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的左手更是捏住了尽的肩膀,只一抖一震,便将那整个肩头捏成血肉成泥、红白相间的肉糜。
一击建功,徐行得势不饶人,又旋身拧胯,踹出一记蕴有“大金刚神力”的戳脚,将了尽的身子远远踢飞出去。
空了眼疾手快,飞身而起,接住了尽的身子。
可他却也被其中所携的沉雄劲力推动,止不住地向后倒退,直撞断了三根兀自矗立的古树,才堪堪停下来。
年轻和尚呕出一口血,神色萎靡、面容惨白,双手更是颤抖不已,出现明显扭曲,显然已经错位,整个人更是栽倒在泥坑中。
失去真气庇护后,空了浑身很快就被大雨彻底淋得湿透,那种阴冷潮湿之感,更是让他心中绝望,万念俱灰。
直到此时,了尽这才自“无念”境界中清醒过来,他躺在空了怀中,勉强支起脖子,看着徐行的肉身,不可置信地震撼道:
“你、你分明还没有成就大宗师,怎么可能全然不受影响?!”
徐行拍了拍双手,让雨水冲走手上的血迹,又掸了掸衣服,淡然道:
“若是全然不受影响,岂不是辜负你这一番好意。
只不过,我的神意纵然沉浸了进去,可我的肉身却没有。”
了尽本以为徐行是如他一般,分出半数心神来应敌,听到这话才知道,这魔君竟然是纯靠肉身自行变化,心中更是大为惊骇。
“没有神意主持大局,纯粹的肉身,怎么能生出如此灵动的变化?”
此时的他,已经取回了方才的记忆,知道徐行在刚刚的战斗中,拳技究竟是何等精妙。
可这一切,竟然都是肉身自行施展?!
徐行洒然一笑,反问道:
“日升月落、物换星移,本就是天地自然之理,可需要任何念头来控制?”
徐行举的这两个例子,虽然看似和武道毫不相关,了尽却明白他的意思是,已经将肉身练成了真正的小天地,自有一套运行规律。
可纵然明白其中原理,了尽却也不能理解,徐行究竟是如何做到,只能长叹一声,语气悲悯:
“你,你竟然到了这样的境界!莫非,当真是天佑魔道?!”
空了听闻此言,想起自己的师父绝戒大师,亦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只觉苍天不公,怎会令庞斑这等魔君降生世间,造下这等杀孽恶业?!
徐行负手而立,不予作答,只是淡然道:
“听说,慈航静斋的言静庵,乃是不世出的奇女子,武功禅法皆不逊色于你,甚至还犹有胜之。
如此人物,徐某也颇有兴趣一剑,欲完纳尔等与我金刚一脉的宿愿,就让她来见徐某吧。”
痛打了尽一顿后,徐行心中那本就不多的怒气,也悉数发泄了出来。
毕竟,他也知道,了尽并非故意,这位禅主亦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而金刚一脉与净念禅宗、慈航静斋的恩怨,也从未上升到血海深仇的程度。
这样的惩戒,已算是足够。
并且,钟仲游虽然逃走,但以他如今这种魔种爆发、真气半毁的状态,能不能逃回阴癸派都是两说,就算跑了回去,也是命不久矣。
了尽注意到,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徐行还是自称“徐某”,不由得心中疑惑。
——如此情况下,这老魔头还有遮掩的必要吗?
莫非真是如“邪王”一般,佛魔双修,硬生生练得精神分裂了?
若是如此,今日之事,也并非毫无转圜余地。
了尽身为净念禅宗一派之主,自有非凡智计,此念一起,只觉抓住了一线生机。
就在他心中盘算之余,又听见漫天雨声中传来一个清清淡淡,好似不含任何感情的哼声。
“言静庵?”
这个声音刚一响起来,空了和了尽便惊奇地看见,魔焰滔天、不可一世的“庞斑”,再次变了恢复到了宝相庄严、不苟言笑的状态中。
这个略带寒气的凌厉声音响起后,又有一个更为娇媚柔美,好似明珠滚玉盘,清脆且悦耳的嗓音随后响起。
“咦,小和尚,你怎么回来了?!”
空了在泥泞里,勉力抬起头,睁开视线模糊的眼眸,望向前方。
雨幕中,谷凝清挽着厉若海的臂膀,又倚靠着这位英姿勃发的高挑少女,莲步轻移,缓缓走来。
谷凝清虽是在往前走,目光却始终聚焦于厉若海,星眸中似是蒙着朦胧雾气,却依旧掩不去那股浓烈如火的情意,几缕发丝贴着在俏丽脸颊上,更平添一份俏丽。
厉若海察觉到从身旁传来的火热视线,心中虽是尴尬,也不好直接别过脸去,只能双目凝注徐行的背影,摆出不苟言笑的模样。
厉若海的身形比之寻常女子,本就是高挑挺拔,面容更是生得英气凛然,不让须眉。
是以,谷凝清和她并肩而立,竟然有种天造地设、无比般配之感,令人不禁感慨,好一对壁人!
徐行虽然没有回头,直面厉若海那好似要杀人的目光,却也从过非凡的灵觉,将这一幕尽收识海,并暗自为这无限美好的画面点头。
空了看到这一幕,却只觉胸膛中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用血肉模糊的双手,紧抓了一把泥土,勉强撑起身子。
迎着谷凝清的关怀眼神,空了抹了把满脸的血污泥泞,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嗓音干涩沙哑,还带几分颤抖:
“凝清,这、这位莫非就是,‘邪灵’?!”
谷凝清看着他这幅凄惨模样,吓了一大跳,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
两人毕竟曾经并肩作战过,谷凝清又曾受过空了的帮助,以少女豪放直率的性格,自然不会放任这小和尚不管。
她扶住空了的身子,震撼问道:
“小和尚,你、你这是怎么了?”
少女的嗓音中,有抑制不住的震惊。她又看向衣袍皆被鲜血濡湿的了尽,眼中震撼更浓。
空了感受着从身侧传来的温热触感,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好在他是佛法精深的少林弟子,终究强忍了下来,只是摇摇头,神情复杂,复杂中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悲哀。
空了实在是想不通,谷凝清和厉若海,怎么会和“庞斑”如此熟识。
他也听说,魔师宫如今正在捉拿“邪灵”,又听说“魔师”勤修“黑天书”,精通将人炼制成劫奴的手段,难不成……?!
一想到“劫奴”二字,又想到“黑天书”的邪异名声,以及“魔师”一向的作风,空了刚刚因谷凝清脱困,而泛起喜意的心。
年轻和尚又止不住地往谷底沉去,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谷凝清,却不发一言,只是面色沉重僵硬,像是要落下泪来。
谷凝清察觉到他眼中的悲伤、复杂,不明所以,又再次看向徐行,目中满是疑惑。
厉若海则是趁着这个机会,终于暂且摆脱了谷凝清,来到徐行身后。
少女毕竟不是善妒之人,刚才只是对言静庵这个据说姿容只在她之下的绝代美人,有一种本能敏感。
如今她也将此念抛诸脑后,只是悄悄松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
徐行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给厉若海丝毫说话的机会,要主动发问,以掩盖方才的过失。
所以,他回过头,扬起脸,看了厉若海一眼,不解道:
“按理来说,你的嫁衣真劲,也不能为人疗伤啊,怎么一副耗力过度的模样?”
一提到这个话题,厉若海的双颊就飞起红霞,露出绝无仅有的娇羞神态,只恨恨地看了徐行一眼,紧抿薄唇,一言不发。
对性取向正常,且颇为纯情的少女来说,谷凝清对自己的爱意,完全说得上一句羞于启齿。
徐行见平日里落落大方,甚至可以说是颇具豪气的厉若海,骤然露出这种小姑娘家家的神情,玩心大起,抽动鼻翼,仔细闻了闻,才一本正经道:
“厉姑娘,我估计你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你脸红的时候,体内还会分泌出一种奇特的香味。”
听到这种调侃,厉若海立时气血上涌,不禁红了脸,还红了眼,恼羞成怒,一脚踹在徐行的屁股上。
好在,她还记得其他人都在身旁,竭力平复气急败坏的激动心情,只用精神波动道:
“那是凝清的味道!”
——那不对啊,刚才怎么没有这种气味?哦,懂了,原来双修大法,还有这种效果……
想到谷凝清看厉若海时,那种媚眼如丝的神情,徐行立即想到了一种可能,面色微妙。
只不过,顾及到身旁这位接近炸毛的羞愤少女,他没有说出来,也对这不轻不重的一脚,没有任何表示。
——罢了,罢了,这种时候,惹她干嘛。
带着这种宽宏大量的想法,徐行转过头,看向谷凝清和空了,左手托住右手手肘,再用手掌摩挲下巴,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呱,好一出六国大封相啊。
其实,从大明王朝时期开始,徐行就颇喜欢看旁观这种事,更喜欢撮合旁人,陆竹、细雨便是其中一对。
在北宋世界,他更是提议用密宗的灌顶法门,为苏梦枕解决烦恼,到了这个世界,徐行喜欢看热闹的性子自然也没有改,当即便饶有兴致地看起来。
厉若海看这小子又用出了惯常的冷处理手段,不禁为之气结。
但她也实在好奇谷凝清和空了的关系,深呼吸几次后,一边看向那里,一边敲徐行的脑袋。
徐行一想到,站在自己身后这一向高傲、凛然、不近人情的冷面美人,竟也是这三角关系中的一环,就忍不住想笑。
算了,让她敲吧,就当是票价了。
看着厉若海和徐行的互动,一旁的了尽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完全想象不出来,以“庞斑”的性情,怎么会容忍有人如此对待自己。
——这少女,又是什么来路?!
难道蒙赤行也……?!
一想到这个可能,了尽只觉得惊骇欲绝。
就在这时,谷凝清才回过头来,对上了徐行和厉若海的目光。
厉若海还有些难以面对谷凝清,不自觉地移开了眼神,双手也背在身后,反握长枪,不断用左脚尖踢右脚脚后跟。
徐行则是毫不避让,大方承认道:
“我打的。”
谷凝清虽然不认识了尽,却也感觉得出来,这大和尚乃是不可多得的宗师高手,知道在场众人中,只有徐行有这样的实力,能够把他打成这样。
但听到这小孩如此坦然的承认,少女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杏眼微睁,不敢置信地问道:
“小……阁下,这又是为何?”
“为何?”
听到这个问题,徐行气笑了,反问道:
“这两个贼秃半道杀出,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是庞斑,还放走了钟仲游,难道不该打?”
说到这里,徐行照顾谷凝清的心情,也直言不讳道:
“并且,我乃金刚一脉的正统传人,与净念禅宗、慈航静斋,以及这小和尚出身的少林寺,早有孽缘,如今既然狭路相逢,少不了要做过一场。”
厉若海刚刚就是听到“庞斑”二字,顾忌到谷凝清在一旁,便没有在第一时间赶来。
只是后面听到徐行的言语,她也意识到,应当是对方认错了人,这才赶来,是以现在听徐行这么说,没有多少震惊,只是啼笑皆非。
想起这一路上,徐行对她的种种调侃,厉若海心头更是大为快意——你小子也有被人认错的一天!
少女俯下身子,把头搁到徐行耳畔,眉眼弯弯,学着徐行一惯的语气,笑嘻嘻地悄声道:
“喂,你不会真是庞斑伪装,特意来接近我的吧?”
话说出口,厉若海自己都小小的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我说话竟然变成了这样?
徐行也感觉她的声音格外柔和,却还是颇为配合,以一种充满老魔头风格的姿态,桀桀怪笑道:
“小姑娘,不曾想庞某伪装一路,还是被你识破,既然如此,老夫也只能不解风情,将你掳回魔师宫,助我修行矣。”
说话间,徐行眼中还亮起两道魔火,以增添说服力。
厉若海不禁哈哈一笑,刚想说话,忽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和陌生,从身前传来。
她双目猛地大睁,却见徐行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周身魔气氤氲,目中神采也变得邪异而冷酷,带着一种摄人心魄之力。
只听他悠悠道:
“厉姑娘,可还记得,我方才说过,钓鱼的道理?”
这话一出,厉若海心头骤然一紧,清丽面容紧绷,右手紧握丈二红枪,目光更变得无比凌厉。
“你——”
见她露出这种好似受惊小鹿的神情,徐行忍不住哈哈大笑,眉眼扬起,嘴角一翘,得意道:
“厉姑娘,跟我拼演技,你还早着!”
这种得意在厉若海眼中,一律可以归为“臭屁”,少女羞愤欲绝、怒不可遏,又是一脚狠狠踹向徐行的屁股,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徐、踏、法!”
徐行也不躲,只是站在原地,轻轻应了声:
“干啥?”
“若海,你还是这样,颇具童趣呢?”
就在他们两人打闹时,谷凝清又娇笑着从空了身边走了回来。
看见谷凝清,厉若海多少还是有点身为长姐的包袱,只给徐行递过去一个秋后算账的眼神,便双手抱胸,哼了声,不再有动作。
徐行则是察觉到,谷凝清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和空了刚才看厉若海的眼神,有些莫名地相似,也只是挑了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再言语。
见这两个小孩儿都消停了下来,谷凝清也露出颇为无奈的笑容,看向了尽、空了,将刚才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为两人解释了起来。
其实,了尽在听到“徐踏法”这个名字时,已经想起来,近来江湖中发生的一件大事。
徐行打死红日法王、重伤思汉飞的战绩,虽然还没有传回去,但是先前一战击杀里赤媚,打得四密尊者油尽灯枯,手刃薛禅王子的战绩,已经在江湖中有所流传。
只不过,这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并不真切。
并且里赤媚等人皆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宗师人物,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死在一个小孩子手中?
是以,了尽虽然听闻,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当是魔门为了东岛之事,放出来的烟雾弹。
只不过刚刚在见识了徐行的手段,又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后,了尽却忽然将他,和那个传说中的神秘高手联系起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大和尚也不在乎自己右肩粉碎,反倒是站起来,单掌立在身前,惭愧道:
“徐小宗师的战绩,老衲亦有所耳闻,方才之事,的确是老衲鲁莽不了,唉,唉!”
虽然徐行身份不明,但就凭他的战绩,了尽也可以确认,此人绝对不是魔门中人。
只是一想到,自己刚刚竟然放走了钟仲游,这大和尚就不禁面色愁苦,猛地跺了跺脚,长叹一声。
徐行倒也不去怪他,只是摆手道:
“你的错,我已经惩过,便一笔带过吧,至于钟仲游……”
他转过头,望向远方,悠悠道:
“他就算今天逃了,也没几天好活,魔念深种、魔气攻心,就算想再造恶业,亦不会有此余力,大和尚倒也不必为此太过挂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