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中,全真派道士不可以饮酒,而以龙虎山为代表的正一派道士则是可以饮酒,但不可酗酒。
佛门中,本来从天竺传入汉地的时候,和尚也是可以喝酒吃肉的,但是自从南北朝时南朝梁武帝发布了《断酒肉文》后,和尚们方才不饮酒了。
几名宦官送上酒水,又悄然退去。
“谢陛下厚爱,臣愧领!”张宇初起身,端起桌上的酒杯,将其中美酒饮尽。
“炽儿,你也饮一杯!”
朱棣微笑着说道,显然心情大好。
“谢父皇。”
朱高炽也是双手托住酒杯,将酒杯里的美酒喝个干净。
“哈哈。”朱棣畅快地笑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得色,“朕自登基以来,从未有一日,如今日这般痛快,圣王之说,想想还真是令朕激动啊,哪有什么天人感应?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朕要告诉世人,朕就是天道足于一人的圣王!”
朱棣兴奋异常,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凛冽中带着一丝凉意的酒水滚入喉咙,继而喝进胃里,片刻后,暖洋洋的热意就从中散发出来,朱棣更是倍感惬意。
虽然朱棣是造反篡位夺来的皇位,甚至杀了无数的反对者,但他能够坐稳江山,能够成就帝业,谁敢说他是没本事呢?
更何况,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朱棣还正值壮年,潜力巨大,而且身体极为健康,少说继续统治大明二十年不成问题,未来哪怕是成就“治隆唐宋、远迈汉唐”的伟业,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此,不管是从巩固皇位角度,还是从集权成就伟业的角度,朱棣都有充分的理由,来接受并推行荀子的理论。
以圣王强化皇权!
以天道论来废除天人感应!
便如道衍之前刺激他的那句话一样,汉武帝能用董仲舒的理论,你朱棣想要做千古一帝,便不敢废这套理论?
道衍不仅给他提供了更好的、更有利于皇权集权的理论,而且也完美地解决了天人感应对日心说与万有引力的天然阻碍。
最重要的是,这些可都是你们儒家圣人荀子的理论啊!
想到这里,朱棣忍不住抬头望向窗外。
只见阳光灿烂,晴空万里,可谓是天朗气清,令人格外舒坦惬意。
人就是这样,只要心情好了,看什么都是好的,哪怕是平常心情不好就要踩两脚的路边狗尾巴草,也会在此时显得格外娇羞。
“圣王与百姓,荀子还有什么说法吗?”朱棣忽然想到。
毕竟,刚才道衍只说了圣王的绝对权威,但还是那句老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只是圣王拥有单方面的绝对权威,怎么想,怎么都不太合理吧。
这就体现了,朱棣已经对“圣王”之说彻底心动了。
道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之所以提出“圣王”之说,道衍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帮助朱棣巩固和加强皇权。
道衍的第一个目的,是为日心说和万有引力从儒家经典里,找到可以自洽的逻辑。
第二个目的,则是利用日心说和万有引力能证明天人感应理论是错误的,继而通过打击天人感应理论,来推翻程朱理学。
第三个目的,才是顺道帮失去了天人感应的皇权找一个新的外衣。
嗯,“圣王”之说,就是道衍找到的“皇帝的新衣”。
面对朱棣的问题,道衍解释道。
“《荀子·强国篇》曾言:礼义则修,分义则明,举错则时,爱利则形。如是,百姓贵之如帝,高之如天,亲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故赏不用而民劝,罚不用而威行,夫是之谓道德之威。”
“《荀子·富国篇》亦曾言:治万变,材万物,养万民,兼制天下者,为莫若仁人之善也夫。故其知虑足以治之,其仁厚足以安之,其德音足以化之,得之则治,失之则乱。百姓诚赖其知也,故相率而为之劳苦以务佚之,以养其知也故仁人在上,为之出死断亡而愉者,无它故焉。”
朱棣闻言,神情微微一凛。
他曾想过圣王究竟是会如何至高无上,然而却未曾想过,或者说未敢想过,在荀子的理论里,圣王只需要“治万变,材万物,养万民”,便可以让百姓把圣王当成高贵的帝王、当成至高的天道、亲切如父母、敬畏如神明。
甚至说,圣王可以让百姓“相率而为之劳苦以务佚之”“为之出死断亡而愉者”。
也就是说,百姓会主动以艰苦的劳役来报答圣王的仁德,甚至于乐于为之赴死!
毫无疑问的是,这其中显然体现了某些法家的思维。
内圣外王,内法外儒,概莫如是。
但随即,一个巨大的疑问就从朱棣的心头升起。
——荀子在儒家的地位,为什么这么低?以至于朱棣几乎没有听过荀子的这些理论。
“炽儿,现在孔庙是如何配享从祀的?”
儒学,作为华夏历史上最强大的思维流派,可谓是影响深远,尤其是经西汉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学便成为了历代封建王朝唯一认同的官方学说,到了如今的大明,已然是延及上千年。
因其对维护封建统治有极强的作用,儒学深得历代君王推崇,许多帝王都曾特意为儒家圣贤君子们设立文庙以进行奉祀,而孔庙,更是在全国遍地开花。
只要是有读书人的地方,就一定有孔庙。
因此,从孔庙的配享从祀里,就能断定出儒家历代大儒宗师们的身后地位。
这是最直观的判断。
所以朱棣才会这么问自己的好大儿。
毕竟朱棣之前从来都没有特意留意过荀子在儒家里的地位,而且朱棣好歹是皇帝,即便是没常识,也不能直接问荀子排到第几位吧?因此,朱棣就用了委婉的方法。
伱把孔庙里配享从祀的都给朕念一遍,朕就知道荀子排在什么地位了,而且还不丢脸。
朱高炽连忙解释道:“孔庙主祀自然是大贤至圣先师孔子,配享从祀则有三个等级,最高的‘四配’,其次是‘十二哲’,最后是东西两庑从祀的‘先贤先儒’。四配十二哲人物都在大成殿,在孔子的两侧,越靠近孔子的越尊贵。”
“所谓‘四配’,便是孔子东侧的颜子、子思,西侧的曾子、孟子。”
这个排位,是有大讲究的。
东侧打头的颜子,便是颜回,这个不用说了,孔子最心爱的弟子。
西侧打头的曾子,曾参,同样是孔子的弟子,则被认为是得孔子心传的衣钵传人,依据是《论语》里,孔子与曾子关于忠恕之道的对话具有某种心传的色彩,以及一些记载中的关于孔子传《孝经》于曾子,曾子又着《大学》当然了,其实曾子在孔门文化传承中的历史地位更主要的是对思孟学派的开创有先导之功。
两位孔子亲传弟子在东西两侧打头,这是按照辈分来的。
而东侧第二位的子思,则不仅是孔子的亲嫡孙,还受教于曾参。
更重要的是,子思还是孟子的道统传承老师,便是说孔子的儒家思维学说由曾参传子思,子思的门人再传孟子,后人把子思、孟子并称为思孟学派,因而子思上承曾参,下启孟子,在孔孟道统的传承中有重要地位。
西侧第二位的孟子,是四配圣人里辈分最低的,但却获得了“亚圣”的称号,便是因为孟子振臂高呼,捍卫儒家的旗帜,完整而全面地继承了孔子思维。
朱棣:把荀子抬回圣人该有的位置
之所以亚圣是孟子,而不是荀子。
便是因为孟子,同时丰富并开创性地将儒家学说发扬光大。
以“性善、王道、仁政”的基本理念的孟子,以其无与伦比的“浩然正气”,不但在百家雄起时为儒家赢得了尊严,同时也为孔子之后儒家的整合和此后儒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指明了方向。
正因为孟子中兴,儒学从孔子之后,再次成为显学并最后经董仲舒的改造而成为独尊的正统。
朱高炽继续给父皇介绍道。
“在颜子、子思的东侧从北往南,分别是闵损、冉雍、端木赐、仲由、卜商、有若。”
“在曾子、孟子的西侧从北往南,分别是冉耕、宰予、冉求、言偃、颛孙师、朱熹。”
除了朱熹,其他人基本都没听过吧?
没关系,这四配十二哲共十六人,除了子思、孟子和朱熹之外,另外十三人都是孔子的入室弟子,是因为辈分在这摆着的,听没听过不重要。
而朱熹之所以能配享从祀孔庙,那便是因为理学的缘故了。
“等等。”
朱棣蹙眉又回味了一遍。
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荀子呢?”朱棣发出了灵魂疑问,“荀子不是圣人吗?为什么没有配享从祀孔庙?”
“回父皇的话,荀子是圣人,被称为儒家后圣,现在也确实配享从祀孔庙了,只不过没在这四配十二哲里,而是在东西两庑从祀的‘先贤先儒’里(荀子从孔庙除名是明代之事,但是嘉靖年间,此时尚未发生)。”
朱高炽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看好大儿这副模样,朱棣便晓得,其中必有隐情。
荀子作为先秦时期的最后一位大儒、儒家思维集大成者,他不仅没能和与他并称的孟子一样获得儒家亚圣的称号,而是来了个不伦不类的“后圣”,便是连配享从祀孔庙中位列“四配十二哲”的资格都没有。
荀子,为何会有如此待遇?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以至于如此不受后世儒者待见呢?
“哼,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说法?为何支支吾吾瞒着朕?”朱棣轻喝道,他确信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的,毕竟配享从祀孔庙“四配十二哲”是多少大儒梦寐以求的位置,若是其他辈分不够贡献不足的人进不去也就罢了,以荀子的地位,怎么会进不去呢?
别说“十二哲”,就是“四配”的圣人,也足够了吧!
朱高炽不敢说,道衍却早料到朱棣会问。
事实上,在道衍与张宇初商议为姜星火补上这个窟窿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
道衍淡淡笑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望向朱棣,道:“这里面是有几个缘故的,不过老衲说的直白,还请陛下恕罪。”
“道衍大师且说来,朕绝不怪罪。”朱棣大方道。
“其一,便是理学兴起后,说荀子诋毁大贤至圣先师孔子。”
“哦?”朱棣大惑不解:“荀子怎么会诋毁孔子?”
道衍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件事,是因为荀子在《宥坐篇》中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说是在春秋时期鲁国有一位叫卯的大夫官至少正,这人能说会道很有本事也很受欢迎。他与孔子一起在鲁国讲学,结果把孔子的学生都抢了去。后来孔子当了司寇,上任仅七天就把少正卯杀死在两观的东观之下,并且暴尸三日关于孔子诛杀少正卯一事是真是假,上千年来众说纷纭,争论不休,可不管这事真假如何,就凭荀子把这事写下来,在后世儒者的眼中,那就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行径。”
“确实如此。”
朱高炽也是苦笑一声道:“这件事如果说是真的,那毫无疑问就要在大贤至圣先师的圣人像上涂抹污点;这件事如果说是假的,那荀子就是明目张胆地污蔑大贤至圣先师无论怎么样,都是错的。”
朱棣闻言,也点了点头。
或许,这仅仅只是荀子的一则寓言故事,用的是托圣立言的手段,在以前可能也没什么。
但随着程朱理学的兴起,社会风气愈发森严,开始有了“理大于天”的思潮,荀子的这般诋毁大贤至圣先师,自然是罪大恶极,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荀子翻不了身了。
“其二,陛下之前说过,荀子有三个有点名气的学生。”
道衍笑了笑:“张苍乃是西汉一代名相,所谓汉既初定文理未明,苍为主计而整齐度量、序律历,不过此人做事一流,却没有留下太多的著述,因此历史地位很高,思维层面上却没有太多可以议论之处荀子的地位之所以这般尴尬,主要是被剩下两个学生拖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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