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眼神晦暗不明。
*
入夜,温寒烟自入定之中醒过来。
眼下已是子时,万籁俱寂。
因眼下是初春,就连虫鸣声都鲜有,整个即云寺仿佛被包裹在一片粘稠而无声的夜色之中。
温寒烟心下并不平静。
那名即云寺弟子死状太过残忍,她虽不信鬼神,在这一刻却难免动摇。
除了鬼神之力,究竟什么能够令一个人不知疼痛、不知恐惧,就连求生的本能也被剥夺,耗尽最后一分气力生机,将自己折磨成那副模样?
除此之外,自从踏入即云寺的那一刻,她心底便氤氲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她仿佛漏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温寒烟手肘支在膝头,看着地面上长长的影子,随着火光摇晃,变幻。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在脑海中一瞬即逝,时而出现,却又很快湮没在繁杂的思绪中,令她抓不住。
温寒烟倏地抬起眼。
说不定,裴烬会有她需要的想法。
她翻身而起,推开房门步入无边夜色之中。
院落之中很静,月色如银,温寒烟环视一圈,径直向梧桐树下那间房走去。
她并未催动体内魔气,往这里走,不过是出于一种直觉。
这是裴烬会选择的地方。
梧桐树荫浓郁,就像是许多年前宁江州的竹海。
当日她于浮屠塔中所见的那间房,正是隐于苍翠竹叶之间。
眼下想来,它曾经的主人已清晰可见。
院中房间烛火皆已熄灭,整个院落都沉睡在苍茫的天幕中,温寒烟行至门前,正欲抬手敲门,一道声音高高自发顶慵懒落下来。
“睡不着?”
尾音拖长,漾着几分不正经的笑意。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是我不会的,想必就是哄一个睡不着的人睡觉。”
温寒烟抬起头,裴烬大马金刀跨坐于枝头,额发随风浮动,勾着唇角居高临下垂眼看着她。
温寒烟抿抿唇角,将手收回来,单手按在剑柄上。
“你也在想今日之事?”
温寒烟自然不会认为,裴烬此时倚在枝头是突然闲情逸致到了,出来赏月的。
“要想能将自己折腾成那般模样,必然已是被惑了心智。”她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随即问道,“你可曾见过有类似作用的东西?”
许是错觉,温寒烟依稀察觉到,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裴烬唇畔的笑意淡了点。
他挪开视线,似是困倦,懒散靠在枝头,左手手背搭在眉间,遮住一只眼睛。
月光洒落下来。
“见过。”
裴烬声线偏低,眼下声线在风中更显得模糊,在月色中,他俊美面容上向来游刃有余的笑意也染上几分清淡的凉意。
“但眼下,还不能确认。”
温寒烟顿了顿,意识到什么。
“你是想说……昆吾刀?”
裴烬原本低敛着眸,眼底情绪明明灭灭,听到这话,他眼睫扫下来,瞥了她一眼。
温寒烟看着他的侧影,心里沉淀了许久的那个问题,冷不丁在这一刻钻出来,浮在水面上。
“当年……”她轻声问,“你究竟为何要诛戮裴氏满门?”
在某一个瞬间,裴烬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一瞬间,那些血腥的,残酷的,令人浑身发冷的画面,似乎穿破了千年的岁月,再一次如一片驱不散的阴霾,笼罩住他。
裴烬撩起眼睫,手指不自觉抚了抚昆吾刀柄。
凹凸不平的纹路掠过指腹,心里某些躁动的情绪像是偃旗息鼓的野兽,渐渐平息下去。
裴烬眼眸阖拢,仰头靠在梧桐木间,月华如练,似水的温柔光晕落在他身上,他并不想睁开眼睛。
“我早就忘了。”他轻轻一笑,懒洋洋打个呵欠,偏头隐入枝木的荫蔽之中。
也并不想记起来。
一道清冷平静的女声轻轻打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