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影如同流星,在天空中划过一道笔直的线,几乎是眨眼间就从一个小黑点迅速变大、面容清晰,跨过谢家族地和整个陈郡郡城,来到了漕运码头的上空。
过来的中年男子面容清朗成熟,宽袍大袖,身姿飘逸,正是谢奕。
他一下飞过玉佛背后,一把将谢渊抄起,然后带着他落到大玉佛头顶,再拉着谢灵韵上下打量,见她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谢奕又看向谢渊,见他衣服虽然有些破烂狼狈,但是眼神清亮,气息稳定,除了肩膀等受了一些轻伤之外倒也还好,这才点了点头,沉声道:
“没想到陈郡城郊,我谢家眼皮子底下还有人作乱,是我察觉晚了。”
谢渊摇摇头,虽然他和神秘女子过了数十招,但以他们的速度动作如同幻影,在佛像上下翻飞几个回合也不过半炷香不到的功夫。
从谢灵韵恢复自由能通知他算起,也就是一小会儿。少女显然十分了解这些世家的手段或者说秘宝,对谢灵韵只擒不动,什么被动的护身宝贝都没有触发。
谢奕还待细问,忽然微微低头,看到大玉佛像下面,码头到城墙边上的广大棚户区中,密密麻麻的贫民见这里动静稍息,都凑近了佛像,视作神迹,双手合十,跪地祈祷许愿起来。
谢灵韵低声道:
“爹,这怎么办?佛像被那人丢到这里来了……”
她心中有些震动,能做到这种事的法宝,肯定不是一般的东西,反正她谢家虽然也有许多流传下来的神奇玩意儿,但像这类型的据她所知倒还真没有。
谢奕沉吟一下,道:
“放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我先将它带回玉佛寺。”
带?
谢渊有些不明所以,好奇的看向谢奕,说得这么轻松,莫非他也有袖里乾坤之类的手段?
谢奕吩咐两人站稳,然后突然往下跳去,落到了地上。
谢渊和谢灵韵正往下看,忽然感觉大玉佛开始颤抖起来,不由身子一晃,连忙马步站稳。
巨大的佛像陡然拔地而起,从土丘的庞大凹坑里升上天空,而后慢慢的飞向玉佛寺。
谢渊一脸震颤的看着脚下似在移动的大地,看着河边密密麻麻呆滞的人群,坐在飞天佛像的顶端,一路飘远。
这……就是顶尖宗师的实力吗?
只手擎天,飞天遁地!
谢灵韵也一脸兴奋,不过没有谢渊那般震惊,在她眼中,自家父亲本来就是顶天立地的。
不一会儿,谢奕托着大玉佛飞到了玉佛寺,将其缓缓放在大雄宝殿前同样宽广的空地中。
轰的一声,烟尘飞溅,饶是谢奕动作已经够轻,整座玉佛寺所在的高地都震了一下。好在当初建这玉佛时大雄宝殿周围就专门夯实,门口倒也不虞塌陷。
谢奕又闪身上了玉佛头顶,一手一个将两人带了下来,活像两人的保母。
谢渊和谢灵韵落到地上,这才发现佛像巨足旁边还有一大团金箔一样的东西,有些眼熟。
谢奕沉声道:
“佛像脚底还是家里的那尊金佛,不过已经被压得没型了。”
谢渊眉头微挑,感觉这少女做事似有深意。
他望着这巨大的佛像和下面的金箔,回想起整个一场突如其来的争论与打斗,心中隐隐有所触动。
【佛韵:(8/9)】
“佛韵……真来了。”
谢渊心中默念,喜而不惊,有所预料。
这女子,好生神秘,难不成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谢奕和旁边聚过来的和尚们交代了一二,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客气,然后又看向谢渊两人,问道:
“偷佛像的神秘人是谁?谢渊,你和他动手感觉如何?可摸得出他的根脚?”
谢渊沉吟一下,和谢灵韵对视一眼,道:
“是一个很年轻的神秘女子,手段强大,修为远在我之上。我觉得……可能是灶教的人。”
“举火使。”
谢灵韵补充道。
谢奕闻言,微微恍然,又有些惊讶。
若是灶教的高手,还是四尊使之一,那的确可能拿着什么神奇的法宝就做到如此异举,毕竟哪怕是普通的宗师,想要挪走这佛像都得抓耳挠腮。
但既然是四尊使,那其强大就不可以普通的气血三变境来度量,基本上可以当作宗师看待。
一个燃火使在万妖山造成的损失,让几大世家现在都仍然感觉太痛。如果不是谢渊,说不定就要全军覆没。
不过那时的谢渊尚还需要几大高手联手,自己在旁边游击寻觅机会。
现在一对一,竟然在这玉佛之上将举火使拦住了?
短短时间内,进步这么大么?
谢奕眼中光芒微闪,看向谢渊:
“谢渊,你敌得那举火使么?”
“我且打不过她,她也奈何不了我。”
谢渊摇摇头道。
他不是谦逊,而是他感觉举火使并没有展开全部实力,至少没有像燃火使那般爆发之后直接突破宗师一般,肯定是留有后手的。
而自己基本上已经用了所有手段,可以和那女子纠缠一二,一时平分秋色。
不过真要动真格的,谢渊估计自己仍然不能力敌,但是靠着天隐术与天幻术这等神技,自保无虞,可以说是赖皮。
然而这样的表现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不管是谢奕还是谢灵韵心中都有些震动。
谢渊显然不是夸海口的人,既然如此说,就说明在战斗的过程中他对双方的实力已经有所评估,十分笃定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成为传火使需要什么级别的天赋?在天下第一大教中能角逐圣女之位的最后几人,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的圣女,毫无疑问是同时代的天才中最耀眼的人之一。
只凭燃火使的恐怖战力便可以窥得这位传火使的实力一二,同境界的武者都不说力敌了,几乎少有人能在其手中逃生。
真要能过招的,便已经是王启文、崔垒这等宗师下最为顶尖的世家子弟,并且还尽落下风。
他们也是下风,谢渊也是下风,难道说明他们的水平已经差不多?
谢奕微微点头,似高兴似叹息:
“不错不错,很不错。”
他连赞谢渊几句,让谢渊都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才道:
“不过,这魔教妖女如此行事,却是为了哪般?”
谢渊和谢灵韵都是摇头,谢渊虽然有些猜测,但是却不好和他们讨论,只得默默思索。
谢奕见状,只是点点头,然后对玉佛寺的大和尚道:
“大玉佛是寻回来了,但是损坏颇多,恐怕要重新补它玉身;另外若要搬回这大雄宝殿,大概得拆了屋顶。”
法智大师双手合十,一脸感激:
“阿弥陀佛!谢施主高义,已经帮我们许多,剩下的自不敢再劳烦谢施主。等补足佛像,贫僧便去般若寺请智灵大师,智灵大师法旨精深,或可为我等指点迷津。”
谢奕闻言,点了点头:
“若是智灵大师出马,那便没问题了。”
法智又转头对这谢渊和谢灵韵道:
“阿弥陀佛,还要感谢两位小谢施主,不到半天就帮敝寺寻回佛像,贫僧感激之至。”
谢渊和谢灵韵各自谦逊,说到底最后还是靠谢奕才弄得回来这大佛。
但那神秘女子似乎是冲着他俩、或者准确说就是冲着谢渊来的,谢渊一时也拿不准她的目的,难道因为杀了燃火使被盯上了?
“贫僧观小谢施主似与佛门有缘,还修炼我佛门的外功。正好这里有一串佛珠,是历代玉佛寺高僧所藏,代代传承,佛意深厚,或可助小谢施主修行佛功。小小赠礼,远比不上寻回大佛,不成敬意。”
法智大师从宽大的袈裟袖口取出一串金闪闪的佛珠,给人祥和古朴之感,看上去便让人心神宁静。
谢渊有些惊讶,心中一动,见谢奕微微点头,示意道:
“既然是法智大师的心意,谢渊你便收下吧。”
他明白这是法智大师给谢奕的表示与谢礼,也不推辞,有所期待的接过佛珠:
“如此便却之不恭了,晚辈谢过法智大师。”
“善哉善哉。”
法智双手合十,露出微笑,显然略松一口气。
谢渊拿着佛珠,微一感受,让他有些遗憾的是那佛牌并没有任何反应,但体内的血气微微加速,显然金钟罩和这佛珠有相辅相成之效,不由也感满意。
有这佛宝相助,想必他修炼金钟罩事半功倍。
不过金钟罩早晚得换,看来自己还是跟佛门功夫结缘了。
此间事了,谢渊仰望着那有些残破的大佛,这才想起自己本是来瞻仰奇观,第一次好好欣赏起来。
和前世的著名大佛有些像,高得如同山丘,堪称神迹,但如此宏伟的巨像,竟然还披了一层玉衣。这样的费,便是古代的王朝都难说承担,或许这就是此世拥有个人伟力所造成的不同。
谢渊仰望着那高远宏大的佛像,纵然身躯有些破损,无碍其威严庄重,在其面前,谢渊感觉自己如同一只小小的蚂蚁。
佛像之上,微微低垂的佛面神色慈祥,似在与如蚁众生对视,透出怜悯。
“奇观才有佛韵?”
谢渊默默思索:
“或许佛韵也不是从那上面而来……”
他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虽然过程有些让人意想不到,但结果却很好。
大佛也看了,佛韵也得了,就是不知道算不算被魔教的妖女盯上了,如果是的话,恐怕不见得是好事。
谢渊和谢奕以及谢灵韵回到了谢家的族地,谢奕嘱咐他们好好休息,便迈动脚步离开,似乎要和长老们商议什么。
一个燃火使出现或许只是开始,但是不久之后便再出现一名圣女候选人,其中的信号恐怕不由得他们不重视。
谢渊和神秘少女大战一场,有些疲累,正要和谢灵韵告别回去休息,就见她拉着自己的手臂。
谢渊不解的看向她,却见谢灵韵动人的大眼睛眨了两下,道:
“哥哥~谢谢你救了我!”
谢渊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把甩开谢灵韵的手,道:
“别这样说话!”
谢灵韵顿时柳眉倒竖,道:
“怎么?不喜欢我叫你哥哥吗?”
“不喜欢你发癫。”
谢渊有些嫌弃道,甩了甩手:
“走了!我要回去休养一下。”
谢灵韵背着手,看着谢渊迈步,忽然道:
“我又欠你一命了!”
谢渊看了看她,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无所谓的笑道:
“救妹妹不是应该的吗?哪有什么欠不欠的。”
他挥挥手,再次告别,往自己的大院走去。
谢灵韵看着他慢慢走远,双手在背后绞在一起,幽幽叹了口气。
谢渊若无其事的回到自家院里,在侍剑和云竹争先恐后的服侍下换了衣服,然后自己洗了个澡,在她们期待的眼神中走入了卧室,又在她们失望的眼神中将两人关在了门外。
两名娇俏清丽的侍女在门外面面相觑,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少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有可能,不然他怎么看不上我?”
“……或许因为你除了练功太木了。”
“可你连练功都不会。”
“……你说,少爷会不会,不喜欢女子?这也不算少见。”
“这,有可能。”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齐齐发起了愁。
这要少爷不喜欢他们,以后恐怕就要换成贴身童子来伺候,哪还有她们的事?
谢渊不知门外人的心思,只是默默想着:
“那一剑若是再快一分,或许能逼她不得不回守……
“若等她跳起再挥斧,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躲——不过她经验老到,都是随机应变,等我挥斧——这样说起来,或许我该先骗她起跳?”
谢渊事后总结,想到了许多战斗时另外的处理方案,或许能有更好的效果。
每一次战斗就是这样,临场应变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事后想起也许换个招式换个角度,早就结束战斗。
但每一次这样的遗憾都总结出来,然后默默记住,下一次战斗的表现便更好一点,出手也越来越是最佳的选择。
时至今日,谢渊的战技已经没有太大的瑕疵,也就是碰到神秘少女这样的强悍对手,才又暴露出许多问题;然而正是这样的对手,才能让他进步更快。
谢渊目光闪烁,一直在总结着今天的得失,连连点头,大有所得,直到实在扛不住精神与体力的消耗,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
谢渊无梦而起,难得的睡了个通透,但还是习惯性的早起做早课来。
将基础功法练了几遍,谢渊想了想,拿出清单,然后对云竹说道:
“去取这几样丹药来,用的差不多了。”
“是,少爷。”
等云竹走后,谢渊又开始在院中练功,玄兵一会儿变成长剑一会儿又变成斧头。
他将昨夜总结的东西赶忙拿来实践,边练边做调整,很快感觉心有所得,招式都变得更为顺畅了,不由连连点头。
看着向来进展缓慢的云龙九式的进度迅速的长了几点,谢渊微微一笑,心道:
“和高手下棋,进步才快。”
而谢家的许多年轻人,虽然在外面便是一等一的天才,在谢渊这儿又只能起个臭棋篓子的效果。
不是他们不好,而是他们不够好。
关山难越关山越,被谢渊超过的人,从未能让他回头。
既然瞄着最高峰,那就要一直往前走。
下一步,便是谢惇谢维,是王启文崔垒,是灶教四尊使。
谢渊感觉高手还不少,心中雀跃,练功的动力更足。
正沉浸在进步之中,感觉还没一会儿,云竹回来,静静的站在一边。
谢渊收势,点头道:
“辛苦了。”
云竹连忙摇头,上前来递上几个瓷瓶:
“少爷,您是现在用还是我给你放到房里去?”
“放过去吧。”
谢渊感觉这娇俏侍女实在是十分贴心,让人舒服。
云竹应了一声,犹豫一下,低声道:
“少爷,刚刚我在路上老有人问我,说您昨天出去与人斗过啦?”
“老有人问?”
谢渊疑惑道。
“对啊,几乎是一路上都有人在问,有相熟的下人也有主家。”
云竹一五一十道。
谢渊听了才知道,原来昨天的事情连夜已经传开了。
不知是不是谢奕和长老们开过会传出来,又或者好事闲人们从城中大佛异像听说,总之谢渊一人斗退魔教尊使的事情,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
传闻往往会慢慢离谱,而且说什么版本的都有。
谢渊明明只是机缘巧合下将将和举火使相抗,转眼间就变成了他觉得家族的年轻人太弱,主动找上门去和灶教的高人斗法;
明明是使劲浑身解数,与其斗得难解难分,是谢奕来才惊走了她,又变成他轻松碾压对手,差一点就将其留下。
这些都不算什么,云竹转述了一个最离谱的版本——谢渊一手揽着谢灵韵、一手托着巨佛,谈笑间镇压举火使,只是心有佛意不忍杀生,只将其逐出陈郡百里之外。
谢渊哭笑不得,自然告诉好奇的云竹这些都是假的。
但谢家除了传谣言的,自然也有许多人掌握真相,知道谢渊真就和举火使斗了一场,全身而退。
“惇哥,这谢渊当真有如此厉害?”
一群年轻人聚在一个屋子里惊叹道。
相貌俊朗但神情淡漠的谢惇缓缓道:
“他若没有几把刷子,怎会取得十二连胜的佳绩,甚至胜过了谢淳?”
谢淳在一旁点点头道:
“他厉害是厉害的,但之前没想到这么厉害。哥,你有把握吗?”
即使是他也有些为谢惇担心起来。毕竟谢惇再厉害,不见得厉害得过魔教的圣女候选人吧?
谢惇只是神色平静道:
“到底怎么样,还得斗过才知道。然而到底是四使厉害,还是其他人太无能,谁又说得明白?一个谢渊便能击退举火使,足以说明那燃火使也不过如此。万妖山之中,不过她占着地利罢了,若是我去了,该不会让她放肆。”
“还得是惇哥啊!”
周围的人们见谢惇隐隐透着自信,心中都有些期待,纷纷拍起马屁来。不过也有人心中不以为然,但此时自然不会多说。
谢淳暗暗有些担忧兄长托大,本想劝两句,却见谢惇嘴上虽然不以为意,拳头却暗暗捏紧,身为亲兄弟的他顿时明白大哥心中并不是看起来那般轻松,不由默然不语。
回归家族的雏龙和久负盛名的年轻一代的领头羊之间的碰撞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众人正在期待着这一场龙争虎斗,或许会改变家族年轻一代、乃至上一代的格局。
不过在众人猜测这最后一战什么时候打响的时候,另外一件没有声张但同样吸引许多人关注的事情终于到来。
谢氏家主居所之内。原本佛堂的位置已经被清空挖开,一尊大气无比、纹繁复的紫金棺椁被缓缓沉了进去。
谢渊站在旁边,看着尚未合拢的棺盖里只有几件破衣裳,棺材就算再豪奢,也不过是空荡荡的棺材,不由心中有些酸楚。
谢奕和崔萍君都立在旁边,默默注视。谢奕神色沉郁,默然不语,崔萍君则是神情有些恍惚,面上没有太多其他的表情。
棺椁已经沉好,满地纸钱之中,有穿着丧服的人过来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