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同见他那样,有些好奇,便捏了一个幻化的法诀,假作成一个扫地的老侍从,去问他在看什么。
“我在听风。”年幼的陆迟明是这样回答他的。
“哦?”崔玄同听了这个答案, 倒是真的有几分好奇了, “你听出来了什么?会下雨,还是别的什么消息?”
他反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定要从风里听出什么来才可以听风吗?我只是想听听风的声音。”
穿过山谷, 穿过林叶, 穿过千家万户, 方才到了他眼前的风。
陆迟明只是想听一听那道风的声音罢了。
那时的崔玄同,难得在一个还不到他腰那么高的小孩面前哑口无言。他看着这个孩子,虽然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却也有种感觉——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因为,他生存的方式太过纯粹了。
“你叫什么?”他问他。
“陆迟明。”小小的孩子抱着几乎有他一人高的剑, 恭恭敬敬地向他拱了拱手,“家父乃是空桑陆珲, 见过剑阁阁主。”
“你怎么认出我的?”
崔玄同弯下腰来看他,带着三分探询,七分打趣。
“你的剑告诉我的。”
年幼的孩子抬起一张严肃的小脸,一板一眼的告诉他。
“你的剑气很强,是我到现在为止遇到的人里最强的,所以我知道你是剑阁阁主。”
“比你爹还强吗?”他逗了逗他。
小男孩想了又想,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嗯。”
崔玄同大笑起来,揉了揉这个小孩的脑袋,把人家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了个乱七八糟,这才好心情地站起来,把他往上提溜了一个台阶。
“小子,你很不错。”他笑着对他说,“要不要跟我学剑?”
小小的孩子抬起眼来,迎上他的目光,不避不让。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他这样说。
……
记忆只是一瞬之间,便已隐没了。
崔玄同曾是当世最强的剑修。直至今日,他于剑之一道,也只败于陆迟明一人之手。
剑修与剑修之间的交流,本就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在复杂难言的人心与意欲之前,一切言语都显得极为苍白,软弱无力。他们师徒之间的对话,从一开始,只要有剑就够了。
在这洞穿肺腑的一剑之后,崔玄同已然明白了一切。
自己最疼爱的徒弟……他将要做的、他已经做的,是多么疯狂而绝望的一件事。
崔玄同已经完完全全的明白了。
为什么他的剑对陆迟明不起作用,为什么陆迟明没有流血,为什么陆迟明要杀了在场的所有人……他全部,都明白了。
“你的剑骨哪去了?”
他如此问道。
陆迟明看着他,眼底掠过了一丝叹息。
“何必明知故问?”他说,“我早就知道,是瞒不过师父你的。”
崔玄同闭了闭眼,几乎都要为此苦笑了。
果然如此。
不。
应当说……只会如此。
在看到那柄剑时涌上心头的不祥预感,在此刻终于尘埃落定。
难怪。
难怪他要杀那么多人。
难怪自己的剑没有刺到任何东西。
难怪……今日他见到这个徒弟时,便一直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纵然是生死关头,陆迟明的反应都比平日要慢一拍的样子。
难怪,难怪。
“居然抽了自己的剑骨,以自己的血肉修为炼就无上神剑……”
崔玄同咳嗽着,感觉着自己的生命也已到了尽头。他苦笑着,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爱徒。
“……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蠢的徒弟。”
他的生存方式太纯粹了。
又一次,崔玄同忍不住这样想。
他还记得,陆迟明从他手中夺走“剑道第一人”这一称号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