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得告诉他,以免赛歌的时候出丑。
我却不知道,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
很多很多年后,我在中原的史书上,看到关于这一天的记载。寥寥数语,几近平淡:”七月,太子承鄞亲入西域,联月氏诸国,以四十万大军袭突厥,突厥铁尔格达单于凶悍不降,死于乱军。突厥阖族被屠二十余万,族灭。“关于那一天,我什么都已经不记得,只记得赫失临死之前,还紧紧攥着他的弓,他胸腹间受了无数刀伤,鲜血直流,眼见是活不成了。他拼尽全力将我和阿渡送上一匹马,最后一句话是:”阿渡,照应好公主!“我看着黑压压的羽箭射过来,就像密集的蝗雨,又像是成千上万颗流星,如果天神松开手,那么他手心里的星子全都砸落下来,也会是这样子吧。阿渡拼命地策着马,带着我一直跑一直跑。四面都是火,四面都是血,四面都是砍杀声。中原与月氏的数十万大军就像是从地上冒出来的,突厥人虽然顽强反抗,可是也敌不过这样的强攻……无数人就在我们身后倒下,无数血迹飞溅到我们身上,如果没有赫失,我们根本没有法子从数十万大军的包围圈中逃出去,可是最后赫失还是死了,我和阿渡在草原上逃了六天六夜,才被追兵追上。
我腿上受了伤,阿渡身上也有好几处轻伤,可是她仍旧拔出了刀子,将我护在了身后。我心中勃发的恨意仿佛是熊熊烈火,将我整个人都灼得口干舌燥,我在心里想:这些人,这些人杀了阿翁;这些人,这些人杀了顾小五;这些人,这些人杀了所有的突厥人。我虽然不是突厥人,可是血统里却有一半的突厥血液。现在就剩了我和阿渡,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也不会给阿翁丢脸,不会给突厥丢脸。
这时中原人马中有一骑逸出,阿渡挥着刀子就冲过去,可是那人只是轻轻巧巧地伸手一探,阿渡的刀子就“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人,这个人一定会妖术吧?不然怎么会使法术夺去阿渡的刀子,还令她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阿渡对那人怒目而视,阿渡很少生气,可是我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我拾起阿渡的刀,就朝着那人砍去。我已经红了眼,不论是谁,不管是谁,我都要杀了他!
那人也只是伸出手来,在我身上轻轻一点,我眼前一黑,顿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脸朝下被驮在马背上,就像是一袋黍米,马蹄溅起的泥土不断地打在我脸上,可是我动弹不得。四面八方都是马蹄,无数条马腿此起彼伏,就像无数芨芨草被风吹动,我一阵炫目,不得不闭上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马终于停了下来,我被从马背上拎下来,可是我腿上的穴道被封得太久,根本站不稳,顿时滚倒在了地上。
地上铺着厚毡,这里一定是中原将军的营帐,是那位都护大人吗?我抬起头来,却看到了顾小五,无数突厥的勇士都已经战死,尤其是事先迎敌的那三万突厥精兵,根本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可是顾小五,他还好端端地活着。
他不仅活着,而且换了中原的衣衫,虽然并没有穿盔甲,文质彬彬得像是中原的书生一般,可是我知道,这样的帐篷绝不会是给书生住的。在他的周围有很多卫兵,而捉到我们的那个中原大将,竟然一进来就跪下来向顾小五行礼,中原将军身上的甲胄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中原最高的礼节,据说中原人只有见到最尊贵的人才会行这样的礼。我突然明白过来,顾小五,顾小五原来是中原的内应!是他,就是他引来了敌人的奇袭。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用尽全力向他啐去:“奸细!”左右的卫兵大声呵斥着,有人踢在我的腿上,我腿一软重新滚倒在地上。我看到了都护大人,他也躬身朝顾小五行礼,他们都说着中原话,我一句也听不懂。顾小五并没有看我,都护大人对顾小五说了很多话,我看顾小五沉着脸,最后所有的人都退出了帐篷,顾小五拿着匕首,朝着我走过来。
我原以为他会杀了我,可是他却挑断了绑着我手的牛筋,对我说道:“委屈你了。”我歪着头看着他,语气尽量平静:“顾小五,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替阿翁报仇。”“你这个叛徒,奸细。”我骂不出更难听的话,只得翻来覆去地这样骂他,他一点儿也不动怒生气,反倒对我笑了笑:“你要是觉得生气,便再骂上几句也好。”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这个人从我们的婚礼上走掉,领着三万突厥子弟去迎战。却没想到与月氏人里应外合,不仅突厥的三万精锐被歼灭得干干净净,中原与月氏诸国的大军,更冲进了王帐所在。阿翁措手不及,被他们杀死,突厥是真的亡了!二十万人……那是怎么样一场屠杀,我和阿渡几乎是从修罗场中逃了出来,二十万人的血淌满了整个草原,而主持这场屠杀的人,却浑若无事地站在这里。
我终于骂得累了,蜷在那里只是想,他的心肠到底是什么样的铁石铸成。我筋疲力尽地看着他,说道:“你骗了我这么久,为什么现在不一刀杀了我呢?”他瞧着我,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话,又过了许久,突然转过脸去,望着门帘外透进来的阳光。门帘原是雪白的布,现在已经被尘土染成了黑灰色,初秋的阳光却是极好,照在地上明晃晃的,映出我们的影子。他突然伸手扣住我的手腕,我腕上无力,刚刚给拔出的细小弯刀就落在地上。那还是他的刀,他原本和赫失换刀结义,这把刀赫失最后却塞给了我。一路上我和阿渡狼狈万分,我藏着这刀,一直想要在最后时刻,拿它来刺死自己,以免被敌人所辱。到了帐中他看着我,目光沉沉,说道:“你不要做这样的傻事。”傻事?我几乎想要放声大笑,这世上还有谁会比我更傻?我轻信了一个人,还差点嫁给他,这个人却是中原派来的奸细,我还一心以为他死在与月氏的交战之中,我还一心想要为他报仇。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走进来,对顾小五说了句中原话。顾小五的脸色都变了,他抓起那柄细小的弯刀,撇下我快步走出帐外去。我筋疲力尽,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地扯动我的衣衫,叫我的名字:“小枫!”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师傅,不由得大喜过望,抓着他的手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师傅对我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带你走。”他拔剑将帐篷割了一道口子,我们从帐后溜了出去。那里系着好几匹马,我们两个都上了马,正待要冲出营去,我突然想起来:“阿渡!还有阿渡!”“什么阿渡?”我说:“赫失的妹妹阿渡,她一直护着我冲出来,我可不能抛下她。'师傅没有办法,只得带着我折返回去找寻阿渡。我们在关俘虏的营地里找着了阿渡。可是却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