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拳头够硬,会有无数文人给你献祥瑞,附会对应星象的。
这就跟后世成功学畅销书里,知名的成功人士,都有各种或真或假的鸡汤小故事,是一个道理。
不是普通人没有这样或那样的故事,而是因为伱不是成功人士,你的故事对需要用来写书赚钱宣传的鸡汤学大师来说毫无意义,仅此而已。
不过,既然是闲聊,哪怕郑和认同姜星火关于天人感应附会的观点,还是额外问了一句。
“除了荧惑,姜先生还知道其他不是很靠谱的星象感应吗?”
姜星火随口道:“最典型的,木星冲日这个星象,也就是木星、地球、太阳在一条直线上,傍晚木星在东南地平线上达到最亮,亮度仅次于金星,整夜可见,通常按照天人感应的说法预兆灾难。”
“但实际上,这就是糊弄百姓的,因为木星冲日,每隔一年又三十四天,都会固定出现你以为钦天监不清楚吗?只不过是哪年有灾,哪年就拿出来搪塞一下罢了。”
“再譬如太白昼见,也就是金星在白天出现,按照天人感应学说,这种星象代表着君王懦弱,或者出现女主摄政的局面,亦或者代表着可能出现外敌入侵的局面。”
在对面偷听的卓敬,此时也回过神来,只是蹙眉不止。
卓敬身旁的狱友,则对他低声说道:“卓公,唐朝初年武则天篡权期间,曾出现过太白昼见这样的天象,这都能对的上,怎么能说是附会呢?您快驳他一下。”
但卓敬却出乎预料地并不言语。
姜星火注意到了有两个囚徒也没睡觉,似乎在听他们的谈话。
不过姜星火此时倒也没什么顾忌,反正比否定天文学的天人感应这种事,更作死的话他都说过不知道多少了。
而且,天人感应这玩意,古代人又不是真傻,肯定有很多人知道就是附会出来的。
都是糊弄老百姓用的。
只不过久而久之,有些不太懂天文学的帝王也信了,但钦天监那帮家伙,肯定是能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事实上,从东汉到初唐,足足出现了二百多次太白昼见,而人们记住的,只不过是武则天那一次罢了!”
闻言,正在偷听的两位建文旧臣,齐齐心头一震!
“此事当真?”
卓敬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毕竟,对于文人来说,研究天文学,那属于业余爱好。
或者说,古代大多数人研究天文学的目的,其实都是为了搞清楚天人感应,或者说让自己的逼格高一点。
虽然此时《三国演义》已经问世,但是还没有大规模流传开来,但无论如何,关于什么“孔明星陨五丈原”之类的故事,其实无数更早版本的话本,就已经讲过了。
将星陨落,掐指一算某某名将逝世,更是说书人口中屡试不爽的老梗。
因此,观星和研究天文学,其实在文人士大夫群体中,是一件逼格很高的事情,你懂这东西,聊天的时候,指点几句就倍有面子。
至于你到底懂多少,不重要。
卓敬就属于那种什么基础概念都懂,典故渊源也能说几句,但是要是往深了说,就有点力所不逮了的那种文人。
卓敬跟同僚聊天时,曾经无不炫耀地说过,也就是他涉猎太庞杂,否则以他的聪明才智,如果年少时认真学习,也就不会“只中了个榜眼了”。
老凡尔赛了属于是。
说回当下,其实姜星火说的这些历史上的典故和对应的星象,卓敬都是知道的,但是也仅仅局限于知道。
或者说,是被史料所被动灌输的。
卓敬也知道太白昼见的含义,也知道武则天时期出现过这种星象,但是问题是,他不知道之前出现过二百多次啊!
而真正出名的,就武则天那一次而已。
所以,当姜星火说出真相的时候,卓敬第一反应就是不太相信。
接着月色,姜星火稍稍斜视,看着对面的糟老头子。
“自是当真。”
卓敬身边的狱友只出声道:“你怎么证明?”
姜星火翻了白眼,这人迂腐的可爱。
“史书上都记载着,《后汉书》《三国志》《晋书》《旧唐书》《新唐书》,你找人去翻一翻不就得了?”
事实上,就算是遍览史书的人,也很少去关心各种志里面的记载,更别说把无数星象记录都背下来了。
所以对面的两人,此时既找不到证据,也无法反驳,只能干瞪眼。
卓敬思考一二,绕过了这个话题,反而问道。
“敢问小友,为什么对占星术和天人感应,如此不屑一顾呢?”
须知道,天人感应的说法,在儒生士大夫心里,都是天经地义一般的存在,是很少有人会质疑的。
或者说,他们也很难掌握相应的数据,对天人感应进行质疑。
但姜星火不一样,姜星火既没有这种天经地义的观念,同时也掌握着更加科学的天文学观念,因此对占星术、天人感应,并没有太多敬畏。
姜星火淡淡开口道。
“因为华夏的天文学传统,根本就不是本源的一门自然科学,而是更偏向一门社会科学。”
“换句话说,华夏天文学自古以来都是为社会结构和权力服务的,而非为了天上的星星本身。”
如何推动近代科学的产生
“敢问小友,何谓‘自然科学’,又何谓‘社会科学’?”
卓敬捻须问道,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了好奇之色。
姜星火答道:“自然科学是研究自然界的物质形态、结构、性质和运动规律的科学;社会科学则是以社会现象为研究对象的科学,任务是研究与阐述各种社会现象及其发展规律。”
虽然不太明白“科学”是什么意思,但权当是一门叫做“科”的学问就好了而“自然”、“社会”云云,这些两人也是能无障碍理解的。
如果排除“科学”这一点,那么卓敬与狱友面面相觑片刻,再细细思量,却觉得对方所言,确实定义极为准确。
于是,再结合道衍之前所说,卓老头的好奇心被再一次勾起。
“那么小友觉得,自然科学都包括了什么学问?”
姜星火干脆道:“数学、天文学、地理学、物理学、化学、生命学。”
此言一出,两人反而有些迷茫。
卓敬却是敢说的,不懂就问也没什么丢人,复又问道:“还请小友详细解释一番,有些老朽能听懂,而有些小友所言,老朽却是从未听过,可谓是闻所未闻。”
“数学,便是术数之学。”
“天文学,便是占星天文之学。”
“地理学,便是舆地理论之学。”
“物理学,便是万物道理之学。”
“化学,便是化腐朽为神奇之学。”
“生命学,便是研究人与飞禽走兽身体机理之学。”
“这六门学科,乃是自然科学的根基所在。”
事实上,关于推广近代科学这件事,姜星火这些日子已经是有所谋划的了。
不推翻程朱理学,根本就无法推广这些学科。
最重要的是哲学。
必须从哲学层面给目前占据统治地位的程朱理学造成混乱,继而想办法用新的哲学体系推翻程朱理学,才能释放思维。
不然单靠社会学科里的那些学科,并不能起到多少效果。
当然了,哲学这东西,一般人都不太能搞得明白,能搞明白的,也各有各的说法。
所以想要结合当下时代背景,创造出一套起码能对抗程朱理学的新的哲学体系,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这个难题,只有姜星火能攻克,其他人已经试过了,根本做不到。
而只要姜星火能对抗程朱理学,那么被程朱理学压抑许久的佛道两家,自然也会献上助攻,痛打落水狗。
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直接把“阳明心学”这个大杀器,拿出来用。
历史已经证明了,“阳明心学”足以冲击程朱理学的统治地位。
但这里面有个小问题,便是“阳明心学”这种唯心主义哲学,跟发展近代科学所需的理性主义,还是有点违背的。
所以,具体怎么弄,姜星火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悟道一下。
若是悟不出更好的道,那实在不行,当然也只能先把“阳明心学”拿出来用一下了。
说回当下,六门自然科学里,卓敬卓老头倒是懂一半。
其中数学、天文学、地理学,卓敬都是明白的,后面的物理学、化学、生命学,则是不太理解。
卓敬问道:“就按刚才所说的天文学,小友觉得与其他的学科,互有联系吗?如果有,还请小友说说联系都在哪?”
见白发老头说的客气,姜星火也存了先与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探究一番,看看关于六门基础自然科学,是否跟当世之人有较大的认知偏差。
因此,姜星火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说道。
“从顺序上来讲,从天文学出发,则是先有天文现象,譬如我们刚才所说的荧惑守心、木星冲日、太白昼见,然后才有了能测出譬如木星冲日是每隔一年又三十四天的数学,但是这里有个问题,那就是木星冲日能用数学来解读,但荧惑守心不能,不知道老人家是否想过,这是为什么?”
卓敬先是思考,最后摇头道。
“大约是荧惑守心无法测算?”
“非也。”
姜星火不太认可,只说道:“不是无法测算,而是没有物理学模型,或者说,华夏天文学传承下来的基础理论,是不太正确的。”
“数学,是物理学的基础,华夏有数学而无物理学,可偏偏物理学作为自然科学的带头学科,是研究大至宇宙,小至不可见等一切事物最基本的运动形式和规律,所以,自然有些天文现象就无法解释了。”
物理学
卓敬先把这个概念抛在了一遍,毕竟这些东西他不清楚,也难以理解,但有件事情却不妨碍他能问清楚。
“小友为何说华夏天文学传承下来的基础理论是不太准确的呢?”
姜星火从稻草堆里翻了翻,翻出了郑和心心念念的地球仪。
姜星火看着对面的两个老头,问道:“我们脚下的大地可能是圆的,你们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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