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宣帝来的,比我想象中,要快。紊乱着神情,勿促着步伐,甚至有些失了天子的仪态。他身后,只小沅跟着,跟得小沅上气不接下气。
进到院里,看见我,蓦地一愣,陡然停步,虽然还隔得很远,我依然可以感觉到他身上开始散发出的怒气。
到底是做了五年的皇帝,已然磨砺成熟了那份属于君主的威严,便是不怒也会震慑人心,更何况他在恼怒着。
阿满不由自主地轻颤,而小沅早就面无人色。我叫阿满带着小沅到门外守着,无辜的牺牲品只信铃一个就够了。
阿满犹豫了会儿,终究还是下了台阶,和小沅一起向我、向宣帝屈膝告退。
宣帝走向我,他没有隐藏他的恼怒,甚至冷凝了他的面庞,走到近前,近到不能再近,方才站定。
我向他行礼“廉子服拜见陛下。”
帝王擅用的手段,只表达怒气,却不发作。目的是震慑,震慑那些他目前还不便治罪或者不忍治罪的人。
“廉子服,你做得过了。朕既答应了你会善待那个女人,便不会食言。你又何必跟朕玩这等花样?那个女人就这样迫不及待么?她不明白,难道子服也不明白,事极必反的道理?”
“陛下,”我声音中的清冷令宣帝为之一怔,而他话语里对信铃这个漠然的称呼也同时让我心中一痛“不是那个女人迫不及待,而是过了今天,陛下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或许于陛下而言,这无关紧要,但对于那个女人来讲,她一定很希望陛下来送她最后一程。”
猛地一伸右臂,大力推开身侧虚掩的门,室内的阴风,回旋着,冲了出来,带起信铃的裙角,微微地掀动,露出了她的脚面。
汉朝女人还不曾需要裹脚,她赤着一双天足,脚指头自然地舒展着,像一颗颗的葡萄,浑yuan而秀气,在风中略略摇摆着,随着那根系于屋梁、又吊在她颈下的白绫。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气息,死亡的气息。这气息几可阴邪人的魂魄,那是不甘的怨灵在低咒活着的生命。即便天之子、人之龙,也无力抵挡。宣帝刷白了容颜,他在不自觉地后退,差一点一脚踏空,跌出长廊。
我扶了他一把,他顺势把目光转向我,无法置信“那真的是常美人么?朕不是答应了要加封她为婕妤,她为何还要寻死?”
我微微地笑,对比他的惊惶,许是显出了残忍吧。
“陛下这般动容,莫非是第一次瞧见死人?不当事,以后看得多了,就会习惯,就会发现死人没什么可怕的,远没有活人可怕。因为死人,通常都是让活人给逼死的。”
我的笑,羞恼了宣帝的眼,他陡然醒悟,抓住我的腕子,粗鲁地扬起,逼视着我的眸子。他的眼底,泛着红,不知是泪水上涌的红,还是恨怒交加的红。
“你骗朕来此,便是要告诉朕,是朕对她的冷落逼死了她?那又怎样?死了便死了,朕能如何?难不成,你要朕,给她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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