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浩声疾步上前看了一番，又拿出照片比照了好久，好一会儿，他点点头，“确实是高捷。”
脸上那颗黑痣太显眼了，这简直就是高捷标志性的特征。
高捷尸体的出现，直接确认了沉船载着高家人。
就连高捷都没有幸免于难，那就说明，整个高家的人都在那条船上。
那么，苏舒和三个孩子呢？
高家那些还没有被找到的人和苏舒他们，是从这场海难之中幸存下来，如今躲在了哪里？
还是也……
也如这一天陆陆续续送来的尸体一样，依旧漂浮在这片海的某个地方，等待着被人发现。
又或者如同那些只剩下残骸的碎片一样，其余的部分，已经成为了这个海里某只海鱼的食物？
发现高捷原本应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但此刻，卫浩声对梁振国充满了担忧，对苏舒和三个孩子境遇也充满了忧心。
现如今，很多想法，甚至都不敢让它们冒出来停留在脑海里。
总觉得，生出这种想法，让它们在脑海里多停留一秒钟都是对苏舒和三个孩子的诅咒。
是不吉利的诅咒。
卫浩声甩甩头拍拍梁振国肩膀，“高家主家出逃了那么多人，现在也只发现了一部分，没准高家分了两路离开，我们先把这边发现的人汇报到s市过去。”
梁振国的目光从高捷的尸体上缓缓移开，却并没有朝着正在和他说话的卫浩声看去。
而是缓缓的朝着海风吹来的方向望去。
那里是一片漆黑的海，风很大，浪很大。
风很凉，吹的人心口发紧发酸，还阵阵刺痛。
梁振国站在那久久没动，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握成拳头。
他用尽毕生的克制力，才没有将愤怒发泄在高捷的尸体上。
有的人就算死了都让人生不出半点怜悯。
哪怕是死了，也依旧让人觉得他面目可憎，让人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甚至恨到忍不住想，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资格死在这片土地上？
“梁振国。”卫浩声发现了梁振国情绪异常，落在他肩膀的手迅速收紧，“不要让一个死了的人毁了你，不值得。”
?
温柔是她
“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应该是在家里，我媳妇儿会坐在我边上和我一起复习，她是个懒骨头，看着看着，看累了，就会把我当靠背, 懒洋洋的靠着我。”
“她特聪明，我和香兰都解不开的题，她看一眼就会，对香兰她特耐心，对我她就爱骂我笨，然后瞪我。”
“但是她这个时候瞪人一点都不凶, 我反倒是觉得她有点可爱，一边嫌弃我, 但是一边又怕我还听不懂，还得掰开了一点点重新讲给我听。”
“我有时候会逗她，听懂了也说没听懂，她讲了几次，只要一装出茫然的样子看着她，她就会整个人趴在我肩膀上，喊着，算了，毁灭吧，谁让她嫁了头猪呢。”
“才八点多，三个孩子有时候会在外面和他们的朋友玩, 空地黑不溜秋的, 但不影响他们做游戏，玩起捉迷藏, 声东击西, 笑声传到家里都能听得见。”
“有时候他们会在家里跟着他们的学军舅舅画画，要是听到她们妈妈嫌弃我, 三个孩子就会捂着嘴看着我们偷笑, 嘻嘻哈哈的, 还以为没人听见他们在笑。”
梁振国多日未好好休息，嗓音哑得厉害，絮絮叨叨唠家常一样，声音很轻，海风一吹，好像就飘远了听不见了。
“我从小就一直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我，还有我媳妇儿，属于我梁振国真正的家，一个没人会让我走的家。”
“小时候就盼着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娶媳妇儿了，娶媳妇儿了就能成家了。”
“后来终于长大了，又开始挑挑拣拣了。”
“成家固然简单，娶个媳妇儿就成家了，可看多了别人的家才知道，我想要的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家。”
“那些年在部队，大家都以为我一心工作，没心思想想成家的事。”
“其实并不是, 只是我想要的太多。”
“我想要一个只有欢声笑语没有争吵的家，想要一个和和睦睦没有算计的家，想要一个，我一看到就想把她抱进怀里的妻子，想要一个，我看不到她就忍不住想念她的妻子。”
“拖延着拖延着年纪就大了，把梁志超他们接到身边后就想着要不就算了，将就将就吧，找一个性格温柔的媳妇儿就行了，人活着不能要求那么高。”
“但等我到了电影院门口等人的时候，我还是过不去我心里那一关，还是劝不动我自己，我想着，都拖延到现在了，前头几年都耗下去了，也不在乎多耗几年了。”
“我想着，等我见到这个叫苏舒的姑娘，我得和人家好好道个歉解释清楚，让她再找别的好人家相看，找个心里眼里都是她的男人嫁。”
“我知道她的情况，我还想着，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就帮她，让她别受她家里人的摆布，得劝她胆子大一些，自己作自己的主才行。”
“那天我在脑子里想了很久，把我这辈子所有的才华都用在了想怎么劝这个女孩上，后来终于在心里打好了草稿。”
“但没想到她这人能这么虎，小嘴那么能说，一顿叽里呱啦的，都没给我反应的时间就定下了我和她领证的事了。”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说话时候的眼睛，很亮，比那天的太阳都更亮，歘一下，照进了我心里头。”
“我当时真没在她身上找到温柔的影子，可我眼神就这么被她勾住了，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一直都在盯着她看。”
“她当时的表情可真生动有趣，她说的话可真大胆直接，她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
“然后我就不舍得拒绝了，打好草稿的话，一个字都不舍得说出来了。”
“那天晚上回家，我一晚上都激动的睡不着。”
“其实那一晚上我都在担心第二天早上醒来她会不会后悔，所以我故意一大早就赶到她家，就怕她想的时间越久，越容易后悔。”
“我不想给她时间多想，就是怕她后悔，我很想娶她。”
“为了不给她拒绝我的机会，我把所有该准备的东西，事无巨细的都准备好了，路上还和陈伟确认了好几次，确认准备周全才出发。”
“那会儿我心里就想着，可千万不能有漏掉的给她发现当拒绝我的理由。”
“虽然就见了一面，但那一个晚上我都在想她，这是我第一次想一个女孩想到一晚上睡不着。”
“后来我们去民政局，一路上，我又觉得我这样太卑鄙了，所以我觉得我得给她机会再好好考虑一下。”
“我装作正人君子的样子，可心里却恨不得直接把人抱着跑进民政局去。”
“后来我们领了证，我当时就把结婚证收好了，就怕她哪天又后悔了，我藏在口袋里，背着她偷偷拿出来看了好几回。”
“原来，和另一个人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一张纸上的感觉这么好。”
梁振国说到这顿了顿，双手缓缓抬起盖着脸。
声音从他的指缝里传出来。
“那天以后，我有家了。”
“她在火车上突然亲我，亲的那一下，好像直接亲在了我心口上，直接把她的名字刻在了我的心脏上。”
“一开始，我担心她不喜欢梁志超和梁志强，会觉得他们烦。”
“后来，我甚至有些羡慕家里三个孩子，她对孩子们的耐心，比对我都好，她陪孩子们的时间，比陪我都长。”
“没见到孩子，她会想孩子，没见到我，她都不知道想我。”
“她让我对温柔这个字有了重新定义。”
“我想要的温柔，就是她，她怎么样，我心里的温柔，就是怎么样。”
他想要的温柔，不是性子温柔，他追求的温柔，是生活的温柔。
她很好，哪哪都好，所以他也一直让自己改，把所有她不喜欢的都改了。
有些事，可以让她生一次气，但不能有第二次。
因为有些气生多了，会寒心。
如果心能用分割来比喻，那他的心有一半是给她的，另个一半的一半是三个孩子的，剩下的才是他自己的。
现在就好像无形中有一只手在用力撕扯他的心脏，试图将那四分之三从他的身体里扯走。
?
那一天
梁振国安静了几秒，忽然用力的揉了揉整张脸，放下手。
“走吧，去找上头支援，需要增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我媳妇儿和孩子们还在哪里藏着等我去找。“
说完梁振国转身走了。
风一吹，掀起他脚下的沙尘, 细沙柔软刚落下，踉跄的脚步又突然带起一片飞沙。
但仅仅片刻这些飞沙又被重重的踩回沙地里。
时间往前拉，一直拉到几天前，梁晓月姐弟到达农场的那天下午。
苏舒带着三个孩子从百货买完东西出来，这个点的太阳不热了，苏舒就带着三个孩子慢悠悠的朝着公交站走。
三个孩子刚买到新玩具，正好奇的一边走着一边研究着手里的玩具。
三个孩子并排站着, 都走在苏舒前面，相差不到三四步的距离, 在苏舒的视线范围内。
苏舒一边想着什么时候得给三个孩子弄两副乒乓球拍玩，身后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
“苏老师。”
是陌生的声音，苏舒以为是哪个孩子的家长。
但没想到一回头一块手帕直接捂住了她的鼻子，苏舒一个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整个人直接倒了下去。
前面的三个孩子听到声音齐齐转头朝着身后看去，一件苏舒已经倒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三个孩子吓得抓着手里的玩具就朝着苏舒跑去。
“梁志超，梁志强，一一，你们妈妈可能是中暑了, 我把你们妈妈扶到车上然后送她去医院，你们快一起上车。”
男人道，“我是伱们李爷爷安排来农场接你们去市里的司机。”
三个孩子因为哪哪忽然晕倒而着急并没多想, 跟着男人匆匆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