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六点,所有住院医师包括跟班住院总,全部赶到科室里的示教室!无故不得缺席。”
“仅限请假理由:择期手术助手、实验室提前预约的实验。”
“除此之外,任何请假条均不予批复。”
“提前请假的人员,无需赶回。请相互转告。”方子业发布了一个小群公告。
这个群里面,没有教授,没有副教授,甚至连主治都没有,方子业就是绝对的上级!
方子业的信息发出去后,就立刻开始有人陆续回复收到。
方子业也不统计与点名,没有人可以二十四小时抱着手机,现在这个点,是其他组的手术日,也有人在台上。
除非特殊情况,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都没看手机的现代人,而且还是现代的年轻人,少之又少。
方子业发完之后,便走向了门口,大概地翻看了一下刚出去的大哥留下的产品说明书。
东西中规中矩,肯定是有公司、有厂家,且拿到了各种登记手续并且成功上市的产品。
但目前,这个所谓的“表皮促进因子”的佐证材料,也就是两篇中文的文献……
方子业扫了几眼后,就没了兴趣。
它肯定有一定的作用!
但即便有用,它也应该以合理、合规、合适的方式进入到科室里,而不是阳奉阴违地用什么‘银离子quot敷料的医嘱,来代替这个‘表皮生长因子quot的喷雾。
紧接着,方子业便将其丢进了垃圾桶里。
然而,让方子业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就神奇地发生了。
大概是中午十一点,袁威宏再次打电话告诉给方子业说,他oa后台医保局的审核提醒,竟然被‘申诉quot通过了。
“师父,我这边都没有处理过啊?”方子业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吃烤肉饭,严志名师兄与李源培等人则是在医生办公室里吃。
方子业带着两人回溯了本组三个月内的所有医嘱,目前仅也仅发现了七次类似的医嘱。
但被提醒的,就只有四月二十九日,以及五月份最近的一次,其余的五次,因是有第三方责任方,就没有进医保范围,也没有被医保局审核提醒。
“你没有处理,肯定有其他人处理!”
“如果对方真的能量够大的话,我们医院的医保科对我们科室的处罚都会被撤销。”
“诚信、担责,是别人吃饭的本事。”袁威宏用平静的语气,给方子业上了相对生动的一课。
方子业的手机平放在桌子前,扩音外放,右手拿着勺子一边搅拌烤肉与配菜,左手则是托着一瓶冰镇的乌龙茶,举着靠近嘴巴大概五厘米处停下。
就这么僵硬了足足五秒钟后,方子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师父,那如果我这个时候,再小题大做的话,是不是就有点与人结仇的意思了?”
药企要生存,必然要有销售,销售要做出来单子。
新的企业,新的产品,初期都不容易。
如果说,有医务工作者,尝试着用了你的药品,结果他被罚了,你们公司还不给处理的话,那么这个新的公司也就别想运营下去了。
用一次罚一次,甚至用十次就罚一次,就证明是你们医药公司的存在,就没有打通整个医疗系统的关系,存在着不合理性。
那谁还敢用?
在这样的情况下,公司必然是要去公关的。而且能够进中南医院的产品,一般背后依托的公司,公关能力都还不错。
它有用,只是没进医保。
但没进医保的药物,是不是就不能用在医保病人的身上了?那肯()
定又不是……
其实客观来看,它主要的不足不在于没用,而是价格太贵。
“子业,这种东西,你就自己体会吧。”
“师父也教不了你太多东西。”
“然而,师父还有邓教授平日里之所以经常鼓励你们多搞科研,就是因为,科研挣来的钱,可以放在明面上,干干净净,正常纳税,说出去完全不丢人。”
“但是其他渠道拿到的钱,多多少少带了点颜色。可这样的事情存在,其实又是有一定道理的。”
袁威宏虽然不教方子业怎么做事,但还是客观地梳理了一下这件事情的原委:“站在个人的角度,学医的博士和硕士,基本都是***几岁。”
“看着别的同龄人,都是拿着工资或者其他,总会有一定的不平衡感。”
“但反比自己,可能还需要家里的资助……”
“我们不能支持这样的行为!”
“但也不能绝对将人一杆子打死。”
方子业肯定是不需要走这些灰暗禁区的,他在临床开多少药,才能够拿得到科研文章发表的奖励啊?
今年,袁威宏给方子业足足分了几十万,如果按照今天这种5:1的比例,方子业需要开出去一百万的药费单出来。
有这个时间、精力,方子业还不如多做点科研产出,既可以积累自己的学术影响力和学术成果,还能有钱拿,并且还可以拿各种奖项。
读书的时候有奖学金,工作之后,可以拿科研突破奖项。
方子业提取了关键词后,再问:“师父,这个东西,其他组是不是有老师支持着用啊?”
中南医院是教授负责制。
也就是说,组内的医疗质量问题,医疗医嘱的问题,全部交由本组的分管教授负责。
组内的教授如果愿意的话,他想用什么药,就能用什么药,而不能将指南往组内一套,必须只能用这样的药物。
如果说,韩元晓教授或者是董耀辉教授,用了这种药,觉得它好,而且还觉得它物有所值,“贵有贵”的道理。
那么方子业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质疑上级的。
而要拿出质疑,即便是证伪,也会浪费方子业非常非常多的时间。
而如果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教授要用,医院的医保科要罚,住院总要牵连的话,那方子业就只能去给医务科备案了!
方子业也不能一辈子冤枉地待在住院总的位置上,就不再升职称了。
“这个,暂时我还没有听说过,你如果要和下级沟通的话,稍微委婉一点,注意尺度……”
“如果是其他教授的授意,或者是其他组上级的授意,不要硬刚。你是住院总没错,但你不是其他组的小组组成。”袁威宏给方子业划了一条底线。
“好的,谢谢师父指点,我知道了。”
“那允炆的事情?”方子业又问袁威宏。
“邓教授已经对这件事做出了处理,不管其他的事情如何变化,在朱允炆个人的处理上,就已经形成了定数。”
“难道朱允炆他还想反驳啊?”
“他只要拿不出上级让他开医嘱的证据,责任就只能他自己扛。而如果他可以拿出上级让他开医嘱的证据,责任才是我们上级的。”
“汉市大学和中南医院的研究生部,对本院的学生是非常护短的。”
“只是护短,不代表袒护!”袁威宏道。
学校的确对本院的学生非常护短,就算是实习生,你科室也要做好带教查房和每周一次的病例讨论,否则的话,第二临床那边就会直接过来和你谈话,一票否决()
你们科室的带教水平。
怎么说呢?
在教学医院,你可以没有足够多的文章,但是你没有临床学院认定的带教合格的手续,副高这一关,你就是神仙来了也闯不过去。
即便是中南医院里,副主任甚至主任医师配不到副教授职称的人,比比皆是,不差你一个。
方子业渐渐地将自己的心思抚平下来。
而后加快了刨饭的速度后,把饭盒丢进医生办公室里的垃圾桶。
而后坐在了一声办公室椭圆形办公桌的一侧,开始喝水,安静地思考当前的种种局面。
在学生阶段,方子业能接触到的药代就是,有一个公司的药代过来,让你开什么药物,然后可以返给你多少钱。
这种事情,即便是带量采购之后,依旧存在。
其余更深层次的,以前的方子业是没有资格去深入接触的。
到了住院总阶段,就有人单独与方子业谈过,希望方子业可以率领本科室的住院医师用他们公司的药物。
比如说,同样的低分子肝素钠,两个公司的售价都差不多,用哪个公司的也差不多,就存在着竞争性。
而且,医院里规定,除非特例,所有的药物,都不允许存在垄断现象。
也就是说,在中南医院这样的顶级医院,像头孢呋辛这样的常用药物,绝对不能只有一个厂家!
为什么这么设定,方子业以前思考过,但不是重点。
目前要考虑的重点内容就是,以后如何平衡好科室里的用药,与自己组合理用药的关系。
严志名从医生休息室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
上面记录了五个名字。其中三个是本组的。
“朱允炆、兰天罗、曹琼安。”
方子业看了,目光立刻一闪,眼珠子转了一圈,略带疑惑。
严志名这是什么意思,兰天罗也参与进来了?这个逼他疯了么?
严志名道:“天罗分管的病人存在着这样的医嘱,而且出现的时间是上个月的四月二十七日。”
“不过兰天罗自己讲了,是病人见到了别的病人有这种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物后,主动要求他开的。”
“兰天罗在病历里新建了一个文档,就是这种药物的自费强烈要求使用的知情同意书。”
方子业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华国人大多都有从众心理。
如果在病房里,同一间病房,别人有的东西自己却没有,然后那个东西还比较好的话,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出:医生是不是觉得我没钱,不给我用好药啊?
那该用还得用。
“其他人有吗?”方子业追问。
他没有亲自去审查所有病历,因为太过于耗时耗力,严志名师兄和李源培两个人,都可以帮忙,方子业也是不介意师兄弟们多帮自己做事的。
人情有往来,去年自己发表的文章,就算是王元奇师兄和顾毅师兄,都没有乘风到什么便利,但是严志名却挂了名字在上面。
“没有。”
严志名摇头:“如果有就好了。患者有绝对的自主选择治疗方案的权力,也有要求用合理方案药物的权利。”
“目前我看了一下这个药物的风评,不能说它不好,也不能说它有用,暂时只能说它无害。”
“但听锦环和刘浩江说,他们组,偶尔有用这样的药物。也没有形成常规用法。”
熊锦环是韩元晓教授的博士,刘浩江则是董耀辉教授组的陈芳副教授的第一个博士,目前博士一年级。
董耀辉老教授则是自从戴银生毕业后,就没()
再带博士,今年的范彦通师兄正好毕业。
董耀辉六月份就离职,可能是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唉……”方子业这会儿多想朱允炆和那个曹琼安,都能够找出来一份这样的主动要求使用‘表皮生长因子quot的申请书啊。
“子业,我这里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事情。”
“朱允炆说过,那个药代在和他谈条件的时候,有说起过,这种药物是你也授权用过的,是为了以后规范在毁损伤伤口表面常规使用的药物。”
“他已经和你商量好了,朱允炆可以直接用。”
“子业,你也知道,这个东西涉及到其他问题,朱允炆也不可能直接问你可不可以用,能拿到点什么,他就脑子一热地直接用了。”
“当然,朱允炆并不是在辩解什么,他也已经知道错了,师父已经罚他去实验室脱产一年,延毕一年思过。”
“但朱允炆提出来的这个问题,我觉得还是要重视。”
“药代利用我们组即将开展的临床课题,用作推介,这是不合理的。”
“好!”方子业点头:“等会儿我把这个问题给师父汇报一下,我们现在,就先查我们自己组,到底有用了几次。”
“其他组的这个名单,你不用记录,我等会儿在开会的时候说明一下,愿意改的就改,不愿意改的,我们也没办法?”
“董耀辉老教授,喊他一声师爷,也是理所应当。韩元晓教授,喊他一声师叔,也是差不多的意思,我们都是后辈,能怎么讲嘛?”
……
自查到了自己组上,牵涉到的三人开过类似的药物后,方子业就将统计的数量,全部发给了邓勇教授。
兰天罗的特例,方子业也没有避嫌地一并发了出去。
公事公办,方子业不能偏袒袁威宏小师门内的师弟,直接隐而不报。
如果邓勇觉得兰天罗也有问题,那么就到时候再细致地讨论一下。
只是,不知道是邓勇没有看到,也或许是觉得这件事就可以这么过去了,或许是不想回复,方子业一直都没有等到答复。
方子业也不可能主动电话去催问。
当天下午的三点二十分,方子业将所有的出院病历整理归档签字后,没想到科室里又出现了两位不速之客。
一位是早上给方子业发了“资料”的青年,另外一位,则是一位中年,看起来级别更高。
他们在办公室门口时,青年就对旁边的中年说:“何总,这位就是方老师,我们的产品在创伤外科被使用后,被医保局查到了,并点名提醒。”
“其他老师那里,都已经解决了,但是对方老师的影响,还是压不下来,也撤销不了。”
闻言,两人走进,熟练地把办公室的大门一关,并就打算反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