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一怔,这他倒从未想过。
姜星火如果出狱了,真的可以用这位谪仙人来做事吗?
人皇任用谪仙,说起来倒也不是不行。
大明民间遍地都是的《武王伐纣平话》里面讲的故事,不就是得了人皇气运的西伯侯姬昌,重用被贬下凡间的姜子牙做太师嘛。
顺着这条思虑捋下去,朱棣的思维发散开来。
“非止是征日本,姜星火若是出狱了,很多事都只有他能做到最好因为他是讲课的先生,按理说是最懂他讲的这套东西的。”
“也不见得是明天就放出来,朕总觉得姜星火还有很多极为珍贵的知识没有讲,毕竟总得考虑姜星火的变故,万一明天刚把他放出来,人家‘嗖’地一下直接原地飞升了呢?”
“那朕还有许多未曾听到的知识,岂不是直接亏死了?”
“父皇考虑的周详,咱们确实不能一厢情愿。”朱高炽给几人沏了茶水,“至少儿臣觉得,姜先生所掌握的重要知识,绝对不止他目前讲的这些。”
“譬如?”朱高燧给朱棣递了新砸的核桃,看着大哥问道。
“譬如今天讲的什么‘亚热带气旋’,虽然只是一句带过,但三弟你晓不晓得,若是忽必烈知道了这句话,明白海战跟陆战不是一个道理,日本几个岛的周围,秋季是刮滔天飓风的那现在没准日本早就是大明的一个布政使司了,就跟被元朝打下来的大理国成了现在云南布政使司一部分一样。”
朱高燧有些不可思议,作为负责监察宗室、藩王、勋贵的特务头子,他当然知道姜星火这个人的存在,但却并未听过课。
姜星火的一句话,若是给忽必烈听了,就能改变历史?
一言而灭国,难道这就是谪仙人的能耐?
朱高燧一时悚然。
朱棣不知儿子心思,他嚼着核桃略有含混地说道。
“海上的风暴、西洋的诸国、白银宝钞,这些东西除了姜星火,其他人谁敢保证知道的更多,做的更好呢?”
“若是姜星火愿意出来给大明做事,便是如西伯侯姬昌拜姜子牙做太师一般,朕拜姜星火做国师,又有何妨呢?”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一切都在算计之中
见几人不言,晓得话说的唐突,朱棣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
“如何安排姜星火的事情,今天中午听完‘白银宝钞’这节课再决定。”
朱棣抿了口茶水,核桃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回味。
他放下茶杯,看向两个儿子认真说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正式在苏松嘉湖诸府开始‘摊役入亩’试点,明白吗?”
“儿臣明白!”朱高炽凝声答道,朱高燧同样肃然。
开个大朝会宣布‘摊役入亩’的政策,用雷霆手段平息百官的抗议,是一件不算难的事情。
可真正地把‘摊役入亩’这件事落实到实处,却是一件极难的事。
还是那句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哪怕是九五至尊,制定下的政策本意是为了减轻百姓负担,可到了下面的小吏手里,有极大可能就被扭曲成了加重百姓负担。
所以历朝历代,任何更化,想要成功都离不开最高权力的支持,与执行层面极为酷烈的手段。
今天大朝会哪个官员没看到,被誉为永乐帝座下鹰犬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瑛,和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都是一副‘大活来了’的狂喜神情?
朱棣沉吟道:“朕希望你二人能将此次‘摊役入亩’试点办好,尤其炽儿”
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长子身上,见朱高炽神态恭谨,缓缓说道。
“此举不仅关乎国家社稷,亦关系到永乐一朝施政能不能开个好头。更化藩王制度,是皇帝的家事,而这摊役入亩,便是国事了。”
朱高炽很清楚,这无疑是对他的一场重要的庙堂考验,也是朱棣选择储君的一次关键测试。
自己的站队和表态,一定要坚定不移且坚决无比。
朝堂斗争不是请客吃饭,‘摊役入亩’这是触动了浙江士绅阶层,乃至全体士绅阶层利益的大事!
必然会引起整个文官集团的激烈反对!
而这些文官集团中,以江南地区为主……而如今满朝文官,大多来自江西和浙江。
“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可不是一句虚言。
毕竟浙江和江西紧邻,是江南士绅集团的两大组成部分。
一旦浙江的苏松嘉湖诸府被率先开刀了,江西籍贯的文官们,可不觉得皇帝会放过他们。
毕竟所谓士绅,便在于四个字——“耕读传家”。
没有田,拿什么读书?
把徭役并入田赋,增加了田赋,那就是刨他们的祖坟;让这些原本不用服徭役的读书人,突然知道泥腿子也不用服徭役了,那就是扇他们的耳光!
所以这一次,朱高炽清楚,非常艰难!
若成功,将进一步获得父皇的信任;可一旦失败,那恐怕自己就与储君大位越来越远了。
自己本来“打仗”就跟二弟朱高煦压根没有任何可比性,如果在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长处“治国”这方面都失利了,还谈何争储呢?
但朱高炽并没有退缩的理由。
因为他本就是燕王世子,现在按照规矩该立为太子了!
如果他现在怯懦、逃避,等过段时间朱高煦在姜星火的教导下懂得了庙堂和管理,他再去争夺,就更加困难了。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说道:“父皇,儿臣愿意为此竭尽全力,绝无半分懈怠。”
朱棣颔首,又看向老三。
“你二人也要齐心协力才好。”
“父皇放心,儿臣必不辱使命。”朱高燧忙站起来拱手道。
“很好。”朱棣欣慰道,“你们三兄弟之中,就数老大性格稳妥,伱们从小相处,建文削藩逃出南京的时候也算是相依为命,但凡遇到什么棘手事情,只管找你大哥商量。”
朱棣对朱高燧又说道:“另外,今日起派遣去日本的使团里,你也拨一些你的人去,盯着锦衣卫的人。”
“父皇。”朱高燧微微拱手,“若是抽调人手去暗查摊役入亩,再抽去派遣日本的使团,那么现在监察诸藩王、勋贵的人手便已经不足了。”
朱棣想了想吩咐道:“在京的藩王、世子,向来温顺服从的,可以撤去一些监察的人手。”
朱高燧不敢争辩,点了点头。
“另外,传户部尚书夏原吉觐见。”
“父皇是要?”朱高炽微微一怔。
“今日姜先生要讲‘白银宝钞’。”朱棣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让夏尚书这位专业的人陪朕去听课了。”
“可是姜先生”
“不妨事,朕与你们频繁去诏狱这件事,在有心人眼里藏不住的。若是未来真的出狱了,姜星火也是早晚要大用的。夏尚书忠耿秉国,听一听又有何妨呢?”
不久,两个儿子各自离去,朱高炽去忙着准备应对文官们有可能提出的,各种关于‘摊役入亩’的刁钻诘难;朱高燧则忙着布置与锦衣卫一同暗查各布政使司的安排,和潜伏进遣日使团的成员。
朱棣和徐皇后于桂花树下对坐。
抿了口茶,朱棣放下茶杯终于站了起来。
朱棣雄壮的身躯里,透露出沉稳如山岳般的气势。
“士绅?”
“朕靖难的时候,这群人是怎么说朕的?”
“倘执迷不悟,舍千乘之尊,捐一国之富,恃小胜,忘大义,以寡抗众,为侥幸不可成之悖事呵呵,朕这辈子,就不信有什么‘不可成之事’!”
“朕得天下,靠得可不是什么士绅之心。”
徐皇后起身盈盈一拜,说道。
“姜先生摊役入亩之策,定能收尽天下万民之心。”
“陛下得姜先生,则江山永固!”
“皇后知我!”朱棣目光深邃,“若能得姜先生辅佐,国师有何惜哉?”
诏狱,老歪脖子树下。
李景隆将一枚八思巴文银币递给姜星火,带着满怀敬畏地目光问道。
“姜郎,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睡眼朦胧的姜星火向左平移了一下脖子,疑惑地看着李景隆。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姜星火当然不知道这两位,大早晨天不亮就已经出去一趟,又回来了。
“喔,我明白姜郎的意思了。”李景隆闻言恍然大悟。
“我懂!我懂!”
李景隆了然地点了点头,测算未来这种事,姜星火定然是不肯承认的。
果然是深藏功与名的高人!
姗姗来迟的朱高煦,此时正捂着屁股缓慢地挪动过来,他问道。
“姜先生,今天该接着讲‘白银宝钞’了吧。”
姜星火点了点头,接过李景隆递来的那一枚八思巴文银币。
“铮!”
银币弹到空中,在阳光下闪烁出了迷人的光泽。
“下面请允许我从这枚银币开始讲起。”
“讲一讲‘白银宝钞’与货币的过去和未来。”
第二卷 狱中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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