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幼敏就不信,为了帮解缙解决这个不是主要问题的问题,姜星火还真能给他弄来大批粮食不成。
粮食,可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而施幼敏在朝中的运作也有了些眉目,只要他自己不被解缙吓到露出破绽,那么解缙查不出什么,自然也就得灰溜溜的走了,就像之前都察院的陈瑛一样。
陈瑛还号称古之酷吏呢,还不是一样无功而返?
而诸如淮商吴家徽商江家,这些都是大盐商不假,但在施幼敏眼里,却是渺小得宛如尘埃般存在,毕竟他们都是靠着盐使司吃饭的,盐政司却能轻松地拿捏他们,而如果朝廷执意改革盐法、打击盐商,这些盐商绝对抵挡不了,所以这才需要依附于盐使司衙门。
盐使司衙门高层铁板一块,利益早已纠缠到了一起,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而盐商同样立场相同,再加上因为粮价而站到一起的士绅富商、市民、灶户。
整个淮安府全是我的人,你拿什么跟我斗?
“如此一来,咱们再加一把火,这件事便能顺利达成,先让钦差面对愤怒的市民和灶户吧,至于我们盐使司衙门的帐,随便他查去。”
财色
夜色降临,整个淮安城陷入一片寂静当中,这座去年方从拥兵自重的梅殷手下解脱的城池的命运,此时又走到了新的十字路口。
市井小民们都早早地熄灯睡觉了,毕竟在这种物价上涨的时节,灯油钱也挺奢侈的,而解缙的车队一路行来,只有街边高门大户门口挑着的灯笼亮着,烛火摇曳生姿,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什么。
而今夜,却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快看,钦差大人的车驾来了。”
随着远远传来的一阵马蹄声,原本平静的区域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一辆马车驶近了盐使司衙门前的小广场,随后绕了半圈,在盐使衙门门前缓缓停了下来,然后就有一位仆役模样的小厮跳下车辕,将马车牵去后面拴住。
“恭迎钦差大人!”
一众衣冠楚楚的官员和盐丁纷纷在两旁列队行礼,高呼恭迎。
马车的车帘缓缓撩起,露出了钦差的脸庞。
这是一张颇为清秀的脸庞,虽然年纪稍大,约有三十五六岁左右,但五官端正,皮肤白皙,身材修长匀称,从外表看上去,并不像一位浸淫官场十年的老油子,倒似是某家书院教书的学究。
“诸君请起。”
解缙微微颔首示意,目光迅速扫视了一圈,旋即问道:“怎么没有见到都转运使呢?”
“呃回钦差的话,施大人有些紧急事务,故未能亲自前往迎接,不过稍后处理好马上就来见您。”在场的官员当中,有人闻言赶紧站了出来,拱手答道。
出乎众人意料,解缙只是淡然一笑,随后说道:“原来如此,那咱们进去吧。”
待他带着几分矜持,迈步走下了马车,周围的众人这才纷纷站直了身子,跟着走了进去。
这时候,专人已经等候在了一侧,见状立刻迎了上去,在前头引路。
“钦差大人,请。”
“请。”
解缙微微点头,举止优雅地走进了盐使司衙门,在场的众人见状,亦是纷纷跟上,簇拥着解缙朝着内堂行去。
穿过了月亮门、回廊之类的建筑,一群人很快来到了一座阁楼前,阁楼共两层,装饰简单而古朴。
“钦差大人,这里就是您暂且休息的地方,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楼里的下人就行了,宴会马上开始。”负责引导的官员指着面前的阁楼对解缙道。
“嗯。”
解缙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径直走进了阁楼。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阁楼里会有什么。
外表古朴的阁楼,里面布置得非常干净典雅,窗明几净,桌椅摆设皆用的是红木,而墙壁之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字画,墙角的书架上更是堆积着数量不少的古籍珍玩,令人目不暇接。
解缙刚刚坐定不久,外面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敲门声,然后一名婢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婢女将茶水放在桌上,低声道:“大人请慢用,奴婢告退。”
不多时,又一阵脚步声传来,果然,是施幼敏亲自前来了。
施幼敏很自然地坐下招呼解缙喝茶,笑呵呵地说道:“还望钦差大人理解,外面人多眼杂,有些话不方便说。”
解缙很不礼貌地翘起了二郎腿,问道:“解某一向光明磊落,不知都转运使大人有什么不可对人言之处?”
“哈哈哈解兄真是性情中人。”
施幼敏朗声大笑,丝毫不顾忌自己这把年纪的三品大员管解缙叫兄,旋即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道:“在下这次除了给解兄接风洗尘,另外还带来一件重宝,想邀解兄帮忙鉴赏鉴赏。”
说罢,施幼敏的语气忽然一转,问道:“解兄可曾听说过《富春山居图》?”
解缙的脑袋瓜子飞速旋转,略微犹豫了下,答道:“这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是前朝黄公望所作,乃是其绝笔,画成不久便离世了,可惜元末战乱,流落到民间之后不知所踪了,不知道都转运使从何处寻获?”
《富春山居图》虽然贵重,但毕竟距离如今也不过刚刚成画五十载,算不得什么稀世真迹,想要靠这个贿赂解缙,那是想也别想,所以施幼敏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施幼敏从旁边取过一卷轴,缓缓摊开,正是《富春山居图》,但目光却完全不在画上。
“说起黄公望这人,倒是比这幅画要有意思,黄公望早年为吏,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却有些自命不凡,前元延佑二年,也就是九十年前,其恩主张闾以中书省平章政事(从一品)之衔返江浙行省,行‘经历田粮’之法,黄公望随往,然而清理田粮又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张闾以一人之下的尊威,得了元仁宗的支持,面对汹涌而至的民意,最后因‘贪刻用事’而引发了大规模民乱,被元仁宗遣人聆讯治罪,黄公望亦随之入狱其人出狱后方才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搞政治的这块料,光凭一腔热血,成不了事。于是师事金月岩,参加了全真派,并与张三丰、莫月鼎、冷谦等道友交往,隐居在常熟小山头,寄情于山水之间。”
施幼敏笑容不减,缓缓地说道:“解兄是大才子,这副《富春山居图》,想来解兄一定喜欢,这样吧,这屋里的书画,都送给解兄,不知解兄意下如何?”
解缙哪还不懂施幼敏是什么意思?
谁是如今的张闾?自然指的是姜星火。
那谁又是如今的黄公望?当然是解缙了。
施幼敏就差明着说,你若是识趣便好,定让你不满载而归;若是不识趣,说不得就要沦为跟黄公望一样的结局了。
解缙微微思索利弊,接着便冷哼一声,说道:“都转运使大人是在贿赂谢某吗?”
这当然不能给施幼敏定罪,毕竟这不过是两人的室内对谈,没有第三者在场。
而此时解缙的态度展露无疑,施幼敏倒也不意外,并没有彻底撕破脸,而是说道。
“圣人之言固然是好东西,但是这世界上最终能够掌握局势的人,永远都不是行君子之道的人,圣人之言再有理又有何用?可反过来说,完全背弃了过去的道路,兵行险着,就是对的吗?”
“解兄,我劝你一句,收手吧。”
解缙沉默不语,思忖了良久,突然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这样吧,都转运使大人把过去亏空的盐税都交出来,送到府库里,我便收手,如何?”
“解兄,此事怕是有难度。”
施幼敏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在下今日前来,早就料想到解兄肯定有难言之隐,不过都可以谈嘛,何必弄成这样子?其实只要解兄肯答应,在下可以保证,解兄在这里的安危绝对不成问题,即使有人胆敢对解兄图谋不轨,也绝对能护伱周全。”
这话说完之后,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变得凝滞起来。
解缙的心顿时剧烈颤抖起来,额头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好在有头发遮挡,倒也没露出什么端倪。
虽然不知道施幼敏口中的“护你周全”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从对方信誓旦旦的语气中,不难判断出,这绝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这是最直接不过的人身威胁。
“都转运使大人这是打算威胁我吗?”解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说道。
“谈不上威胁,解兄若同意了此事,在下绝对不会亏待解兄,除了这里面的东西,甚至解兄每年能从两淮盐场拿到这个数。”
施幼敏比了个手势含笑着说道:“到时候不管解兄是想继续在庙堂上走下去,还是另有打算,都没有问题,解兄看如何?”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而且还是又加了一根胡萝卜。
刺杀钦差这种事情,从古至今都不少见,解缙虽然疯魔,此时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了。
而且这次赴宴,本来就是与对方虚与委蛇,还有一重目的是掩护赵海川的行动,所以倒也不必死磕到底。
解缙脸色阴晴不定,迟疑了许久,才说道:“在下会考虑都转运使大人的提议的。”
施幼敏满意地点了点头,料想解缙虽然名满天下,但原本只是个翰林院的小官,靠着钻营和站队变法派才爬到了如今的位置,对于金钱,想来从未受到过如此程度的冲击,所以对于施幼敏的诱惑也不可能不动心。
施幼敏从阁楼离开后不多时,宴席就开始了。
盐使司衙门的官员带着解缙走到宴会的场地,然后指着最上头的位置说道:“钦差大人请坐!”
解缙端详四周,发现宴会厅中陈设精美,地板铺着地毯角落处摆放着瓷器,一派奢华之景。
这样的场景倒是令解缙长了见识,他是从来没见过哪个衙门能弄得这么富丽堂皇。
正感慨之际,施幼敏忽然拍了拍手,门外立即走入两个妙龄少女。
“钦差大人,此处环境清幽,颇为适合品茶赏月,请!”
跟欢迎的时候不同,参加宴席的官员并不多,施幼敏率先落座,随即示意两个妙龄少女斟茶递水,自顾自喝起茶来。
这两个女子都穿着粉白长裙,腰间系着一条浅蓝色绣花腰带,纤细的柳叶般的秀眉下,是一双明亮的美目,仿佛蕴藏着无限的情意,让人一不留神就沦陷进去。
解缙忍不住看了一眼,在扬州的时候,他便晓得有瘦马一说,不晓得毗邻的淮安又有什么花样。
施幼敏注意到了解缙的异状,呵呵一笑,指了指那两个妙龄少女,说道:“钦差大人如今初到淮安府,想来无人照顾,这两位姑娘可谓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惠,若是钦差大人看得顺眼,尽管都带走,也省得起居麻烦,如何?”
说罢,他冲着两名少女微微一笑,说道:“还不快见过钦差大人?”
两名少女娇羞不已,盈盈拜道:“见过钦差大人。”
解缙见到两名妙龄少女如此模样,顿时心头一荡,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瞬,他心头的念想瞬间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忌惮。
“送书画,送金钱,送美人,若是换了心志不坚的人,恐怕真就半推半就了。”解缙脑海里闪过一道念头。
随着宴席开始,一众官员纷纷上来敬酒,解缙来者不拒,这些人对解缙都是阿谀奉承、恭维有加,解缙亦是虚伪地敷衍着,表面上看着没有那么严肃了,实际上却警惕的紧。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客场作战,不利之处实在太多,而这些试图腐蚀他的财色和奉承,就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掉下来砸死他,彻底毁了他的通天仕途。
施幼敏不懂解缙,他不懂一个官场蹉跎十载的大才子,一朝得到伸展的机会,会多么珍稀。
因此,在解缙看来,这次的计划绝对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必须一击制敌,否则的话,施幼敏有句话没说错,他没准真的会成为第二个黄公望,等待他的就将是牢狱之灾了!
解缙在这些人之中游刃有余,一边喝酒,一边与他们聊天。
这些人不停地巴结奉承着他,一副讨好之态,就差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哈哈,诸位太抬爱了!”解缙端着酒杯,笑吟吟地说道,“今日乃是公宴,不宜饮酒过量,就陪各位大人少喝一点就好了,希望诸位大人不要介怀!”
众人见状,纷纷表示不在意。
随后,施幼敏一个眼色,让其他围绕在解缙身边的人退下,只留下两名妙龄少女在身侧侍候。
在施幼敏看来,解缙虽是读书人,但他毕竟是男人,对于美色应当并未抗拒,尤其是这两个美貌少女都可以称得上清丽佳人,容颜绝美,更是引人垂涎。
不用解缙招呼,靓女便主动给他倒了杯酒,解缙随后轻抿一口,赞叹道:“好酒,果然是佳酿啊!”
“解兄喜欢的话,改日我送解兄一坛子如何?”施幼敏爽朗一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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