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听到陈庆的口风有所松动,登时露出惊喜的神色。
“舍弟在柱下使张苍门下求学,前些时日吏部呈送官吏考功奏书,呈递宫中由陛下批阅。”
“待陛下御批后,由柱下使抄录两份副本,一份发还吏部,一份封存宫中。”
“万不成想抄录中出了错谬,又被吏部郎中给查了出来。”
“章尚书勃然大怒,言道明日要进宫弹劾柱下使。”
陈庆皱着眉头问:“这跟令弟又有什么关系?”
夜莺急切地说:“官吏考功名录人员十万不止,柱下使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全靠手下文吏和舍弟这般的弟子协助。”
“张苍被章尚书训斥一通,惊得魂不附体,回头把所有抄录人员全部叫到一处。”
“最后查出错谬处是舍弟与另一人所为。”
“大难临头,舍弟哪敢担这个干系。”
“双方争执不下,舍弟又与人厮打了起来。”
“却一时不慎,打碎了宫中的御砚。”
“张苍便以此为由,召来侍卫将舍弟下狱问罪。”
陈庆皱着眉头说:“令弟又不在官府任职,即使出了再大的疏漏,也不该怪罪到他的头上。”
“张苍这分明是自身难保,故此迁怒于人。”
“他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
“为人师者,德行为先……”
陈庆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令弟的师长是柱下使张苍?”
“嗯。”
夜莺抹着眼泪点点头。
她也知道张苍的行径令人不齿。
可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
“柱下使学富五车,精通律法、算学,师从荀卿,与李相、韩非有同门之谊。”
“奴家不懂那么多,别人说他好,奴家就以为他真的好。”
“还特意攒了一大笔钱财作为束脩,又托了人情,才让舍弟拜在他的门下。”
“没想到……”
夜莺哭哭啼啼地说:“奴家父母早亡,只剩下舍弟相依为命。”
“原本以为自己苦一些、累一些也不打紧,只要舍弟将来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就算去了九泉之下对双亲也有个交代。”
“可现在……”
陈庆侧头打量着她。
夜莺悲泣不止,哀婉之情绝不似作假。
“你可真给令弟拜了个好师长呀!”
找谁不好,偏偏找上了张苍。
单提他的名字,可能很多人想不起来。
但一说勾股定理、《九章算术》,久远的记忆马上回浮现在脑海。
作为青史留名的大数学家,张苍的才学毋庸置疑。
秦朝时他就当上了柱下使,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掌管宫中奏书、典籍,也算是个职能部门的一把手。
结果这货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大错,吓得弃官跑路,躲在老家隐姓埋名很多年。
首到汉军经过的时候,张苍不甘于庸碌一生,跑到刘邦面前毛遂自荐。
因为曾经当过柱下使的缘故,再加上本人确实才学出众,张苍以宾客的身份追随刘邦身边。
但这厮似乎命运多舛,又惹了一次大祸,差点被斩首。
多亏有人替他求情,这才赦免了死罪。
经历过这两次险之又险的波折后,张苍先后历任郡守、御史大夫、计相(财政大臣)、丞相。
位极人臣后十五年,张苍告病退职。
活了足足一百多岁后,才恋恋不舍地驾鹤仙去。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张苍的晚年活得实在太潇洒,太穷奢极欲。
此人一生共有妻妾百余人。
张苍只管播种,待妻妾怀孕后,就置之不理。
晚年老的掉了牙齿,便聘请数名奶娘,以人奶维持生命所需。
相比之下,陈庆的权势更胜一筹,生活作风却只能用清廉简朴来形容。
“侯爷,奴家也不知道张苍品性如此恶劣。”
“舍弟如今己被投入狱中,一旦明日早朝章邯上奏此事,什么都来不及了!”
夜莺眼巴巴地望着他。
陈庆沉思片刻:“你手下有靠得住的人吗?”
“先去张家宅邸外守着,小心他畏罪潜逃。”
夜莺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凉气。
“愣着干什么?”
“你以为张苍不会跑?”
“官吏考功名录何其重要?”
“上面随便勾画一笔,对于地方官吏来说,都关系着前程和性命。”
“章邯本来无过,却差点被张苍给牵累,怎会善罢甘休?”
“他为陛下修了那么多年皇陵,若是咬定了请治张苍死罪,难道还跑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