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上午的行程很满,连轴转般在开完和公司高层间的会议后,又开始参加同本公司和另外几家合作的公司负责人商定新产品相关事宜的会议等诸事宜。
直至中午方有点空隙,薛衡适时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在得到受的应许后端着一杯咖啡进去。
受穿着白色衬衫,低头忙着检查和报批今年和南城那边的合作计划,注意到是薛衡,他揉了揉眉心放下合同,后背往身后一倚,拿起了咖啡浅浅抿了一口。
薛衡取下戒指,耐心的上前为受按摩太阳穴。
他指法轻柔有度,受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柑橘香,后调则是微苦的鼠尾草香,散发出清新的草本沁香。
“你换香水了。”
“我以为薛总您闻倦了。或许这款香水更讨您欢心,保证您的欢心,这一直是我的本职工作。”
受手碰上薛衡的手背,他仰起脸冷眼观了半刻,薛衡弯下腰,受蓦地上手抓住他的领带,露出白皙的锁骨,薛衡喉咙微动,西装色情的微微颤栗。
“陈青生又怎么了?”
“没有,薛总。”
薛衡仍姿态谦逊道:“只是薛总,您应该去见见曲先生,比起事务繁忙的陈先生,这段时间或许曲先生更适合你。”
受松开手,薛衡站直身体,他理了理着装,西装革履的他对受恭敬地鞠了一躬。
“薛总,我的本职是一切为您考虑,而陈先生最近确实逾矩了。”
阳光透过大落地窗,受挺直脊背,手指修长交叉,无名指上的戒指折射出异样的光彩,他微垂眼眸:“你安排吧。”
“另外,今晚我不想回去。”
“找个合适的理由吧。”
正值放学,天色暧昧,黄昏朦胧,随着微风奔跑着的大男孩在篮球场内挥洒汗水,转身,奔跑,跳跃,上篮,球翻滚着投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呐喊声中投进筐里,欢呼喝彩响彻全场。
那个浑身洋溢着荷尔蒙的大男孩唇角勾起野野的笑,眉眼张扬不驯,对着对面的前锋挑衅道:“来啊,手下败将。”
前锋差点被气得对着那张帅脸砸下去,咬咬牙硬是忍下来揍他的冲动。
曲朔正打算再激他两句,不想此时却听见熟悉的车鸣,他循声望去,正巧看见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曲朔神色一变,二话不说,抛下篮球:“你们玩吧。”
“别啊,曲朔,刚不是打得挺好的吗?”
“跑什么跑,别以为挑衅完了我们就是吃素的了!”
曲朔偏过身,眉宇间隐含怒意:“老子说不打了就是不打了。”
他灵巧的躲过拿着饮料将他团团围住的男女,捡起地上的校服躲过接二连三的障碍物,向那辆心上车狂奔而去。
车门打开,受银丝眼镜后浅色眼眸愉悦的眯起,双腿交叠,对曲朔招了招手。
曲朔眼睛一亮,直接一个冲刺,整个人翻进车里热乎乎的气息径直栽进受的怀里,“薛先生!!”
受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曲朔埋头在他的颈间轻咬,眼尾凌厉的弧度顷刻间软和成汪汪的水波。
“你不看着点路?”
汗淋淋的怀抱将受包围,受倒也不嫌弃,关怀道:“小心摔倒。”
“摔倒了薛先生会捡起小朔吗?小朔需要薛先生抱抱才肯被捡走。”
曲朔闷声问道,受哑然失笑,“小朔不会摔倒的。”
曲朔将受搂得更紧了,语气沮丧:“可是小朔不摔倒,薛先生根本就不会想起小朔。”
“小朔真是好惨啊,薛先生不疼薛先生不爱,摔倒了也没有抱抱和亲亲,果然小朔是垃圾桶里爬出来的,薛先生根本不喜欢小朔……”
听曲朔越说越过,受耐心哄道:“薛先生怎么可能不喜欢小朔呢?小朔这么乖……”
曲朔眨巴眨巴可怜兮兮的狗狗眼,委委屈屈的挨着受的手臂,身后好像有一条小尾巴甩来甩去:“可是薛先生连和小朔一起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唉,小朔果然只是一个买来却没用的小废物,薛先生不喜欢赔钱小朔是应该的,薛先生不知道赔钱小朔想和薛先生吃饭也是应该的。”
曲朔身后的小尾巴耷拉下来,语气哀怨,假装不经意地观察受的神色。
受失笑:“薛先生这么委屈小朔,薛先生都不知道呢。我马上就去教训薛先生,怎么可以这么不疼我们小朔。”
曲朔耳尖通红,眼里放出希翼的光,嘴上却支支吾吾:“怎么可以教训薛先生,小朔还……”
铃声尖锐的响声打断了曲朔的话,前座传来薛衡沉闷的声音。
“薛总,先生来电话了。”
“薛总,先生来电话了。”
后座曲朔脸上的红晕未褪,受眼底笑意仍在,似乎这铃声可不过是几十秒的错觉。
他继续捋着小狗的毛,抚上他亮晶晶的狗狗眼:“你接。”
薛衡接通了电话,静静的看着他怀里那个毛茸茸在受胸前拱来拱去,甚至还可以拱开了受领口的扣子,活像一只很久没有见过主人的欢快小狗,最后享受的侧窝到受怀里。
他面色不变,耐心的听着对面说着什么,完毕后他挂掉电话,转头对受说:“薛总,先生晕倒了。”
曲朔“呜哇”一下咬住受袖扣,执拗地不松口,声音含糊的宣誓主权:“小朔好想薛先生的,薛先生别走。”
受垂眼,凝视着曲小狗的脸庞,狭长的眼眸中闪过无可奈何的瞳光。
薛衡眼底不明的情绪闪烁,“先生情况说是很不好了。”
受安抚性的抚上小狗的眉头,搂着曲朔轻哄:“乖。”
曲朔偷偷地看向受,捏紧他的衣角,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看不见的尾巴也耷拉了下去,整个沮丧成了一团。
曲朔最终还是被放下了车,他眼巴巴望着那辆车的身影,见到受放下车窗翘起的嘴角消失殆尽最后抿成一道冰冷的弧线。
空气中弥漫起刺鼻的血腥味,鲜血顺着鬓角流下来,夏黎狼狈地趴在地上,赤红的血濡湿了大半的地毯。
受来的不巧,真不巧。
照以前渣攻的话来说,他怎么不去死。
受还没进房间,就瞧见上个月刚回国的周家小子倚墙抽烟,侧着脸露出倦怠而多情的眼。
周临注意到受,呼吸微微错乱,表情有些控制不住,他一下呛了烟,踩息半燃的烟,咳得眼角泛红,显得艳醴。
“不进去?”受走进他。
“叔。”他摇了摇头,倦怠地向受解释:“我带的人在里头。”
周临又想抽烟了,他手摸进裤兜抬眼瞧见受,他手一松干脆不拿了,他垂眸低看着身下的阴影,“不带人,我怕他看上我。”
他轻轻将头靠在受肩上,疲倦的阖上眼,受温和的叫了他一声,他顺从的抬起头。
等受推开门,正撞见周临包的小男友面色潮红,领带散开,一手与渣攻五指相扣,一手抓着渣攻的手往身下游走,伏在渣攻耳边暧昧的喘息。
受颇有礼貌的敲了敲门,“咚咚——”。
渣攻瞬间如梦初醒般将夏黎狠狠推开,慌乱的望向受。
夏黎也仓皇的起身,刚想走就有两个保镖上前,夏黎不由自主的恐惧起来,挣扎起来,身体后倾,却被保镖无情镇压,强撑面子道:“薛总……”
受只是淡淡的反问渣攻:“情况不好?”
渣攻苍白着脸,如将垂的枯木,他不能也没有底气如年轻时候去斥责受的大惊小怪,去贬低受的斤斤计较与劣质,去宣扬他的多情与保证自己的心。
所以他只能用他自以为的委婉,用年迈的身躯与那么点过去的情分来劝说受:“他是个好孩子……只是不懂事。”
“就,就像我们的儿子。”
受似乎置若罔闻,他步态优雅的走到夏黎面前,伏下身体,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落在了他颈间散开的深色领带,受耐心的将领带调整系好,温声哄道:“好孩子。”
“薛……薛总。”受柔和的态度令夏黎不安,但这并不妨碍他咬着牙,不忿的盯着受。
如果不是这个人,自己怎么会被渣攻赶出来,怎么会为了向上爬被那么多人玩弄?
“咝——”
束紧的领带勒住脖子,稀薄的空气被不断消耗,在惊惶的窒息感中,死亡的恐惧攥紧他的心脏,他挣扎的动静慢慢小了下去,面色发绀。
倏地一松。
夏黎大口大口的喘气,好似缺水的鱼般挣扎着求命。
素雅贵重的瓷器被敲碎,片片碎瓷上显出尖锐的一角与长狭的刀边,薛衡恭顺的立在受的一旁。
碎瓷锋利的角似要扎进血肉,夏黎惊惧的被两个保镖压着肩膀不肯跪,他瞟到门口熟悉的身影,不再端着自己,如见救星般向那个方向嘶叫求救:“周临!!周临!!救救我!”
周临在门外抽完烟,听着里面的动静面上没什么怒气,神情怠怠回到房间,倦倦的扫了一眼自己的小男友。
“叔。”
他无聊的上前,对着夏黎死撑着颤抖的小腿上踹了一脚,似乎是夏黎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的模样逗笑了他,周临倦懒的脸上浮现出微笑。
受指尖轻轻?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他没打算和周临计较,甚至半开玩笑似的露出那么一星半点笑意:“这回算了,下次记得找个更好看的。”
周临“唔”了一声,他懒散的弯下腰,夏黎将五指插入夏黎半长的乌发。
“真是的。”他无力的在他耳边抱怨。
夏黎之前扭曲的脸颊“唰”得惨白起来,当他感受上被抓疼的头皮,叫喊声逐渐变得尖锐刺耳:“周临,周临,老公!!老公!!”
渣攻这时生了旧日的怜香惜玉,也不计较夏黎已经有了新的金主,倒愿意开囗:“周家小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周临似乎听见了什么,面上仍是怠怠的,眉头一皱,抓住他的头发,对着渣攻强硬扬起了夏黎那张涕泪横流的脸。
夏黎手脚发麻,周临手下发力抓起他的头发连带着他整个人狠狠撞向墙壁。
一下,两下,三下……直至息声。
“什么东西。”
两个保镖习惯的将夏黎像拎死狗一样拎走,在滴滴答答的血滴顺着行迹流了一路后,又来了几个仆人娴熟又安静的清理好地上的血迹。
周临站直了身,向受知会了一声:“叔,我先走了,下次再来。”
他淡淡瞧了渣攻一眼,转身就走。
受指上粘了点血,薛衡适时上前想用手帕为受擦干净指上的血液,受瞥了他一眼,未语间薛衡顺从的退回原位。
受撩起半湿的头发,面对渣攻难堪的脸色,显落出俊美的,锋利的棱角,眼眉上挑,忽然有了几分嘲意。
“就像我们的儿子——”
他异常平静的对上渣攻的眼睛,俯下身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脸,血渍随意地涂抹在渣攻僵硬的脸上。
他忽然低笑起来:“我和你哪有儿子。”
“我儿子早他妈死了。”
渣攻有两个孩子,没有一个是受的种。
早些年的时候,受想,要是渣攻能生就好了,生第一个时直接难产,自己也就不会再计较他的滥情。
毕竟世上没有什么比得上死亡,更能把人美化,即使清楚那人轻浮,愚蠢,滥情,没有头脑,所谓的目标和理想既庸俗又普通,明白这人只是二流货色。
可惜,渣攻偏偏不能生。
或者说更准确点,渣攻偏偏没死。
渣攻的第一个孩子是他在一次应酬时有的,美貌的女人会成为为酒局添香的筹码,暗流间情欲交易是早已司空见惯的存在,醉酒后床笫上肉体交缠也不过出于酒色上的发泄。
对于这个孩子的出生,渣攻无所谓通知他,他很抱歉,不会再有下一次。
对于渣攻而言,所谓的“悔改”是用“隐瞒”替换的概念,至少事后可以用来证明自己用心了不是吗?
第二个孩子没有名字。
他早早被毒死,连碑都没有。
受见过这个曾被渣攻放在外面的孩子,不止一次。
这是个可怜的孩子,突兀的出现在受被渣攻逼疯的笼子里,与此同时陪伴这个孩子出现的,是渣攻找来安抚他的情妇。
他坐在偏处的阴影里,透过那层薄薄的空隙,目光落在孩子稚嫩且局促的脸颊上,孩子畏缩地藏在情妇的背后,情妇摸摸孩子的头,难得亲昵的让孩子出来,见见受,很快就好了。
“妈妈……”
孩子清澈的眼睛映着他那张寡淡,扫兴的脸,好奇的目光从受的身上流转,生出些不知为何的害怕来,小手攥紧她的手指,可依旧从情妇的背后渐渐露了出来。
“我怕。”
情妇凝视着他,用力将身旁孩子向前推,她尝试笑得温柔些,想露出初见到他时自然而然绽开的笑一样。
可她笑不出来,僵硬的扯着嘴角,当她意识到这点,她想用手抹平嘴角,手却失了力气。
情妇隔着那面玻璃,雪白的长裙将她纤瘦的身体衬得像枝半绽的百合,低垂着头,卷曲着将枯的花瓣,失去了血色。
她颤抖着声线,眼睛里隐隐闪着碎光:“先生,看看我吧。”
受只是静静地埋在角落,注视着她面前求着要抱的孩子。
情妇踉跄倒地,失尽了力气,她瘫坐在地上,仰起头,裙摆染上一抹污渍,孩子紧紧抱住她的胳膊,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这个孩子,最后搂住了他。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
“薛总。”
车上,薛衡温和地提醒他。
“陶然苑到了,林先生已经准备好了。”
受恍了恍神,记起了林施琅给自己发过的暧昧短信。
他没说话,吩咐薛衡打开车门,选择一个人下了车,凉风将他之前小酌的酒气散了不少,连带着躁动的情欲也消散了些许。
他抬头望去,灯火通明的霓虹城市几乎将黑夜侵占成了另外一个颠倒的白日,惨淡的天藏满了无声的荒芜,就像某个无光的囚笼。
受忽然没了心情。
他坐回车里,吩咐:“换道,去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