?”
季逍微微笑道:“惩罚方式比如?”
迟镜道:“嗯,明天夜宵减半?”
季逍不语,迟镜叹道:“不吃也行,我会节省用度”
话未说完,垂眸看他的青年便似耐心告罄,忽然俯身。黑暗中有热源靠近,迟镜呆呆的完全不知道躲,等反应过来时,已有柔软微凉的物事贴上自己唇角,停留片刻之后,才稍稍离开。
咫尺之距,青年浓长的眼睫根根分明,映在深潭似的眸里。他亲完仿佛心情回暖了,就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懒洋洋地说:“继续。”
迟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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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迟镜才抖着手指向面前人,颤着声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星游,你断袖?!”
季逍面不改色,甚至顺从地垂下头,额心正好碰到迟镜的指尖。他不以为意地承认道:“嗯。耳濡目染,言传身教。”
“……什么跟什么啊!”
迟镜被电了似的抽回手,捂住嘴。刚才被亲的地方好像被一片鹅绒轻轻拂过,激起一瞬间的痒,之后是无穷尽的烫。他感觉天灵盖要竖起来了——因为赋闲了多年的脑子一瞬间涌入太多大事,比如亡夫的唯一传人是个断袖,还断到了自己头上!
迟镜磕磕绊绊地追问:“你、你是因为谢陵和我断的?”
季逍说:“也许只因为您吧。”
“不要推卸责任啊!”迟镜来不及细思他话中的深意,一听锅要扣给自己一个,忙摆起手来,“你还年轻,不能这样草率决定的。谢陵和我是少数,其实修真界都看不起我!你前途似锦,大道无量,怎么能……”
听见他口中说出“修真界都看不起我”,季逍微不可见地一蹙眉。但他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淡淡地问:“为何师尊能,我不能。”
迟镜张了张口,说:“你就算能断袖,也不能……不该……”
“不该肖想您,对么?”
季逍单刀直入,却不见一丝忿然,反而唇角微扬,含笑说道:“全因您心中深爱师尊。两刻钟前,您在房里叫着师尊的名字——做那等事。我说的对吗?”
“季逍!”
迟镜终于忍不住喝道,同时发觉自己和他的距离很不正常,忙挺直脊背,试图后靠。
迟镜语无伦次地说:“你不是说不陪我睡吗?怎、怎么没走?出尔反尔,不是君子行径!我是你师尊的道侣,不管爱不爱他,你都不该冒犯于我!”
“好一个贞洁烈妇。”季逍面露微笑,却吐出讥讽之语。他浓睫深目,黑暗更描画他英俊轮廓,显得格外多情。
迟镜羞恼道:“总比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要强。”
“是吗?忘恩负义。”季逍轻笑出声,“您在师尊死前靠我照料,在师尊死后靠我供养。究竟是谁施恩,谁取义?”
迟镜无言以对,被逼得退至床边,身后就是墙壁。他想破头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走到眼前地步。
迟镜欲哭无泪地问:“星游,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何时开始肖想您的么?”季逍轻轻道,“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你明明一直很正常呀。”迟镜心说早知道你不正常,才不让谢陵收你为徒,更不许你上续缘峰。可他只能带着哭腔问,“我没招你也没惹你,你怎么突然发起疯了?”
“啊,”季逍抬手将他的散发别至耳后,道,“或许在您的贴身衣物上,嗅到了一点香味?又或许喝了您的茶水,发觉口泽相融……也可能,更早、更多,日积月累。如师尊,您真的记性不好,也不太聪明。”
迟镜被说得脸红,不知他是骂是夸。黑暗渐浓,其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始终凝视着他们,若有若无,时隐时现。迟镜走投无路,闭上眼喃喃唤道:“谢陵……救我,谢陵……”
季逍动作一顿,抬手引燃了一根鲛烛。刹那间清辉半室,黑暗中的目光匿去了。
季逍漫不经心地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迟镜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的。视觉渐渐恢复,迟镜将一切看得更加清楚:原来两人的衣服都已纠缠在一起,自己被季逍圈在怀中,虽然双腿紧闭,但正对着青年高昂的胯下。
他还没脱衣服,已能看出尺寸吓人。迟镜猛地转开脸,又被季逍捏着下巴转回来。
见迟镜不知把视线往哪放的样子,季逍颇为愉悦地问:“如师尊,。许多东西都是随手一扔,并无固定位置。比如一本剑谱,看到一半,被扣在书案边缘,要掉未掉;比如一盆兰花,好像主人忘记浇水,叶片蔫蔫地倒伏,更别想开出花了。
奇异的是,房间里虽乱但不脏。迟镜东张西望,甚至手欠在圆凳下沿摸了摸,硬是没找着一丝灰尘。果然,季逍的洁癖还是很严重,只是在无人束缚的居处,他好像很讨厌条条框框,有意打破某些无形的规则。
季逍喝的茶,与迟镜在暖阁常喝的一样。迟镜没手艺自己沏,见他沏好了,忙双手捧杯喝起来。
季逍把剑往墙上一挂,双手抱臂,斜斜地靠在门框上。等迟镜放下茶盏,他才道:“如师尊找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