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木筏浮在江水,悟虚坐在木筏。清冷的江水,随着浪头,不时从木筏下面,钻了出来,浸泡着悟虚的双腿。悟虚微微摇晃着身,喷着一口口酒气。那百花虎骨酒,果然效用非凡,此刻已在悟虚的体内化作千万缕,如细蛇逡巡,如猛虎下山。还有那股酒劲,亦是直冲脑门,令悟虚颇有醉意。
真可谓,身内身外,一片动荡;六感恍惚,肉身飘飘然。
但,悟虚神识在识海,却是紧守清明。所谓,身醉,意醉,神不醉,是也。
普通之人,亦有类似的饮酒之法。所谓,花要半开,酒要半醉。说的便是,既要身体醉,但意识却不能醉,至多半醉。于是便在这样的半醉之间,摆脱平素的惯性反应和思维。粗浅一点的,得片刻不同寻常的体验;深层次一点的,以紧守而未醉之清明性灵,观除此一切之外物。此外,又别有一种,便是那遇人接物须得饮酒之人,他饮酒便是历练,若能半醉,便是兼顾,方能众人皆醉我独半醉,方能做人做事。
悟虚,此刻,也算是半醉着。这胡英几年未见,依旧是那么的令悟虚感到莫名的厌恶。自己这三年,在虎园之,尽心尽力,却还是逃不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尽管悟虚也不稀罕也不打算和虎族同心同德。但胡英这样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要争夺主导权,要离间悟虚和贲、锐、翼、仲等人,要把悟虚说得一不值。。。。。。悟虚自然有些情绪,所以悟虚夺酒而醉。
但,另一方面,胡英质问得也不无道理?你悟虚天天喝酒作乐,表面不食荤,暗却饮食虎族血肉,又算哪门子和尚?所以,悟虚半醉,需要暂时摆脱这现实尖锐的矛盾和尴尬,静静思索,静静自观。
胡英,贲等人,早已回到高船之。
悟虚一个人,跌坐在木筏之,任凭体内酒劲肆虐,如滔滔江水起伏,如迢迢大山连绵。
自己确实算是破戒了!但自己却是为了活命啊!悟虚来自后世,思维不是那般保守,“与时俱进”,“理论要联系实际”。。。。。他还没有理由说服自己,也做不到守戒而死。
何况,经历过莲花生大士七十二藏之戒藏,悟虚也常在思索自己在这修行世界,该如此变通,如何修行?来到了这天外天,六大宗门,各自争锋,难说佛门最厉害,而极光宗这样的佛门势力又进不得,悟虚早已有“求同存异、兼容并包”之心。
说到这个戒律,悟虚内心其实是把这个看得很重的。没有规矩无成方圆,从某种角度来说,佛门的戒律,不能单单理解为类似“纪律”这样的东西,它其实是可以延伸的一套隐含的规章制度。
但悟虚,却于自己现实际遇,无法全盘做到。他在苦苦思索,想到了后世历史记载的明朝大家,王阳明,心学创始人。此心学,有不少佛家的思想,但落脚点却在当下,却在现实。
譬如守静(戒定),王阳明便有说道,“人须在事磨,方能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佛门,也有言,烦恼即菩提。
打个简单的方,你守着戒,躲着酒肉,其实遇到错综复杂的情况,你不一定守得住,躲得了,只有经历过了,磨砺过了,方能真的定得住。
再譬如,你不喝酒,你躲着它,但若是谋个事,你偏偏要饮酒,怎么办?一杯醉,再也干不成事!又或者你坚持不喝酒,但别人往里杯偷偷倒了酒,你一口饮下,又怎么办?!
佛家讲戒贪,儒家讲安贫乐道。但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做到?倒是你腰缠万贯之后,拿钱修桥铺路,周济乡里,造福社会,也许那个时候,你拥有过后,再舍了出去,方能真的看淡,看穿,看空,不戒而戒。
悟虚心里面想着这些,心情终于渐渐趋于平淡,理得而心安。
当然,这并不能说佛门戒律有错。此是后话,暂且不提。此处,只专讲悟虚于尘世于现实,如何彷徨而艰难的思索。
那百花虎骨酒,早已经被悟虚炼化吸收。他把那股子酒劲,全都引导加诸于左胸那头虎灵之,而把那股子花香,却散诸己身。自己如今容颜已改,若是身有花香,则气息也多少有些遮掩,如此便甚好。更何况,古代名士,多身配香花香草,自高洁;悟虚一人于这天外天,深觉险恶孤寂,自然也要憋屈愤慨之余风骚几分。
那胡英,站在高船之,嗅着那自悟虚身体散发出来的花香,不禁面色煞白,又急又恼地对着悟虚大喊道,“你是个野和尚,花和尚!”
悟虚扭头,斜斜地看了胡英一眼,笑道,“花和尚?英公子,莫非想要贫僧做那鲁智深?!”
“你!你若敢做鲁智深,我便将你拨皮抽筋,生啖汝肉!”胡英被悟虚这么一激,浑身不由颤抖起来,双眼圆睁,似有血红,似有泪花。
贲、锐、翼、仲等人,神情各异,欲言又止。
悟虚,转回头,背对着胡英,冷冷说道,“闲话少说,贫僧既然应承了下来,便自然会出力相助汝等至天妖峰。除此之外,平时一应事宜,英公子自可随意决断。”
你这小孩子,得了长辈的暗示,在这里和我耍心机,贫僧却是没有兴趣!到了时候,贫僧自然去也。悟虚如是想着,却又莫名惆怅起来,难道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己这三年与贲等人的朝夕相处,也抵不过这一句古训?
悟虚乃是后来人,知道这人啊,也是从兽类脱颖而出的,其实也是动物,佛门也讲究一个众生平等,在悟虚的心,自己其实和他们没有多大的区别。不然也不会,这三年,和他们嬉戏在一起了。
只是,这些都无从说起,只看滔滔江水,青山两岸,唯继续前行罢了。
那胡英,自知打不过悟虚,又被气得靠着栏杆宛如花枝乱抖,只得在贲等人的劝说下,回到船阁楼之,落得个两不相见。
悟虚也不再理会他,半醉之间,暗祭出曼陀罗法界,悄然入内。
张翠露、何其峰等人,静立在法界。悟虚一一走过,他们神情鲜明,玲珑活现,却无声无息。悟虚用力的喷了口酒气,对着他们说道,“罢了罢了,还是不能令尔等醒来!吾下次真的是要拿美酒,于这曼陀罗法法界,祭奠尔等一番了!”
一声轻笑响起,紧接着,一阵大笑响起。张翠露等人,纷纷笑了起来。
悟虚一愣,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却看到,张翠露他们,在法界之,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这不是做梦吧?悟虚环顾四周,看见张翠露、何其峰、毕澜澜等,都在周围,而于此刻忍不住大笑起来。
悟虚遂笑着疾问道,“那虎族子弟,化形之际,生命转换之气息,果真有用?”
张翠露、何其峰,看着悟虚一眼,连连点头,却又扬手一指,对着悟虚说道,“水下有妖物靠近,我等即刻将其驱逐!”
水下妖物?悟虚哈哈大笑,正待开口说话,却又愣住了!张翠露、何其峰等人还在原地,神情姿态还是那般,哪里醒转了过来?!
“大师,江有蛇妖作祟!”贲的神识,传音而来。
悟虚沉默地看着那依旧如泥塑一般的张翠露、何其峰等人。
因为悟虚进入了曼陀罗法界,不在木筏之,贲的神识传音,接连而至,既有通禀关切之意,也隐隐有催促之意。
悟虚,站在法界,阴沉着脸,神识外放。
此时,已是夜晚。高船的灯光照耀下,无数的蛇,吐着舌,从江钻了出来。撺飞之际,蛇涎飞射,强烈的腐蚀性,竟然转眼之间,不但令木筏销毁,沉入江水,更是疯狂地朝着高船涌去。
只听胡英一声尖叫,似乎再也忍受不了这些毒蛇的进攻。高船法宝,光华大甚,那些原本攀爬船壁的毒蛇,纷纷被弹开,然后莫名燃烧,腥臭无地灰飞烟灭。
那在江水的毒蛇,似乎被激怒,齐齐又跃起,笔直着身躯,嘶嘶吐着蛇舌,如悍不畏死的战士,如千万支利箭,对着高船,随时待命而发。
悟虚正欲从曼陀罗法界出,江水翻腾,一个妇人带着数人,却先从水出。
这妇人,看去,约莫五十多了,神情阴郁,巍巍然杵着一根黑色的拐杖,容颜却宛如十八处子。她头顶发梢之,横插着一根玉簪,似龙似蛇,泛着光,看不清。其气息深远,周遭灵气更是隐隐有化灵之相,只怕随时便可晋升真灵层级。其身后,两男两女,身着洒金长袍,带着年少而独有的笑容,肤白貌美,甚是俊俏。
这五人一出水,毒蛇便纷纷退去,遁入水。当然,也有一些,乖巧地盘绕在那少男少女的足。
“原来是佘前辈,及四位金蛇兄妹!”高船,胡英的声音,徐徐传来,“却不知,有何见教?”
那被胡英称作佘前辈的妇人,眯起眼,望着光华流转的高船,用尖细的嗓音,恻恻笑道,“这难道便是虎族的待客之道么?”
“悟虚大师,此乃蛇族佘长老,据说已经是真人境界大圆满,吾等修为皆不如她,还请大师出来,共同担待一二。”仲,神识传音过来。
我只是承诺遇有危险,出手相助,却没有答应事事出头。悟虚在曼陀罗法界暗道,冷哼了一声,却是没有作答,也没有出去。他要看看,胡英如何应付。
见高船一时没了动静,那佘妇人身后的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走了出来。他脚踏在水面乱踹蛇群之,对着高船,风度翩翩地一折身,施施然行礼,细声说道,“不才张秋,见过诸位。此次妖族大,我等一出门,便遇到诸位,也是缘分。不知道高船丽舟,可否能与我等一同前行?”话语说完,挺身而笑,引得江面嘶嘶声一片,甚是瘆人。
片刻之后,高船光华一闪,贲走了出来,站在船头,对着下方拱手行礼,“原来是张秋兄弟,在下胡贲,幸会幸会。此次妖族大,能与诸位巧遇,实乃幸事。方才,我等已经略备宴席,还请诸位登船,把酒一叙。”
“这八宝玲珑舟,何等珍贵,我等怕是高攀不起。”那佘老妇人说着,同时一挥手。便只见,一条墨绿的蛇影,从其袖飞出,落在江面。然后,江面的蛇尽皆飞一般游了过去,重叠纠缠在一起。片刻之间,一艘几乎和胡英祭出的所谓八宝玲珑舟一样高大华丽的船,便横跨在江面之。只不过这船,略微狭长,通体墨绿,船壁微微蠕动,面更有无数的舌头,吐着舌头,释放出一阵阵浓烈的腥味,那一双双冰冷地蛇眼,射出冷冷地光芒,汇集在一起,也是光华一片。
佘老妇人及身后两男两女,不知何时,已经飘然在面。一个尖腮少女,斜斜地看了贲一眼,风情万种地说道,“诸位若是有空,也不妨这蛇船,一醉方休。”
“原来有酒喝!好!好!好!”悟虚从曼陀罗法界出来,衣衫褴褛,喷着酒气,拍掌笑道。
那少女,见悟虚突兀出现,自己的风情遗韵,被破坏得荡然无存,着实恼怒,但一时摸不清虚实,心暗恨,只是嘴娇嗔了一声。倒是那佘妇人,冷眼打量了一下悟虚,笑道,“原来,虎族今年又请了一个鲁智深来。”
她此话一讲,“鲁智深”三个字一出口,那两男两女,都禁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似乎都知道其的典故。
“住口!蛇族这是公然奚落我虎族吗?!”胡英,怒喝一声,铁青着脸,走船头,只是那仿佛可以杀人的眼神,却多半落在了悟虚身。
那边蛇族之人,见状,顿时又是一阵轻笑。
悟虚看了胡英一眼,好吧,你也看出这蛇族之人没有恶意,所以跳出来装大,还顺带着当众鄙视小僧。但那鲁智深之事,又与我何干?何况孰是孰非,谁对谁错?
蛇族那边,一阵轻笑之后,便没有言语。胡英,好似一拳打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双手扶着栏杆,在那里犹如花枝乱颤,平时分外好看。
悟虚叹了一声,不得不出来说话。
他虚空跨步,闪身来到蛇船之,对着佘妇人和那四名少男少女,合掌朗声,“贵族,既然意欲与我等,泛江同行,贫僧少不得要来讨杯酒喝。只不过贫僧方才喝的是百花虎骨酒,却不知贵族又是何酒?”
百虎虎骨酒?
那蛇族四名少男少女倒不觉得什么,但那佘妇人却是严重精光一闪,不禁又将悟虚细细打量。
悟虚大大咧咧地坐下来,轻笑道,“此酒,贫僧刚刚喝过一坛,尚有少许,郁积于胸,谈笑之间,便有泄露。佘妇人,难道没有嗅到那百花香,那虎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