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1 / 1)

眼看着老师没心思上课,三人倒也无所谓,反而发散思维,开始自发地小组讨论了起来。

俨然已经形成了良好的学风。

袁珙听得新鲜,他没听过《国运论》,但是仅仅从李景隆转述的几句话里,就砸摸出了味道。

谪仙人不得了嗳~

就跟站在天上俯瞰了人间几百年似的,不仅看透了人间一幕幕悲欢离合,更是找到了解决之道。

在袁珙心里,这是真的不得了。

袁珙是标准的宋朝顶级士大夫家族出身,放到魏晋隋唐那就是五姓七望那般的高门大阀,家学渊源自不必多说。

蒙元灭宋后虽然家道中落,乃至举族被灭,可袁珙反而因此走出那片小天地,从此后云游四海,既见遍了苍生黎庶的万千悲苦,也因相术接触了无数的达官显贵。

再往后,大明建立,袁珙当了侍郎,复又辞官归乡。

袁珙的一生,可谓是阅历丰富,什么人都见过。

——可他真没见过姜星火这种人。

身上充满了理性主义的色彩,仿佛是一个时刻准备以生命殉道的圣贤,而他的眼界、格局更是高的出奇,就好像高高在上地看透了历史长河一般。

智慧自不必多说,前面的就不谈了,光说为了解决自耕农的三大负担。

白银纸钞是什么袁珙不知道,可即将被朝野推行下去的摊役入亩,那就是活人无数的大功德啊!

你说姜星火这种人不是谪仙人,谁是谪仙人?

且不提袁珙这边心思无数,朱高煦却是直接了当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耕牛与种子?”

“种子俺不知道怎么解决,耕牛还不好办?直接去打草原上的蒙古人,只要扫清北元,那能获得的牛羊不是以百万计?”

朱高煦挥了挥拳头:“到时候,天底下的农民需要多少耕牛,朝廷都发的起!”

袁珙欲言又止,李景隆则干脆开口。

“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朱高煦一愣。

“草原上的牛,品种跟耕牛不一样。”李景隆看傻子一样解释着,“只说耕牛,北地多黄牛,江南多水牛至于蒙古人养的算是草原牛,用来吃肉挤奶的,善运动迁徙,肉质肥壮,跟耕牛不是一回事,驯化起来没个几代是训不熟的。”

李景隆换了种说法:“就跟你熬的鹰一样,天生野长的畜生,得多久才能变成跟人亲近,听人指挥的可人儿?”

袁珙这才扒拉着树的根须开口:“训练牛耕田的时候,都是先让小牛后面拉个东西,便是这种粗细的树木的树根,目的是让它锻链体力。等到练习耕田技巧的时候,就会给牛戴上鼻圈,就跟给马套上缰绳一样,这样小牛就会听话,到了田里哪怕饿极了也不会吃田里的庄稼至于口令也是慢慢训练出来的,没有一蹴而就的事。”

“那倒也是。”

朱高煦沉吟片刻,旋即摇了摇头,看来自己这个注意确实不可行。

“那你们觉得,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耕牛的问题?”

闻言,几人都陷入了沉思。

是啊,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耕牛问题呢?

“如果能搞到数十万匹马,不论是掳掠还是贸易,应该可以解决吧?”朱高煦想了想说道,“马和牛在一块耕地,俺觉得也不是不可以,马总比其他的兽类耕地容易控制些。”

他刚一说完,立刻有人反驳了。

李景隆复又摇头道:“不妥,大明境内的马匹价格高昂,原因就在于哪怕是马户专门饲养,每年都花费无数钱粮和精力,当做牲畜来耕田成本太高;且南方产粮区地狭人稠,需要的耕牛多为水牛,马匹也难以适应水田。”

袁珙随即点了点头,认为李景隆说得对。但凡中原王朝,最担心的问题莫过于马政了,因为马的饲养实在是太贵了一般的百姓养牛尚可负担,养马就是白送都负担不起。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束手无策。

片刻前。

“今天讲到哪了?”

朱棣披了一身他最爱的普通黑色扎甲,按着刀闯进了密室,看着两个小吏问道。

身后,则是正在慢慢挪动的朱高炽。

两名小吏齐齐吓了个哆嗦。

昨天晚上,今天早晨,南京城里的惨叫声就没停过。

听说皇帝雷霆大怒,亲自带兵攻克谷王府邸,里面负隅顽抗的叛军统统被枭首分尸,一个不留。

两边的巷子都流成了血河,尸体堆积如山,整个京师都震动了,百姓人心惶恐,纷纷议论这事。

有些胆子大的还悄悄地跑去已经成了凶地的谷王府邸看,那些被砍掉头颅或是四肢,或是躯干拦腰斩断的死尸,让他们惊出一身冷汗。

据闻还有素称胆大的坊中无赖,看完之后,回去就病倒了,现在已经卧床不起。

至于南京城,更是戒备森严。

执枪负弓的燕军老卒把所有城门全部关闭,任何人等不得进出,包括当朝勋贵、六部尚书。

皇宫里的气氛,也比平常紧张好几倍。

但凡有点眼力见儿的,现在都知道,谷王谋反失败,皇帝震怒!

而且这次的事情闹得实在太凶了,谷王竟然敢计划弒君造反,真是胆大包天。

虽然谷王也是八大塞王之一,但谁又能想到,他竟然真敢做造反这种勾当呢?

更要命的是,一时间,各种谣言满天飞,什么样的版本都有。

有人说谷王几个月前偷偷把建文帝藏在了自己的府邸里,如今被皇帝发现,于是皇帝以谷王谋反为名,派大军出动,目的其实是为了杀死被藏起来的建文帝。

还有人说谷王早就觊觎皇位,才会设计在皇帝前往诏狱看望二皇子的时候,出兵一网打尽,然后自己当皇帝。

当然,谣言这种东西只会越传越离谱,基本传到最后就是上个人说城门楼子,下个人传成了胯骨轴子

总之,当柴车和郭琎看到满身杀气的皇帝,刚砍完人就来继续求学之旅的时候,他们心情还是挺复杂的。

“还没开始讲,二皇子他们在讨论。”郭琎根本不敢觑着朱棣的脸色说话,只是低头老实地说道:“姜先生今天情绪低落,一直在长吁短叹,似乎并不太想讲课。”

柴车则瞪了他一眼,示意有什么说什么,不要加自己的主观判断。

“怪哉。”

朱棣倒是不以为意,他摘下刀,自己动手卸下了裙甲,方才披着半身甲坐在了椅子上。

而这时候朱高炽也慢慢地挪了进来,同样如释重负般坐在了特制的宽椅子上。

“不奇怪。”朱高炽‘嘿’了口气,“父皇,谪仙人本就无法以常理度之说不得,咱还挡着人家路了,万一砍了头就蜕去肉体凡胎成仙了呢。”

朱高炽粗壮的手指像是笋头一样搭在太阳穴上揉了揉,轻声说道:“也不知道袁珙看没看出来点什么,天下第一相师,道门最顶尖的真人,总该是有点东西的吧?”

“希望如此吧。”朱棣越听越皱眉,“老二这混蛋在东扯西扯什么呢?拿马去耕地,亏他想得出来!”

朱棣今天的心情也不太美妙,本来计划去苏松嘉湖亲自带兵推行摊役入亩的事情,眼下突然发生了谷王谋反事件,也唯有暂时推迟计划了。

好在,还赶上一节课,虽然姜星火压根就没开始讲。

朱棣转过头,问道:“耕牛与种子这件事,伱怎么看?”

朱高炽也有些为难地说道:“父皇,这件事想要解决是肯定不太可能的,耕牛和种子都没法凭空变多而且,其实就算变多了,难点也不在它本身上。”

闻言,朱棣‘哼’了一声,他已经明白了自家好大儿的意思。

“便是如《青苗法》那般,官吏藉此上下其手,是也不是?”

“是。”朱高炽无奈地叹了口气,“姜先生提出的三大负担,徭役是针对农民自身额外的劳动,粮食则是针对缴税所浪费的部分,至于耕牛与种子,说白了不就是种地本身吗?”

“徭役,交粮,种田。”

“三大负担,就如同三座大山一样压在农民头上。”

“千百年如此,千百代如此。”

朱高炽直白对父皇说道:“历代针对农业的更化,其实说白了,不就是想帮助农民多种出粮食来,少一些种田之外的麻烦吗?可偏偏啊,都是求而不得啊。”

“你皇爷爷说过,天大地大,种田最大这是咱大明的立国之本。”

朱棣的目光看向了墙壁。

“你说从古到今多少帝王将相都没解决的问题,姜先生,能解决吗?”

朱棣的期待

几人从讨论的热火朝天,到最后什么结果都没讨论出来,只花费了一盏茶的时间,堪称高效。

随着小组讨论的胜利结束,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正在神游天外的姜星火。

姜星火的状态显然很不对劲。

以前只要一讲课,虽然姜星火有时候躺着有时候靠着也有时候坐着,但无论姿态多么咸鱼,他的态度却是始终无比认真的。

换句话说,只要一讲课,姜先生的眼睛里,就仿佛有了光。

“姜先生?”

朱高煦试探地问道。

“嗯?”

“您怎么了,好像心情欠佳啊……”

“嗯。”

“姜郎,你今天总是唉声叹气的,还有些魂不守舍,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景隆和袁珙也纷纷看向了姜星火,脸上带着关切之色。

“哦,没,没有。”姜星火愣了愣,赶紧摇头。

他总不能说自己马上要开始下一次穿越结果被他们给阻止了吧?

这种事情太离奇荒诞,即使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听起来也觉得玄幻,如此荒唐可笑的话语,别说别人信了,就连换成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姜星火随口说:“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有点困了。”

这个借口并不完美。

因为姜星火的眼圈已经泛红,显然是情绪非常激动,总不能是困激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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