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情蝴蝶(1 / 1)

镇上的中学简称镇中。镇中的老师们都说,刚调来的小同事谢飞飞,活泼得走路都像是在飞,不光人长得美丽,性情也像荷叶上的露珠,稍一招惹就亮晶晶地蹦跳。可是,就是这么个人见人爱的人儿,前几天却挨了别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啪——那声清脆的响,简直让谢飞飞不堪回想。那是一条带有钢刺的皮鞭,一道夹着烈火的霹雳,猝不及防地就抽在了她那桃花般的脸颊上,那么不容分说地就烙在了她那娇嫩纯洁的心灵里。凭啥为啥?可以说为的事情不大。话多伤人,伤了不该伤的一个人,说了那人最怕说的一句话。那是个雨过天晴的午后,头顶白云赶着白云,耳旁的清风追着清风,田园里绿色一波推着一波涌动。公路上驶来了一辆水白色的公交车。谢飞飞身穿一件亮黄亮黄的连衣裙,蝴蝶般从刚刚停稳的公交车上“飞舞”下来,飘然下落在色彩艳丽的田野里。她惬意地张开双臂,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浏览一眼这诗话般的乡野,刚从县城家中归来的她如同鱼儿得水,说不出的愉悦全洋溢到了脸上。举目望,镇中就在前边的绿树丛中,便脚步轻盈地朝那片红墙碧瓦走去。谢飞飞是讲完上午第一节课,离开学校进城的。记的早晨向校长请假时,那里聚集着十几位老师正慷慨激昂地议论者:“不象话,简直不象话!欠着咱们将近一年的工资,他们又去买小轿车。”“真的假的?”“还能有假,那刚买的轿车我们几个都见到了,亮得晃眼哪!”“听说有人向县纪委举报了,可上头又有人‘尿了炕’,气得咱们水镇长把手机都摔烂了。”“摔了还买呗,反正不花他自个的钱!”“”初来乍到的谢飞飞深知自己是小字辈,小字辈的她无意掺合这些议论,他只是向老校长说:“校长,我想上完第一节课后回家一趟,午饭后一定赶回学校。”“又要回家拿钱花是不?”老校长是个很善良的半大老头,笑着答应了“去吧去吧,快去快回。”在场的一位牛老师说:“瞧人家小谢,没钱了回家跟爹妈要,咱哩?”大伙乐了:“你也回家朝你娘要哇。”“唉,俺的老娘都八十二了。一家老小已经半年没沾腥了。”全镇的教师已经10个月没领到工资了。镇领导说得好苦:今年的镇办工业是霉雨天的桃子——一个比一个烂,镇财政困难,已经到了扫净瓮底也熬不成一锅粥的程度了。希望老师们无论如何也要勒紧腰带,挺直腰杆,与全体镇干部一起咬牙扛过这艰难的关坎。镇领导还特别提醒大家,工资总有一天会给大家补发的。哪位若是惟恐天下不乱,抓住此事说是道非,往上边捅娄子搞黑状,对不起,别说破庙不留你高僧,到时候你就自觉地屎壳郎搬家——拿丫子滚蛋!如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中专毕业生一抓一大把。镇领导这么一拍惊堂木,谁人的心里不一哆嗦?谢飞飞初来乍到,而且来路艰难,心中更是惊起几尺高的浪头。她毕业于省城一家矿业学院数学系,因本县无矿业,毕业两年仍找不到工作。下岗摆摊的父亲说:“别老在家中吃闲饭了,上大街帮我修自行车吧。如今女的修车,生意可好揽啦!”“胡扯!亏你说得出口。”母亲一听蹦了“咱闺女大学毕业,学来学去上大街去修车?”多亏母亲听说娘家侄子石光明如今在镇里当了办公室主任,她就高兴得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趟趟往娘家跑,向与自己多年不和的二弟低头下气,求侄子石光明为飞飞的工作出把子力气。精明的石光明笑了,说:“大姑,为表妹的事我跑断腿也不能说半个‘不’字。可您老是个明白人,如今求人的事我总不能空着手吧?您预备了多少这个呀——”石光明捻着手指头比划。“钱?”一提到钱,谢飞飞母亲马上头涨如斗“大侄子,姑一家三口现今没一个挣工资的这样吧,我回去想想办法。”母亲回到家里,愁得两天咽不下一口馍,半夜里烙饼似的总翻身,还真的翻出了一个主意。她打开老式立柜往底下刨呀刨,刨出了一只用蓝印花包袱包着的白瓷茶壶。这只瓷壶年代已久,是当年奶奶的陪嫁品。这只白壶质地滑润细腻,表面无任何图案,可是只要一沏上茶水,半透明的壶壁上就会呈现出一条晃动的龙影,如同在波涛里腾游舞动。因此取名“藏龙壶”传说是清代皇宫里传出的东西。母亲将这古物抱回娘家,石光明一见果然眉头大展:“行了行了,有这东西当敲门砖,表妹就等着上班吧。”果然,两年多差点愁白少年头的事,几天里就捅窗户纸般解决了。谢飞飞这个被教育系统拒之门外的非师范类毕业生,也当上了梦寐以求的中学数学老师。世界上的事情真的如此复杂也如此简单。进了校园,虽然10个月没领到一分钱的工资,谢飞飞也深深懂得今天来之不易。这10个多月,她也实实在在体验到了身边的芸芸众生生存的艰难和尴尬。镇中老师们的这10个月,其中还包含着一个年关——中国老百姓最需要花钱的一段时光。都是知识分子的身份,哪个愿意去借钱过年哪!记得正月十六开学那天,全校40多位老师,没一个缺席的。老校长感动得立即赊了一箱子酒,老泪纵横地举杯对大家一一表示感谢。他抖动着嘴唇说:“同志们,什么叫忠诚?大家这10个月分文未取仍任劳任怨,这就是赤子情怀,就是对党的教育事业忠诚啊!什么叫英雄?大家近一年来节衣缩食仍坚守岗位,依然让教学质量名列前茅,这就是有血有肉的英雄小谢同志,也难为你了,一个芳龄少女,大过年也没钱买一件漂亮衣裳,本校长也给你鞠躬啦!”就在老校长朝自己鞠躬的一瞬间,谢飞飞感动得不能自己,一股热流涌至喉头,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老校长咱们‘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转眼过了春天,又到了浓艳重彩的夏天。新鲜的太阳天天照样升起,学校里天天书声朗朗,老师们的笑声也如校园中繁茂的花朵,依旧应时绽放。谢飞飞这次回家取钱,发现母亲越发地爱唉声叹气了。飞飞宽慰母亲说:“妈,我已经找到了这么好的工作,你还发什么愁?至于我的工资,镇长说了,早晚要补发的。”妈说:“我不是为这事。这些天我老是梦见你奶奶,向我讨要那藏龙壶。我,我对不住她老人家呀”飞飞说:“妈,那是您把那古董看得太重了。出了手的东西,该忘掉的就忘掉吧。事情走到今天,今天就是好。”飞飞实在没工夫陪母亲唠叨,从柜中找出这身黄裙子换上,就急慌慌离开家门踏上了返程的汽车。她觉得好奇怪,在城里,也没觉出这身裙子漂亮,怎么双脚一落定这郁郁葱葱的田野,怎么就自己靓丽得宛如一只翩翩飞舞的黄蝴蝶了呢?惬意和美丽使谢飞飞忘记了一切烦恼,只觉得此时天空纯净,大地纯净,心灵更加纯净。焉知那件足以使她终身铭记的屈辱正飞快地朝她追来——嘀嘀!轻柔悦耳的汽车喇叭声。一辆崭新的黑色丰田牌轿车快若轻风,飞驰在这条绿色簇拥的田间道上,两旁的庄稼,就愈加衬托出了它的富丽堂皇。青春飞扬的谢飞飞还没来得及回头,速驶而来的轿车已经在她身边戛然而停。“飞飞!”随着一声熟悉的声音,表哥石光明打开车门钻出。表哥一身西装革履。表哥今天好潇洒!“表哥,你这是去哪?”天上射下来的一根根明铮铮的阳光,都被轿车崭新的钢面折断了,反射进谢飞飞的眼睛,晃得她几近晕眩。此时此刻,谢飞飞才发现轿车的后门也打开了,钻出一位腆着熊肚子的男人和一个花朵似的女孩。女孩头顶上一只粉色的蝴蝶结亦是翩翩欲飞。胖男人是本镇的胡镇长。小女孩是胡镇长的女儿。“谢老师,我和您一起走路去学校好吗?我特别喜欢和你在一起。”“好的好的,胡烁烁同学。”谢飞飞猛然间还想起了这女孩的名字。女孩是初二(3)班的,小马老师是她的班主任。自打下了车,胡镇长的眼神就被谢飞飞那绰约的风姿粘住了。石光明回身发现胡镇长的痴迷神情时,才慌忙向领导弥补自己的过失:“胡镇长,忘了向您介绍。这就是我的小表妹,多亏你的帮忙,她才进了咱们镇中教书。”胡镇长点点头:“你曾向我提起过。石光明,你小子值得自豪哇,竟然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小表妹。哈哈哈哈!”随之,一股酒气就弥漫过来。一抹红云马上弥漫了谢飞飞皎好的脸庞,她腼腆地冲镇长莞尔一笑,当发现镇长依然痴迷迷盯着自己时,急忙机智地引出了一个话题:“光明哥,这轿车可真新哪!记得咱镇上的车没这么漂亮呀?”“那辆旧车早卖了,这是花40多万刚买的。改善领导的办公条件嘛!”“40多万?”“这也是咱们镇长领导有方,注重形象建设,也表明咱们全镇改革开放富起来了嘛!”表哥不愧是官场中人,言谈话语中不失时机地讨好着上司,同时又挤眉弄眼,示意表妹还不快向镇长献上几句甜言蜜语。此时的谢飞飞偏偏不开窍,思绪却被那个“40多万”缠住了。心底的话犹如石板下的泉水不由自主就涌了出来:“哎呀,40多万哪!咱们镇不是很穷嘛,全体老师已经10个多月没发工资了,怎就忍心花40多万买这小轿车”“飞飞!你胡说什么?”石光明急忙扯扯表妹的裙摆,又堆起笑脸对镇长说:“胡镇长,咱们回吧?”“等等!刚才这丫头说什么?她敢再说一遍,看我不教训你!”想不到胡镇长如此敏感轿车之事,气得脸色大变,虎视耽耽地盯着谢飞飞问:“看来那匿名举报信是你干的?”镇长口中的酒精浊气朝飞飞扑来。“不不。她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哪能干那事?借她一万个胆儿也不干!”石光明慌忙插言袒护,并回头斥责表妹“飞飞!就你多嘴。”“我,我是说老师们没有工资的日子太苦了。没有钱,一个俩月能熬,仨月四个月能借,将近一年分文不进,谁家不吃不喝,谁家不买油盐酱醋?”她真的很想向眼前这位父母官说说老师们的苦楚。比如,牛老师家已经半年多没吃过一顿肉,比如啪!为那封举报信,胡镇长这些天早已怒火满胸膛,偏又遇上这么个小丫头来为民请命,那我成了啥?直气得一胳膊抡过去,一记迅雷不及掩耳的巴掌,落在了那张粉白的脸上,瞬间就开出了一大朵艳艳的“五指花”时间凝固了。谢飞飞的嘴角静静淌出一条“红蚯蚓”“这”石光明也愣了,瞅瞅镇长,又瞅瞅表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倒是女孩胡烁烁首先爆发出一声喊:“爸爸,你坏!凭什么打我们的老师?你凭什么”她朝自己的爸爸乱抓乱打着。“去!”胡镇长一把推搡开女儿,挥手叫道:“小石你犯什么傻?开车,咱们走!”石光明望着如痴如呆的表妹,既心疼又怨恨,没来得及安慰几句,二人钻进轿车,扬长而去。许久,雕塑般的谢飞飞方有了知觉,觉出右脸火辣辣地疼,才明白自己方才接受了镇长的一次“教训”“谢老师,对不起,太对不起您了!谢老师”胡烁烁不知该怎样替爸爸赎罪,一个劲儿冲老师鞠躬。谢飞飞仰头合上泪眼,不知如何面对这噩梦般的遭遇。是梦境?是现实?口中浓浓的血腥味道证实,目前的自己是真真切切的狼狈。“谢老师,别哭了,咱们走吧?”事情已经成了这样,不往前走又如何呢?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可是当晚的谢飞飞,再不是那个高枕无忧的少女了。那声意料不到的耳光,怎不一遍遍重响在她的耳边?这难以向人言表的屈辱,让她辗转反侧,咬牙切齿地想入非非:执一把尖刀去复仇拼命?写一份诉状去法院告状?闯进镇政府去破口大骂不行不行都不行。一、我乃为人师表的人民教师,二、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三、到此任教乃是托他的门路。可是光天化日之下挨这记耳光,让人怎能忍气吞声?天哪,我实在吞咽不下呀!悲愤在五脏六腑中奔突撞击着,却始终可行的出路。啪啪!无出发泄的谢飞飞半夜里狠狠拍打起了床边的墙壁。“怎么回事?”隔壁熟睡的老牛小马两位男老师立刻被惊醒了,二人慌忙蹬上裤子到窗外询问:“小谢,你怎么啦?病啦?”独身的青年教师小马更显得关切,柔声细语地说:“飞飞,我送你去医院吧?啥病那么难受哇?”“没事,刚才是我作噩梦。你们回屋去睡吧。”两位男老师想,那么用劲地拍墙,不像是做噩梦呀。可是又不便多问,只好回屋去睡。二人刚入梦乡,隔壁的墙又啪啪作响,并伴有飞飞含糊不清的大叫:“姓胡的,我要杀了你!”老年小马再一次惊愕地坐起。“小谢一定是受什么刺激了!对了,今天中午她从外边回校,脸庞好像是红肿的。随她而来的胡烁烁又为她打水,又让她漱口。看来,胡烁烁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二天,胡烁烁一大早就来到了学校,她特意抱来了一个又大又胖的丑布娃,首先去了谢老师的宿舍。“谢老师,我知道您心里一定很痛苦,这个‘受气包’是我送给你的,不高兴了你就使劲打它,权当它就是我爸。”谢飞飞知道,时下女孩子屋里时兴摆放这种布偶,不高兴了就可以冲它发泄情绪。并且,胡烁烁还羞怯地说:“谢老师,你打它的时候还可以骂我爸的名字,我不介意的。”谢飞飞苦笑不得,拍了拍烁烁的肩膀,不知何言回答。胡烁烁从谢老师宿舍出来,就被小马老师叫了去。在马老师和牛老师的再三盘问下,烁烁如实叙说了昨天谢老师遭打的实情。只一个上午,谢飞飞挨了镇领导耳光的事全体老师都知道了。“告他去,告他去!”大家都义愤填膺“咱给焦点访谈打电话,这口气非出不可!”“不行啊同志们!”老校长摆着双手劝阻“这是连着拖欠工资的大事,镇领导有言在先,如果捅出去漏子可就大了。到时候别说镇领导,县领导也就没了面子,往后吃不了还得兜着走!”“哼!拖欠着咱的工资买小车,小谢仗义执言竟被打在脸上,咱的尊严就不要啦?”“同志们,拖欠工资不是一个地方,人家能忍咱也就忍忍吧!”

牛老师说:“我到有个主意,你们听听”一听牛老师的主意,大多数人都说行。于是,小马老师叫来胡烁烁,指令她说:“回去告诉你爸爸,他必须来学校向谢飞飞老师赔礼道歉。哪天他来道歉了,哪天你再来上学!”胡烁烁“哇”一声哭着跑了。谢飞飞得知这件事,马上说此法不妥,可是,胡烁烁已经哭着跑出了校门。这时,一位农妇模样的人哭着进了校门:“老牛哇,你在哪个屋?你看看咱家的麦子都快旱死了,这日子我可没法过啦”牛老师慌慌张张跑来了。这农妇原来是他的老婆。牛老师厉声喝道:“别在这儿哭闹!这是学校!”欲撒泼哭嚎的老婆立刻噤了声儿。牛老师说:“我不是让你再借点钱买柴油浇地嘛,到他舅舅家再去借借。”“我没脸再回娘家借了!你个男子汉怎不找身边的人借借?你去看看咱的麦地,丢人哪,都旱得发黄打蔫了。收不来粮食这日子更没法过啦”说着说着,老婆再不顾牛老师的呵斥,又在这育人圣地放声哭嚎了起来。牛老师的脸面挂不住了,不禁恼羞成怒:“旱死就旱死,你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给我滚回家去!”谢飞飞对这大婶十分同情,上前想把席地而哭的大婶搀进自己的屋。那女人偏偏不起,声泪俱下地说:“闺女,别管我。我早就想出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家中有80多岁的老婆婆,我连哭我都找不到地方呀!”牛老师气得脸色铁青:“这也不是你哭的地方,滚回家去!”“就不回去!你个没能耐的,一年来一分钱不给家里,如今过不去了你借也不借,还算个当家的男人嘛?”老婆的哭声更大了,这让牛老师一万个接受不了。谢飞飞顿生恻隐之心,禁不住掏出了自己刚从家中带来的100元钱“大婶,拿我这先去花吧。”“不行,那是你吃饭的钱!”牛老师抢先拦在了二人中间。啪!想不到牛老师一巴掌朝自己老婆的脸上打去,吼道:“你咋就这么气人哪!”谢飞飞一见那耳光,突然神经质地大叫一声:“哎呀不好!打人脸啦——”边喊边抱头朝宿舍跑去。牛老师和老婆都懵了:怎么回事?这会儿挨打的不是她呀?果然,胡烁烁第二天就没来上学。第三天还是没来。虽说小马老师是胡烁烁的班主任,可谢飞飞再也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把胡烁烁找回来。”小马说:“你不是气糊涂了吧?人家一巴掌煽得你差点神经失常,没向你赔礼道歉,你倒要腆着脸去登他的家门?”“家长是家长,学生是学生。这事不该将学生也牵扯进来,影响学生的学习。事情由我引起,我去把胡烁烁请回来。”“飞飞,你还不知道,他胡镇长还有贪污的问题呢!我亲叔叔买了镇上的那辆旧轿车,花了10万块,可是他只让入了4万块的帐。这一笔他就捞了6万块!这事的经手人是你表哥石光明。要不,他肯提拔你表哥当主任?这件事镇政府的会计也知情,他和咱老校长是知心同学。”哎呀,好复杂的关系!谢飞飞听得几乎有点头疼。又一想:是呀,怪不得表哥石光明与胡镇长的关系那么密切;怪不得胡镇长那么忌讳别人提起买车卖车之事就凭谢飞飞还能打听不到胡镇长的家?但是她还是先找表哥石光明,让她领着自己去胡家。一出镇政府的大门,飞飞就问表哥:“哥,听说镇上卖那旧车时,你是中介人?”石光明马上警觉地反问:“飞飞,一巴掌还没打醒你,吃亏没够是不?又听说什么啦?是不是从老校长那里传出了什么闲话?”“关我们校长嘛事?再也没人比他更胆小怕事、忠于领导了。”“哼!不叫的狗咬人更狠。据我判断,举报镇上违规买车的匿名信,很像是他所为。那天,你是替他挨了冤枉打。小妹,你别太天真了,记住这次教训,该懂些社会上的事了。”石光明说得语重心长。谢飞飞不免心中一沉,但很快又调整了心态,轻轻松松地说:“哥,你们别草木皆兵。我只是问你是不是卖车的中介人?”表哥说:“你又多嘴了。是我又怎么样?”“我听说那车只卖了4万块,也太便宜了。你为什么不卖给我家?我爸可是大半辈子的老司机。当初要知道,哪怕贷款,也要买了那车跑出租,不比摆摊儿修车子强?”这套话是飞飞已经编好的。“嗨,什么4万!你不懂里边的事,我也不能跟你说明白。行了行了打住吧,镇政府大院的人还不敢嚼舌头呢,更不关你的屁事。”“好好,不说了。快告诉我哪个门是镇长家吧?我自己去就是了。”“也好,办公室还有一摊子事等我处理,你去吧。记住,进了人家门,千万别再犯傻。喏,前边那个琉璃瓦门楼就是镇长家,黑铁门——”一迈进胡家的庭院,满院子的藤架盆景,五颜六色的花卉开得如火如荼。画眉、靛颏等鸟儿婉转的鸣叫恰如一串串珠玉,从一只只绿叶掩映的鸟笼里抛洒出来,斑斑驳驳的阳光也似鸣叫跳跃着的。胡镇长正手执一柄喷壶浇花。胡镇长一见是谢飞飞来了,不免一时愣怔了。“是你?你来干嘛?”镇长冷冰冰地问。谢飞飞没有立即回答,只觉得脑壳内嗡地一声,腮边好似又感觉到了那记火辣辣的耳光,脚跟一晃,可还是努力镇定住了情绪,吃力地叫了一声:“胡镇长。”胡镇长这才放下喷壶,应了声:“来吧,屋里坐。”他率先进屋,坐在了沙发上。又冷冷地问:“怎么找上门来了?不等着我去赔礼道歉啦?”谢飞飞鼓了鼓勇气回敬道:“胡镇长,赔礼你也赔的,道歉你也应该。你是镇长,打人犯法这是起码的法律常识。那一巴掌,我会铭记一辈子的!不过现在我不想纠缠那事,我是来请胡烁烁同学回学校上课的。”“接烁烁回去上课?哈哈哈!”胡镇长仰面大笑起来“你们倒挺知趣呀!三言两语就剥夺了一个女童的学习权,将她驱逐出校门,并且她还是我的女儿。这会儿想鸣金收兵,没那么容易吧?”“胡镇长,人说话得讲良心,就好像咱们那天的事,事情都有个前因后果。所谓将烁烁驱逐出校门,剥夺她学习的权利,我们意识到错了。把她接回学校,我们将认真给她补课。烁烁在没在家?我想见见她。”“她不在。吵着要我去给你赔礼道歉,三天三夜不吃也不喝。这会儿,让她妈陪着到医院输营养液去了。”“啊!那我去医院看看她。”飞飞扭身要走。“慢着!”胡镇长喊了一声。“我女儿的老师登门拜访当属贵客临门,让你这么快就走,岂不是怠慢了宾客。来,请你看一样东西。”胡镇长转身向博古架走去,小心翼翼地捧下一只白润细腻的瓷壶。“小谢女士,你可还认得它么?”“藏龙壶?!”谢飞飞不禁双眸一亮,眼前的古物正是母亲托表哥送人的那件家珍哪!谢飞飞怎么能不认识,这藏龙壶是奶奶最得意的陪嫁品。母亲至今还想它梦它,觉得将它送了人愧对死去的奶奶可是,谢飞飞却说:“胡镇长,它已是你家的东西了,我并不留恋。”“可是,这些天我看见它就心情不好。”胡镇长觑觎谢飞飞一眼,说道“我想把它摔了。真想把它摔了!”说话间,镇长已经向壶中沏了些茶水,果然,壶壁上呈现出一条龙影,随着茶水的波动,腾越舞动着。可是看来胡镇长不想把古壶放在桌案上,说不定那一刻他就真的将这古物掼到地上,让它粉身碎骨。“谢飞飞,刚才你不是说‘人说话得讲良心’吗?这把古壶最近的经历说明了什么呢?你的工作是谁安排的?那么多的待业青年怎么就单单选中了你呢?进本镇镇中就那么容易?为了安排你,我连副镇长都得罪了你知道吗?”“胡镇长,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社会反常吗?最多我是一半感谢一半无奈。”谢飞飞谈吐直言。胡镇长:“那天打你,是我酒后失礼。可是我为什么就敢打你?因为你是小石的妹妹,我跟小石是哥儿们,心里就拿你不当外人。我们镇领导买车不买车,用得着你来数落?”“中国人不患穷而患不均。”“不均的事多着呢。为嘛你们单单冲我咬?想不到我收了你家这把茶壶,却安置了一个小白眼狼!行了,飞飞小姐,算我瞎眼了。给,这把藏龙茶壶你还拿回去吧!”“这”谢飞飞懵了,欲接不是,欲走不能,一时窘在了那里。片刻后,才有话涌上心头“胡镇长,你要这么说话,我拿走了藏龙壶,就意味着辞退了工作。那你打在我脸上、伤在我心上的耳光,你又怎么拿走呢?”谢飞飞反问道。“呀呵!岂有此理,你倒沾上我了?”“爸爸,你又教训谁呢?”恰似半空飞来一声莺啭,穿来了少女胡烁烁的声音。“爸,你怎么就光会训人?越来越像个大官僚,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你似的。也不检点检点自己!”“烁烁!你回来啦?”谢飞飞马上回身去迎接自己的学生。“谢老师!你怎么来啦?”胡烁烁喜出望外,紧拉住谢飞飞的手跳了起来。又对父亲说“爸爸,你胆敢再对谢老师那么凶狠,看我跟你没完!”“烁烁,你的身体没事吧?”谢飞飞关切地上下打量烁烁,想避开和镇长的不愉快。“都是我爸气得我。长大后,我的志愿是到纪检委工作,专门整治他这样的人!”“混帐!说你老子啥?我是啥样的人?!”“哼!起码你不是个纯洁善良的人。”胡烁烁毫不示弱,乜斜一眼爸爸,小嘴厉害得如钢炮“那天你为什么打谢老师一巴掌?若有人那样打你,你能忍受吗?你必须向谢老师赔礼道歉!”“反了你啦!给我滚出去!”胡镇长恼羞成怒,举起那藏龙壶朝女儿的面前狠狠摔去。咣——只见茶水与瓷片八方激溅,四面开花。一瞬间,谢飞飞就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人高高举起,恶狠狠掼在地上摔碎了。“藏龙壶——!”谢飞飞一下子爬到了地上,一块块儿归拢着碎片,口中喃喃地说着:“没了,没了,这世上再也看不着我奶奶留下的这把壶了”“老师,你快起来!”学生胡烁烁哭着将她搀了起来。谢飞飞浑身发抖,抹一把泪水说:“镇长大人,你今天可是一掷千金哪!怪不得你于大伙的工资而不顾,花40多万买小轿车,你的心可真是非同寻常呀!从今后,咱俩算谁也不认识谁了。烁烁,走,跟老师回学校上课吧?”“回来!你们已经触犯了国家的义务教育法,你来这趟不行,回去告诉你们校长,让他亲自来我家领人!”“胡镇长,我来了,我来了——”想不到,老校长大步小步从门外踮了进来,点头哈腰地说“胡镇长,我早就来了,准备给您赔礼道歉,只是听见你心情不好,就没有进来添乱。关于烁烁同学的事,是我们大错特错违背了义务教育法。这不,我已经写好了检讨,在这里也向您赔礼道歉。”说罢鞠了个躬,递上了检讨书。“光你来了还不行。这位小谢不只是职业道德有问题,还有个严重问题是家庭教养不够。必须让她的父母也来我这里一趟。”“什么?!”谢飞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还要我的爹妈来向你低头赔罪?”“不给你点颜色触及灵魂,下回你还要以怨报德。”“不!我们谢老师一点过错也没有。爸爸你别欺人太甚!”女孩胡烁烁气愤地插话。谢飞飞紧咬牙关,想了想说:“也好。胡镇长,我想借用一下你家的电话?”“好说,打吧。”谢飞飞去拨电话的当儿,不无得意的胡镇长随意将老校长的检讨书一看:哎呀!好熟悉的字体——那位向县纪委写匿名信举报的人,原来就近在眼前!“老校长,我心目中的老好人,你来帮我瞧瞧,这封举报信是谁的字体?”说完将检讨书和举报信一同扔给了老校长。老校长从容地一笑:“不错,举报信是我写的,可是你能否念念,哪一句若是不实之词,我愿承担全部法律责任。既然上面有人向你‘尿炕’,那好,下一步我连他们一块告!”“好!”想不到,稚气未尽的胡烁烁带头鼓掌叫好,并说:“校长真棒,我支持您。昨天,我也向县委书记寄去了一封信,检举我爸爸违法乱纪的行为。特别是他打谢老师耳光的事,视可忍孰不可忍!我是第一目击者,必须要为谢老师讨回人格尊严!还有,这件事爸爸给我心灵也带来的极大的伤害。”“你”胡镇长不禁又猛然举起了巴掌,但是,他那只想遮天的手却颤颤抖抖,始终没有打下去。这时,谢飞飞的电话已经接通了。“喂,省纪委吗?我是平原县太平镇的一位教师,再次向你们检举我镇镇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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