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荒就是卖力气的事情,一锄头不行,来十锄头。
手术不是如此。
“要不要电刀?”方子业开始操作后,对面的邓勇发现瘢痕切开后的局部,渗血颇多,会影响术野,便提议。
“不行。”
方子业摇头,“电刀虽然可以切开止血,但会伤及局部的血运。言初目前的血运,除了主支血管,就是靠这些局部的毛细血管网了。”
“慢慢来吧!有止血带,出血量不会很多。”
“擦拭一下。严师兄。”方子业左手有齿镊,右手圆刀,根本没空。
严志名其实双手也有东西,暂时放下了吸引器,用大无菌垫开始擦拭术野,血色浸红后,快速离开。
而后,方子业手里的刀,就如同是开荒的锄头一样,一点一点地划开,一点一点地刨出引水的沟,然后再刨出灌溉的通路出来。
“止血钳……”
“尖刀!~”
“……”
在操作的某一刻间,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邓勇,也不禁肩膀轻微一抖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方子业闻声,将手里的刀轻微一收,抬离操作术野后看向邓勇,低声,语气平静而严肃:“师父,哪里有问题吗?”
方子业虽自忖自己的操作没有问题。
但邓勇毕竟是自己的师父,经验丰富,理论深厚,见多识广。
方子业目前,也就是见长与操作,在理论储备上,暂时还没有特别醇厚,比起血管外科的5级理论,方子业如今的创伤外科,更像一个襁褓中的小孩。
这是方子业下一步即将加点的方向。
其实,技能树有点歪,实在不是方子业故意而为,主要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可以这么说吧,如果没有这些歪了的技能树,方子业可能就已经经手几个死亡病例或者残疾病历了!
所以其实还是学识点不够用,还是太穷了!~
“你继续。我闭嘴!~”邓勇说完抿嘴。
而后对着转头而来的刘煌龙轻轻点头示意抱歉。
他一个正高级别的教授,先在手术过程中失态,出声打扰了自己学生的操作,实属不应该。
但主要是,方子业以前的清创术,实在是没有用武之地,没有足够乱七八糟的‘病种’让方子业全力发挥,所以,邓勇就误以为,方子业的清创术也就那样。
‘国手’级的清创术也不过就是尔尔。
然则,事实并非如此。
井底之蛙之所以见识浅薄,并不是因为蛙,而是因为它是井底的蛙。如果是东海大鳖在井底,蛙在陆地,那么成语就变成了井底之鳖。
蛙的眼睛本身是没问题的。
同样的,方子业的技术,也是如此。
中南医院里的创伤外科,很少有急诊手术。即便是有,也不过多是简单的急诊!
正如没有富豪会以买矿泉水的方式炫富一样,方子业也不会说在简单的小创伤病人上,展示自己的清创术。
刘煌龙并未开口说什么,而是继续埋下头,轻声问对面的袁威宏:“袁医生,带这么个徒弟,你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是什么?”
“你可以直接讲,我也哔过狗。”刘煌龙先坦然自己内心的想法。
在练功房一遇,刘煌龙巧然间认出方子业,然后将方子业作为一个婉拒倪耀平教授邀请的理由之后,就一头栽进了方子业这座泥潭而不可自拔。
以往累积的‘骄傲’、成就、专业技术,除了科研成就依然稳如泰山外,其余均被方子业撞得稀碎。
袁威宏看了看刘煌龙,没觉得刘煌龙是戏谑后,谨慎回:“先欣慰、再自豪、后迷茫,再慌乱、如今坦然……”
“再怎么论,他毕竟曾经是我的学生。”
刘煌龙则又话锋一转道:“袁医生的性子,收敛了很多呀。”
袁威宏内心直接骂娘起来,我去你麻辣戈比吧。
咱们不是在正经地聊天么,你这转弯速度未免太快?
但刘煌龙是教授,是杰青,面对刘煌龙,袁威宏只能比韩元晓都还要尊敬,仅次于邓勇!
“刘教授面前,不敢放肆。以后还望刘教授能不吝赐教,在我心里,您又是师兄,也是大哥,更是老师。”袁威宏自然先是个社会人,寻着好欺负的人才欺负。
面对欺负不了的,就赶紧低下不值钱的头颅,而不是高傲的头颅了。
嘴可甜了!
刘煌龙瞬间觉得无趣,便不再多说话。
……
“嗯!~嗯!~嗯嗯……”方子业操作间,邓勇如同是感冒了一般,总是在清理自己的嗓子,表情中夹杂着激动与不安,还有极度的兴奋。
严志名不能特别看明白方子业的操作难度,只觉得自己完成不了,但听着老师邓勇的失态,也会偶尔伺机问:“子业,这样的清创术,在普通的急诊手术中,会适用么?”
“练功房里,清创术只局限于豆腐,见于手法,但这样的瘢痕组织,目前在练功房内,好像并没有对应的耗材?”
严志名自然没有邓勇的眼界高,在他看来,练功房里的材料若是能通过去,就已经够牛掰了。
可严志名再怎么想清创术的对应材料也无法与目前方子业所操作的清创术对应起来。
“严师兄,急诊手术中自然也适用。至于对应的练习材料,以后再说吧,有些技术,也不能单纯靠材料练出来。”方子业回答谨慎,并未抬头,继续一丝不苟地手术。
“啊?”严志名轻轻一愣。
邓勇继续咳嗽了一声:“嗯嗯!~”
“志名,少说话,多看。”
“子业这样的清创术,是练功房里闯不出来的。”
“不是所有的技术高度,都可以用练功房来兜底,有些技术需要在临床操练。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技术,通过临床的大量重复就能兜底,而是要看一定的天赋和悟性。”
“才能够闯过那一层铁门栓!~”
“天赋不够的,就只能是死局。”邓勇说着,不免看了一眼刘煌龙方向。
刘煌龙目前的能力,可以说就是被锁在了这一层铁门栓之外,就是无法寸进一步。
然而,刘煌龙的天赋是毋庸置疑的,三十七岁的邓勇,在三十七岁的刘煌龙面前,就是个弟弟。
四十九岁的邓勇,在刘煌龙面前,也不过是‘兄弟’,大家平起平坐。
严志名吞咽了两口唾沫,再也不聊天了。
这是严志名第一次听邓勇谈及过方子业的纯粹天赋,当然,严志名心里早有预料过。
科室里所有人都把方子业的天赋,堪比肝胆外科的天才老前辈吴老。
方子业也有机会,在十年之内,从本科毕业,站到世界之巅。
当年,吴老是二十七岁本科毕业,三十七岁,站在了世界的最高峰!
方子业则是,二十三岁本科毕业,如今已经二十八,距离本科毕业,将近过去了五年。
但即便只是五年,只是吴老的一半时间,若方子业与吴老的天赋一般,只是吴老一半的水平,甚至不要一半,只需要三分之一的水平,也可以横亘同年同辈人!
甚至跨时代地对更老一辈人完成降维打击。
方子业的恩师袁威宏、秦葛罗,甚至如今若是谢晋元副教授仍在,谢晋元副教授看到了方子业也只能唏嘘感慨。
再看自己的恩师,教授一级,邓勇,都需要在方子业面前不断地咳嗽来缓解内心的‘郁闷’。
严志名的内心骇然,表情平静,不敢打扰方子业,只是思绪略有漂浮。
同龄不同命。
方子业这样的人,绝对是外科的祖师爷追着喂饭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子业偏头,对刘煌龙教授说:“刘老师,我们之前包埋的神经局部,好像还在,兴许功能还能用!”
方子业的语气中,带了些许欣喜。
毁损伤,导致了中间阶段的神经被碾压坏死断裂碎融,不可再用,但碎融两端,却被刘煌龙用特殊的方式‘包埋’起来。
刘煌龙连头都没抬:“找到了就好,如果神经包埋存活都不会的话,我这个教授也就有点沽名钓誉的意思了。”
刘煌龙用最平静的语气,让手术室的所有人,都鸦雀无声起来。
就连湘雅医院来中南医院‘做客’的徐龙,都不忍挑眉。
“教授?正高?”徐龙问曾全明。
副教授和教授,一般都会被称作教授,而不会特意去强调副字。
就比如副院长也不会有人真的喊他副院长一样。
曾全明则是知情的:“是教授,三十六岁的正高,杰青帽子,以前是协和医院手外科的下一任接班人。”
“被挖过来的。”曾全明现在的心情非常好,什么八卦都谈。
有了洛听竹这个爱徒,就不怕方子业能够蹦跶出手心,他还是要偏向于麻醉科,还是要多把课题分享给麻醉科,分享给他曾全明奋进。
徐龙的眼角则快速跳动起来:“协和的老家伙没来拆家?”
三十七岁的杰青被你们撬过来了,没打架吗?
这梁子大了啊!~
如果湘雅医院麻醉科的三十七岁的杰青被挖走了,徐龙绝对会和兄弟单位的负责人发生一下友好的肢体互动。
“那不能。”
“刘教授以前是我们中南医院的学生,现在这算是回家。”曾全明继续说。
徐龙一瞬间就明白了:“你们中南医院也够玄奇啊……”
刘煌龙这样的天赋能出走?
中南医院手外科的老一辈,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负点责任。
肯定是有狗屁倒灶事儿。
曾全明一直以礼相待,但徐龙开始阴阳一个单位了,那曾全明直接脱口而出:“比徐教授所在的中南还是差了点。”
中南医院是汉市大学附属医院。
湘雅医院则是中南大学附属医院。
两个中南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你!~”徐龙当时如同刺猬一样炸毛,双眼一瞪。
“对不起,徐教授,对不起,是我失言了。”曾全明赶紧道歉。
社会人就是这样,对外院的高手必须礼遇,即便是对方先出言不逊,你也不好直接回怼,这样不是待客之道……
借机,乖乖站在一旁的洛听竹,便开始细声问了起来:“徐老师,我是之前报了您的私教班的学员,我叫洛听竹,前几天您突然取消培训班,让我失落万分。”
“只是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您,我是曾教授的学生,备上课前,我准备了一些问题,能发给徐老师您的邮箱吗?”
曾全明赶紧把这个话题引了过来。
“对对对,徐教授,我学生的确是想来上你的课,也是我牵头报了名……”曾全明说。
徐龙看了看洛听竹轻轻颔首:“你发过来吧,你报了班的话,我的联系方式你应该知道了。我看情况给你梳理一下,未必能够得到正确答案。”
徐龙客气了一下。
却突然又听到,邓勇在台上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嗯!嗯!嗯!~”
“嗯!嗯嗯嗯!~哼哼!~”邓勇旁边的严志名,则甚至震惊至呼吸道都抽搐起来!
刘煌龙就在对侧取神经,闻言不禁微微站起抬头看对面方子业的术野。
当时就颤抖得跳了几次踢踏舞,脱口而出:“卧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