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郁沉默,半晌方道:“不可能。”
沐四反问:“有什么不可能?”
“九王爷若真想夺位,凭他的人望与手段,只怕早已得手,哪里会等到现在?”
沐四一笑,有些不置可否:“所谓谋定而后动,兵不血刃。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总比背着一个谋反的罪名要来得好些。先帝膝下七位皇子,除了九王爷,其余五位王爷都在皇上登基之后病的病、死的死,没有一个剩下来。尤其是年纪轻轻的五王爷容合,原本一向身体康健,却在一夜之间暴毙于自家后园水榭中,死因成谜,难道不值得人推敲?如今中又出了这样的变故,如果皇上一直疯疯癫癫的,那皇位落到九王爷身上,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沐四这一番话,就连一向不服他的韩六在一旁听了,也觉得颇有些道理。
宋郁一双澄亮的眼睛盯着他:“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测对吧,还是说你有什么确切的凭据?”
沐四顿了顿,“只是推测而已。”
“空口无凭,此事又事关重大,你我皆不可妄自揣测。”宋郁走上前,伸手搭上沐四肩头,动作看似轻巧,却暗中加了内力。
肩胛骨处传来一阵剧痛,沐四没有吭声,只眉头微微一皱。
宋郁目光凛冽,直直望进沐四眼睛里去:“老四,今日这话不过你我兄弟之间谈天说地,没有其他意思,过了也就忘了。日后记得小心言语,这样的论调,别再让我听见,也别叫外人听见。”
宋郁说完,撤回手来,沐四的眉头这才松开,但额间已有了细微的一层薄汗。
“好了,”宋郁转过身,眼中的厉色转瞬间已消失殆尽,他语调轻快了几分,对韩六说:“今日彤儿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来得那么慢,叫我饿着肚子等午饭。”
方才宋郁用内力对沐四加以惩戒,一旁的韩六全都看在眼里,他心中对宋郁突然出手的行为感到有些诧异,毕竟宋郁对十二骑一向是照顾有加,别说体罚,就连言语责骂也是少有的。看来,沐四此番说的这些话,的确是太过僭越了。
韩六不再多想,唇角一勾,十分配合地对宋郁露出一个笑来:“只怕是食盒太重,小丫头细胳膊瘦腿的,拎不动了。”
“有道理。老六,你出去找彤儿,帮她把食盒拎回来,还有,以后去厨房拿饭这样的体力活,就别让彤儿来做了,通通交给你负责。”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韩六这回总算是体会到了。
俗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俗话又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对今天的韩六而言,这话实在是说到点子上了。
无意中给自己增加了一件差事的韩六,闷闷不乐地离开风荷苑没多久,就在后园的假山旁和一个人打了个照面。
这个人可以说是韩六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朱砂。
朱砂仍旧是一袭飘逸红衫,火红色细鞭绕在雪白的手臂上,雪肤红唇,容貌明艳,眉心一点明红色朱砂胎记,为他明艳的容貌平添几分魅惑。
朱砂步态闲适,似是出来散步,韩六沿着碎石小径,刚绕过灰石假山,迎面就和他正正对上。
朱砂望见韩六,明亮的眼睛登时睁大,脚步也停了下来。
韩六望见朱砂,身子猛的一僵,右脚不受控制地朝后退了一步。
窄径相逢,避无可避。
朱砂盯着韩六,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只剩下一副怒容,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韩六闻言,原本尚有些尴尬的心情顿时化作云烟,他直视朱砂,表情大喇喇的:“你别搞错,大道通天,各走一边,明明是你在我面前出现,阻了我的去路,你倒好,说得好像我特意找你似的。”
朱砂生气地上前一步,“还敢犟嘴!我问你,那夜我好心带你们去风荷苑,你为何不信守承诺,反而点了我的道?”
“哦,那个啊……”韩六拖长了尾音,“一时手误罢了。”
“去你的一时手误!”朱砂怒色更盛,他手腕一转,火红色长鞭已握在手中,“你这个骗子!那天晚上你和我说了那么多话,全是骗我的!”
韩六摆出迎战的姿势,眉梢一挑:“怎么,想开打?”
朱砂握着长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脸上的表情又气又恨,并没有动手,只是死死瞪着韩六,半晌才问:“你那天到底有没有骗我?”
韩六不说话。
“我问你话呢!”
韩六翻了个白眼:“你刚才不是都骂我是个骗子了吗,干嘛现在还问这个?”
“……这么说,你是真的在骗我。”朱砂原本周身洋溢的怒火突然仿佛被虚空里来的一盆大水浇熄了似的,他明亮的眼中浮起一丝受伤的神色,“你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全都是假的?”
朱砂就这样看着韩六,褪除一身戾气,他也不过是个懵懂的少年,韩六无言以对,只有别过头去。
“你说我穿红色很好看,还说喜欢我眉心的朱砂记,”朱砂喃喃,“你说那晚的月色比不上我眼中的光芒……这些都是假的吗?你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当真的?”
“……我自然不是当真的。那一晚如果不是老大要我奉承你,让你带我们去见皇上,我才不会那样低声下气、装腔作势地哄你。”
朱砂愣愣地站在原地:“装腔作势?你……你是这样的人吗?就算没有那样的心,也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韩六哼了一声:“男人逢场作戏本就是平常,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