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神色各异,大多数人都流露出悲悯之情。
“我儿其实心性不坏。”
“他就是被我这个老婆子拖累了。”
“山中的境况你们也不知道,不凶不狠就要受人抢掠欺辱。”
“他……”
说到这里,老妪泪流满面:“是我害了他呀!”
扶苏忍不住眼眶发红,用力搀扶着嚎哭不止的老妪。
“求太子殿下做个公证,老婆子行将就木,往后也没什么指望了。”
“我儿得了多少封赏,都分给受过他欺凌的亲邻。”
“还望各位宽仁大度,原谅我儿的过错。”
老妪再次朝着西周行环揖,让众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扶苏用衣袖蹭去眼泪,不知该如何劝慰对方。
“老夫人,您可千万别这样。”
“本侯给众位壮士送行的时候,他们都在说要奋勇杀敌,免除家人劳役之苦,立功受赏。”
“令郎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您衣食无忧,安享晚年。”
“他无法侍奉您身前,本侯与殿下会代劳的。”
陈庆给扶苏打了个眼色,对方立刻说道:“老夫人,您随我来宜春宫居住,我安排婢女服侍您的衣食住行。”
老妪拼命地摇头:“老婆子早就该死了,不能再接着害人。”
熟悉的亲邻纷纷劝说:“去吧,这是殿下的一番心意。”
“别辜负了令郎的孝心啊!”
“从亲族中挑选个品性好的,继承家门也是一样的!”
“令郎实乃诚孝之辈,我等岂会怪罪于他。”
陈庆不停地劝说,让周围的吏员把老妪送回马车上歇息。
他询问了一圈,然后让文吏比对封赏簿。
“侯爷,山虎阵斩五人,脱力而亡。”
“尸骨未能寻回。”
文吏低声禀报。
“唉……”
陈庆和扶苏不约而同重重地叹气。
经过此番波折,围观者越来越多。
连过路的商贾百姓都远远地指指点点,站在路边看热闹。
扶苏驻足观看了许久,渐渐对生离死别麻木。
“先生。”
“本宫方才心想:有十万不惜身命的野人,足以征战八荒六合。”
陈庆诧异地看过去:“对啊,殿下您说得不错。”
扶苏欲言又止:“先生不觉得本宫冷血无情吗?”
“那老妪白发人送黑发人,余生都要在悲伤和自责中度过。”
“本宫却想着造就更多的杀戮和惨剧。”
陈庆淡然说道:“殿下,您己经长大了,要学会自我开解。”
扶苏苦笑着点了点头。
是呀。
他不过是触景生情,才有了这样一番感慨。
未来执掌天下,不知要送多少人踏上战场,替万千民众开辟生路。
那时候,他连这样微薄的愧疚之情都不会有了。
一首持续到午后时分。
领功受赏的家眷逐渐散去,他们心中除了失去亲人的悲伤,又焕发出对未来美好的希望。
刑徒籍换成咸阳民籍,三年劳役也免了。
家里有了爵位,有了耕田,从此改换门楣成了黔首难以企及的功勋士族。
这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啊!
装满金币和地契的大箱子空空荡荡,陈庆命侍从重新装回车上。
“殿下,微臣之前说的没错吧?”
“野人并不怕死,他们怕的是一辈子卑贱如泥,任谁都可以踩在他们的头上作威作福。”
陈庆牵着马与扶苏并肩而行。
“那瞎眼的老妪之子阵斩五人,何其悍勇?”
“可他面对监工的皮鞭却从未反抗。”
“他怕死的没有价值,怕死了之后老母无人奉养。”
“你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他们上阵拼杀起来自然舍生忘死。”
扶苏脸颊抽动了两下:“先生,不怕告诉您。”
“本宫现在想的是:野人生活窘迫,遭世人鄙夷。他们索求的更少,却更英勇善战。”
陈庆补足了他的下半句:“朝廷应当招募更多野人充作兵卒,既省钱又能打。”
扶苏转过头来问:“本宫的想法没问题吗?”
陈庆理所当然地说:“您是储君,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能有什么问题?”
“哦……”
扶苏收到一点安慰:“这样啊,本宫安心了些许。”
陈庆暗自偷笑。
还搁那儿给自己整出一堆内心戏来了,你累不累啊?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这是你无法逃避的宿命!
拿起屠刀来吧,我的大舅哥!
隐隐约约的嚎啕大哭声从身后远处传来,陈庆还以为是野人得了封赏之后,又想起自家战死的男丁,故而悲伤哭泣。
可过了一阵子后,哭声中又夹杂着放肆的大笑和振奋的欢呼。
“谁特么那么没眼力劲儿,给……”
陈庆回过身去,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连串的大小船只风帆张满,沿着渭河逆流而上。
甲板上的人像是患了失心疯一样,又哭又笑,又蹦又跳。
陈庆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高呼道:“殿下,远洋船队回来了!”
“他们终于回来了!”
扶苏定睛观察了一会儿:“好像……应当是他们。”
陈庆迅速调转码头,朝着荒凉的河滩奔去。
“信儿!”
“英布!”
嘹亮的喊声回荡在河面上,传来阵阵回音。
站在船头处的两人同时扭过头来。
“叔叔!”
韩信的容貌沧桑了许多,还蓄了两撇胡须,看上去完全是成年人的模样。
他的脸上留下了不少横七竖八的小疤痕,肤色古铜眼神炯炯有光,充满令人折服的领袖气质。
河滩上的健马在疯跑,韩信同样把身体尽可能地探出船舷,摇晃着胳膊声嘶力竭地大喊。
“回来了。”
英布喃喃地念了一声。
此刻,他的心中既无喜悦也无悲伤,只想找个舒适的卧房,蒙上被子结结实实睡他个三天三夜。
“我特娘终于活着回来啦——!”
扶苏招呼随行人员驻留原地,打马朝着陈庆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