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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托阿娟的福,昨晚我并没有睡好。

日头直照我的黑眼圈,烦。

阿娟不用睡觉也能保持活力,真羡慕他。他晚上无聊要看书,隔一会儿就拽我一次,抓着我的手翻页,每次把我弄醒还说句对不起,你真有礼貌!!我谢谢你啊!!

阿娟作为鬼有夜视能力,他看书不用开灯,而我只要不见光就能睡得很沉。照以前我睡得像死猪那样,阿娟拿我的手也不会把我弄醒。但最近那个怪梦把我搞得精神衰弱,再加上昨晚阿娟……他。我脸一红。

好兄弟嘛!互相帮助嘛!!我这样劝我自己。

阿娟喜欢舞狮,他生前应该也喜欢,我今天打算去常表演舞狮的地方打听阿娟的消息。我找到昨天早上画的阿娟肖像,和阿娟一起出门了。

今天是阴天,云很厚,天气却没能凉下来。路边的狗哈嗤哈嗤地喘气,偶尔能听到街坊家的夫妻的吵架声,昨晚没睡好的我感到一丝烦躁。阿娟姓刘,他生前应该是住在刘家村,我便前往刘家村打听附近有没有什么经常表演舞狮的地方。

村民说经常表演舞狮的地方倒没有,但是有经常表演舞狮的人。

这不废话吗。仔细想一想小村的村民应该都互相认识,问谁不一样呢,可阿娟说他想看看舞狮的师傅。

我找到刘家村的舞狮队,拿出阿娟的肖像,询问一下他们有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与此同时阿娟激动得在他们的“训练基地”上窜下跳,所谓训练基地其实就是几个梅庄下边垫个垫子,还是露天的。

狮队的人开口讲了一些,我的心却越来越凉。

“刘家娟,村里人都知道他。”

“留守儿童,身子也弱,这不起了个女孩名嘛。家里又穷,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几年也回不来,可怜孩子。”

“就前两天,爷爷也去世了。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谁管他呢?可怜孩子。”

那高大的男人直摇头,露出惋惜的面容。

我听完却紧张地转头去看阿娟,阿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泪花。我一阵心痛,为难地看着舞狮师傅,挤出一句谢谢,离开了这里。

刘家娟,大概是16岁,xx中学一年x班学生,成绩不错,性格温柔活泼,时时害羞,喜欢舞狮和李白。留守儿童,没人管,家里穷。

这样的人儿,会因为什么死去呢。

我不敢想。

昨天阿娟在我眼里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小少年,我曾经还天真地想他是因为女朋友被抢了,想不开,自杀了。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身旁的阿娟。我和阿娟现在在一条小河旁边,小河映不出他的影子,我不敢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

“阿娟……你还好吗?”我依旧低着头,看着不断奔跑的小河。

无人应答。

我刚想回头看他,却被阿娟摁住了脑袋,我想问怎么回事儿,却听到阿娟抽泣的声音。

刘家娟,大概是16岁,性格温柔活泼,时时害羞,自尊心很强。

阿娟的指腹贴在我的头发上,我觉得脑袋麻酥酥的,还有点痛。身后阿娟抽泣的声音让我心里不是滋味儿,黏唧唧的哽咽缠在我的心尖儿上,扒也扒不掉,像化掉的糖人。

阿娟不让我看他哭,那我就不看。

也许刚开始我帮助阿娟寻找死因只是为了回归正常的生活,但现在我只是想让这个本该快乐的男孩死得瞑目。

阿娟比我想象的坚强得多,他马上恢复了冷静,挨在我身边。

“我生前好像挺不幸的,嘿嘿。”阿娟挠了挠头,尬笑着看着我,我想不出什么话来。

“我现在知道啦,原来我生前的运气都用来遇见你啦。”

我一愣,着实没想到阿娟竟然反过来安慰我。

“阿娟。”

“怎么啦?”

“我一定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的。”

“……嗯。”

七、

村里的村民都相互认识,打听一下就知道阿娟的住所了。我决定和阿娟前去找找新的线索。

阿娟所住的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典型乡村小房,我敲了敲阿娟家的门,开门迎接我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她应该就是阿娟的母亲。估计是阿娟的爷爷前几天去世了,他们从广州赶回来给爷爷安葬。

我讲我是阿娟的同学,阿娟很久没有来学校了,他欠我一本书我来找他要。阿娟妈招待我进去,看得出来她很疲惫。屋子里还有另一个男人,应该就是阿娟的爸爸。三个人挤在一方小屋中,气氛沉闷。

“阿娟已经失踪一周了…。”阿娟妈妈眼里泛出了泪花:“他的朋友说上周五放学就没等到他,周六他爷爷就到处找他了…。”

是的,阿娟爷爷连阿娟死了都不知道就去世了,他临死前一定是念着阿娟死的。

“我们已经报警了,希望警察能找到阿娟。阿娟不在,那本书你就在这找吧。”阿娟妈妈抹了抹眼泪,我一阵心酸。我没敢告诉她,她的儿子已经死了。

阿娟飞过去,嘴里喊着妈妈,想抱抱他的妈妈,却扑了个空。阿娟看着自己那只穿过妈妈身体的手,眼中好像映射出情绪的潮水,心疼,悲伤,无力,一浪高过一浪。

阿娟妈去厨房给我准备果盘,阿娟爸去外面抽烟了,小屋内只剩我和阿娟一人一鬼。

我翻着阿娟的东西,希望能找到日记本一类的重要物品。阿娟的书桌上码着整整两摞书,一摞教科书,一摞题——不愧是学霸。我伸手翻开其中一本,上面被阿娟用秀气的字记得满满当当的。

翻开另一本阿娟的书,发现他还会在插图上进行“加工”,原来阿娟也有皮的时候嘛。我一边看一边乐,看这好好的猴子被他画上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小猪也是,怎么还打了个叉呢……还有这架骷髅,画个蘑菇头。这发型好眼熟,和阿娟的好像,旁边还写着什么……

什么啊!这绝对不是阿娟的字,太丑了!!谁那么缺德往我阿娟书上乱写。

这字实在难认,我仔细琢磨,一字一字念了出来。

“病、猫、……”我突然住嘴。

阿娟像被刺了一下,打了一个激灵。

“你说什么?”

“不不,没什么…。”

病猫阿娟去死。

我盯着那几个扭得像蛆的丑字,忍住想破口大骂的冲动,继续翻阿娟的书。

除了这条,阿娟的课本还被人写过“野种”“你爸妈不要你啦”这种话。有好几本书,明显是被打湿过,阿娟用钢笔写的字已经晕开了,他后来用铅笔全部重新补了一遍。而且阿娟的好多书曾经被人撕过,虽然又装回去了,但还是能看出被破坏过的痕迹。

阿娟就算皮,也不可能在课本上诅咒自己,不小心打湿好几本书,还撕书吧??

我脑中浮现各种各样的场景,包括但不限于:抱着书包走在上学路上的阿娟被不懂事的小孩泼了一盆凉水,熊孩子笑嘻嘻地跑开,而阿娟为这次课本没被打湿而庆幸。或是阿娟午休回教室发现自己的桌子上画满了涂鸦,翻开课本,内页也被画得乱七八糟。阿娟想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或是阿娟被一群最纯真也最可恶的高中生围在中间,被抢过书包,被撕掉课本。

无论是哪种都让我很气愤。此时的阿娟拽着我去看他家墙上贴的三好学生奖状,他有些小得意的样子无疑将我的怒火助长到更高一层。

阿娟家里穷,身子弱,父母不在身边,性格也温温柔柔的。但这绝对不该是阿娟遭受霸凌的理由。他本应该和正常的孩子一样——向父母撒娇,与伙伴打闹,露出他的笑脸,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地奔跑。他本该有个美好的未来。

阿娟既然长期被霸凌,那么他的死因最有可能是两种:受不了霸凌自杀,或者被霸凌者杀害。

“你看!我的奖状!我生前还是蛮优秀的嘛。”阿娟指着奖状对我讲。

我看着阿娟,记得初次见面时,他脸上没有血色,却依然朝气蓬勃。然而现在,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疲态,他现在得意洋洋的样子在我眼里都是强颜欢笑。

没等阿娟妈妈切好果盘,我就带着阿娟出去了。阿娟自从从那个小屋出来,他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一直在发蔫,垂头丧气的,佝偻着他的背,有气无力地飘在我身旁。

“阿娟,你怎么了。”我忍受不了这沉寂的氛围,终于开口发问。

阿娟突然跪在地上,其实也不算跪在地上,只是以跪姿飘在地面上。他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虽然他根本磕不响。但他跪地虔诚的模样,仿佛让我听到了活人磕头该有的哐哐声。

“爷爷,爸,妈,阿娟不孝。死后忘记了你们,来世我一定好好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我一定,一定不会再轻易地死去,我会陪你们到白头,尽孝一辈子。”

阿娟起身,我去捏了捏他的手。

阿娟这么好强,这么孝顺,怎么会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呢。就算他有想自杀的念头,只要一想到爸爸妈妈,他也会放弃吧。如果他真的打算自杀,又怎么可能连招呼都不打,遗书也不留,就这么去了呢。

阿娟,大概是他杀……

阿娟,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死因,然后帮你讨回公道。

据阿娟妈妈所说,上周五晚阿娟的同学就没等到他放学,那么阿娟死亡的时间很可能是上周五晚上。我猜测阿娟是被施暴者害死的,所以现在的目标就是找到周五晚上霸凌过阿娟的人。

黄昏,一个残忍的时间段。太阳把一切都照成橙黄色,除了阿娟。

阿娟是鬼魂,他并不会反光。应该都在电视上看到过吧,就是那种有些透明的灵体。

这就是我觉得黄昏残忍的原因。

我和阿娟在路上聊了很多,我试着讲一些笑话逗他开心,阿娟清澈的笑声驱散了刚刚的压抑。虽然在路人看来我就是在对着空气傻乐,但那又怎么样呢,谁一直看着我,我就对谁说一句“没听过单口相声啊!”

我自顾自地笑,还教唆阿娟和我一起笑,现在就是两个大傻子在黄昏下笑。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马哥,刘家娟那小子很久没来了。”

我听见刘家娟这三个字立马停住了脚步,我捂住阿娟正在笑的嘴,立起耳朵仔细听。

那两个人都是高中生的样子,一个高高壮壮,一个矮一些,他们一人叼着一根烟蹲在便利店门口,那烟不知道在哪弄的。我和阿娟在暗处观察。

“他是被我打怕了,呵。”叫马哥的少年语气嚣张,继续说:“每次揍完他,他都要回家哭会儿鼻子吧,哈哈。”

我突然想起那个自称阿娟同班同学的那个青年所说的,阿娟经常莫名其妙地不来上学,我当初还奇怪好学生阿娟怎么会无故旷课。看来,应该是这些人逃课时经常把阿娟揪出来揍吧。我握了握拳。

“可是马哥,那小子每次被揍都是一瘸一拐地回教室继续上课哎。什么时候回家…”

“你闭嘴。”马哥瞪了小个子一眼:“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知道了吗。”

小个子连忙点头。马哥吐了几口烟圈,漫不经心地飘出来几句:

“几把痒痒了……真他妈怪,还有点想刘家娟的屁股了。不过我可不是同性恋,哈哈哈,谁基佬谁是孙子。”

这句话把我搞得天旋地转,我感觉我的血液在我血管内横冲直撞,变得沸腾,变得浑浊。

阿娟察觉到我的愤怒,连忙控制住我,还小声在我耳边劝。

这已经不是霸凌这么简单了,我真想冲出去给这两人一人一拳,但我为了阿娟,为了找到阿娟的死因,我不能打草惊蛇失去线索。

“马哥,下回也让我试试呗。”小个子同样漫不经心,像聊今天晚上要吃什么一样平静。

“去你妈的,上回,就上周五,你没尝着他的滋味儿?”

“他到后来都不动弹了…跟条死鱼一样…没劲。”

这对话让我肚子里的火蹭蹭往脑袋窜。我脑袋里全是阿娟白花花的屁股被糟蹋的样子,我用力挣脱阿娟,走到那两人面前。

马哥和小个子还蹲在那。我拽掉他俩嘴里的烟,扔到地上碾灭了。

“啪——!!!!!!!”

我上去就是给那个马哥一个大耳刮子。这声真脆亮!!听得我全身舒爽。

“你谁啊你,你有病吧?”马哥捂着刚被打的那半边脸,竖着眉毛,明显动怒了。

还没等我开口笑他,一个勾拳打在我的下巴上,把我打飞了出去。

操…好痛。

那小个子跑过来,一脚踩在我的肋巴骨上,我痛得惨叫一声。我狼狈地抱住那小个子的脚,做毫无意义的抵抗。

一股恶臭的味道扑向我的鼻子,操他妈的,这俩人是刚从垃圾场回来吧,这么臭。

那马哥又过来一拳干在我的脸上,一下接一下,到最后我的脸已没了知觉,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好冷,冷得我心寒。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个强奸犯吗?为什么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依然可以那么平静地活着?难道他们不愧疚吗?不觉得自己是个烂人吗?

为什么错的是他们,受苦的却是阿娟?

“你们……上周五晚上……找过阿娟。”

我已没有力气,勉强挤出几个字来。

“是又怎么样啊??怎么,你是他男朋友?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用尽我最后一丝力气,往他脸上啐了一口。

小个子像他的狗一样擦掉他脸上的口水,马哥骂了我几句,像我砸来狂风骤雨般的拳头。

但我不在乎了,我只看到阿娟他非常慌张,他尝试去拉那两人,但都是无用功。我突然后悔我做出的冲动举动,不是因为我会被揍,而是因为阿娟会担心。

我多想告诉这两个人,阿娟已经死了,就是他们害死的。可是我现在没有证据证明就是他们杀害的阿娟。况且,我要是这么说,万一他们杀我灭口怎么办?

我死了,阿娟怎么办?没人给他翻书,没人陪他聊天,阿娟会永远留在这个小破地方,看着他的父母死去,经历比死亡还惨烈的痛苦,做几辈子的孤魂野鬼。

我不能死,我不能。可是我身上好痛,阿娟,这就是你生前经历过的痛苦吗。

那两个人的拳头还在往我身上砸,我明明已经被揍得不能动了,他们竟然还在继续。也许他们的目的不是将我这个捣乱的人赶走,而是为了发泄他们躁动的,无聊的,可悲的青春。

我看见阿娟着急地在天上乱飞,他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一下子他抱住了我。

我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虽然已经被血染得很红了。

我不知道阿娟要干什么,直到我感觉我的双脚离开了地面,视线从那俩人的脚到房顶。

阿娟竟然抱着我飞了起来,真有意思。

“卧槽,这小子会飞?!”那马哥惊掉下巴的模样真滑稽。傻逼,我当然不会飞,鬼才会飞。

我发出几声干笑,紧紧地抱住阿娟,让阿娟领我回家。

阿娟飞在天上,一会儿一问,一会儿一问,生怕我归西。我也一句一句接,我的胸口贴在阿娟的胸口上,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受到我的心跳。

“阿娟。”

“嗯?”

“谢谢你救了我,你真厉害,像个英雄一样。”

“嘿嘿…哪有。”阿娟不禁夸,我一夸他就害羞,于是我就夸,使劲夸,什么阿娟牛逼,阿娟好帅,刘家娟就是刘家村最靓的仔。

“你,你再乱讲我就把你扔下去昂!”

“别别,娟哥我错了。”

天快黑了,阿娟抱着我飞在半空,他要带我回家。上面是月亮,下面是影影绰绰的乡村风光。

微风拂过我的脸,减轻了我不少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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