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笔搅动颜料,松节油刺鼻的味道弥散开,五彩斑斓的绿色在调色盘上不断糅合。
笔已经换了三支,方青颂咬着笔杆调色,青色的眼睛不自觉地眯起来,睫毛交错,视线在例画与调色板之间来回跳跃,看一眼调几笔,堪堪及肩的碎发随手扎在脑后,几绺余丝拢着雪白的耳廓,乌黑柔顺,像是流淌的墨迹。
周律也抱了一张画板,夹了张纸,后背笔挺,下颌微抬,端正地坐在方青颂身侧写检讨。
他爸今天工作比较少,就想着让他带方青颂回家吃个便饭,增进一下和未来儿媳的感情。
方青颂虽然社恐,但知道不能空手登门的道理,又不想逛商场,就跑到外公家想着偷溜摸薅盒好茶来借花献佛。
没成想被谈徽意逮个正着,老人家嗜茶如命,就连他的亲亲宝贝女儿来了都只能喝不能带,方青颂这孙子一薅薅一盒,简直是大逆不道,丧尽人伦。
薅是不可能被薅的,茶叶可以拿走,但是不能白拿,雁过拔毛,兽走留皮。
方青颂,临摹梵高的《绿色麦田》一幅。
周律,必须对自己还没把哥哥娶进门就想着薅他外公羊毛的行为进行深刻检讨。
方青颂有轻微的偏绿色弱,这幅画简直要了他的命,倒是周律写检讨写得行云流水,甚至还抽空给方青颂也写了一份。
他上学的时候就经常帮翘课的方青颂写检讨,熟能生巧,所以不论笔迹还是语法口癖统统模仿得惟妙惟肖。
大面积的蓝绿色调规整而错误地排列着,这幅画已经画了很久,方青颂最后抠了一堆细节,转过脸望向周律:“圆圆,帮我看看,像吗?”
圆圆是周律的小名,方青颂私底下偶尔这么叫他。
“像,八九不离十。”
周律看着他画的“灰色麦田”,不禁抿唇微笑,他白得腼腆莹润,镜片下黑曜石般的眼睛明亮沉静,配合着清晰漂亮的五官,端得是霁月清风,哪怕说谎也显得那么真诚可爱。
“行,差不多得了。”
方青颂脸不红心不跳地收下他的好评,把手里的画笔往水桶里一扔,顺便洗了洗手上沾的颜料,扯掉系头发的皮筋晃了晃脑袋,顺带松一松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呆在舒适区就是方青颂的生存方式,不论社交,还是艺术。
检讨写得文采飞扬,麦田画得有形无神。
谈徽意提条件的时候义正言辞,真到了验收的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了两句就让他们走了。
他的本意也是提点方青颂硬气一些,不要那么软弱可欺,他们家虽然不比周家有钱,但他在文联身居高职,这门亲事谁也没高攀谁。
方青颂不懂也没关系。
周律一定得懂。
他是家族独子,自幼被当作继承人培养,懂事起就跟在父亲身边学习打理家业,每一个决定都有家办辅导,一路跳级竞赛拿奖,二十一岁研究生毕业,现在二十二,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实际上说一句人精都不为过。
而且性格极度偏执。
谈笑当年不同意他们订娃娃亲的真正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周律今天没有工作,给助理和司机都放了短假,自己开车,还是那辆宾利,方青颂坐在副驾驶,膝头放着那块来之不易的茶饼,脑袋倚着车架,眼神空洞,好像身体被掏空。
车载音响连着他的手机,放的《大地飞歌》。
经年不见的朋友会一见如故,无话不谈,而朝夕相处的恋人往往是无话可说的,像他们这样一同长大的,沟通被默契代替,单独相处的时间往往沉默居多。
周家的主业是房地产,名下的不动产众多,在方青颂的印象里,住得比较多的是南湖湿地附近的苏式合院,没有邻居,大得像公园。
果不其然,这次吃饭也在这里。
晚饭时间,方青颂坐在长方形的餐桌前和周太太面对面闲聊,两人都是少见地松弛自在。
在周太太看来,这个家只有方青颂和自己一样不姓周,是后半生相依为命的儿媳。
在方青颂看来,周太太温柔美丽讲道理,说话好听做饭好吃,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oga妈妈。
周律坐在方青颂身边,在两人交谈的间隙插了一嘴:“哥哥晚上还回家吗?”
“回……吧。”方青颂被他问得一愣。
周律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周太太立马接道:“那一会儿让圆圆送你回去。”
方青颂讷讷地点点头,又听见周太太转过脸对周律叮嘱道:“圆圆啊,妈妈在哥哥工作室旁边买了个新房子,密码是你们生日,到时候时间也不早了,开夜车危险,你就不要回家了,在那儿凑合一晚……新装修的房子,被子可能不够,空调开起来哦,不要跟上次一样,吹了点风就发烧……”
周律没说话,垂着睫毛,眼圈红了,好似很委屈。
方青颂喉头一哽,尴尬地低下头,小声说:“这么麻烦啊,那我还是……不回了吧。”
“那多不好,你妈妈问起来怎么说?”周太太关切地问。
方青颂:“就说我太困了不想动。”
周太太欣慰地笑了,招手叫来佣人,让他把少爷那里的房间收拾出来一间。
而周先生也像卡着点似地,在那个佣人出门之后才从走进来,他穿着一套略有垂坠感的休闲西装,从发丝到毛孔都透着一股金钱堆砌出的一丝不苟,尽管微笑着,眼神中却有种拒人千里的疏远感。
这种疏远即便在看到周太太之后也没有消融。
尽管如此,他登场后的面上嶙峋的怪石和青松。
这是他在玉山上作的图。
那时候周律和他求婚,他觉得为时过早,提出一个人上山静静,然后遇到了隋屹。
如果他当初果断一点,直接戴上周律递的指环,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地留了下来。
但方青颂估计是想给他点教训,今天从早到晚都懒懒地不爱搭理人,周律跟他搭话,三句之内必定被呛回来,一开始周律还会冷不丁哽住,一天下来已经完全适应了,起承转合丝滑无比——方青颂话音未落他开口接道:“对不起,哥,我惹你生气了,我坏。”
方青颂这次没呛他,淡淡地应了声:“嗯。”
虽然还是冷言冷语的没有好脸色,但周律知道,这事儿算是翻篇了,方青颂耳根子软,性子也软,就是生起气来嘴巴特别毒,得理不饶人,这一点大概随谈笑。
周律有时候就在想,如果当年没让谈笑把方青颂接回去就好了,他要是被周太太一手带大性格肯定更软乎,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凶自己那么久。
不过那么早的事情了,再不满也只能想想,以后还是得用药,在方青颂愿意他放弃底线之前,不能让他记住这些事。
入了夜,方青颂一个人躺在床上,隐隐觉得冷,正想打电话给周律问他怎么回事,周律就打着手电推开了门,带着一身轻盈的香气,声线低磁:“好像停电了,你一个人睡冷吗?我有点冷。”
方青颂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香香的周律特别诱人,神差鬼使地“嗯”了一声。
周律放下走到床边关了手电,掀开被子钻到方青颂身边,把他搂进怀里,低声说:“睡吧。”
他的声音好像有魔力,方青颂嗅着他衣襟上的甜香,头脑昏沉,连应声都应不出来,一阖眼就失去了意识。
翌日清晨,方青颂在剧烈的头痛中睁开眼,身上一阵说不出的酸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周律怀里缩,好像只有贴着他才能好受一些。
“周律?”方青颂推了推周律的肩膀,叫他名字的时候发觉自己的声音也有点哑,“你是不是把感冒传染给我了……我好难受。”
周律觉浅,被他一推徐徐转醒,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却是:“……什么感冒?我没有感冒啊。”
方青颂愣了一秒,说:“你不是发烧了吗?还给医生打电话了……”
“哥,你做噩梦了吗?”周律摸摸他的额头,声音带了点没睡醒的沙哑,“什么发烧电话?”
方青颂脑海里的东西本来就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怎么都记不真切,被他一问,也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讷讷地说:“我……我梦到你发烧了,我坐在你腿上,你给医生打电话……然后,我……就跟上次一样。”
“……你在说什么呢?”周律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是不是昨晚做得太过,累着了,嗯?”
方青颂盯着他无辜的样子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来,正要思考被周律按着头揉进怀里紧紧抱住,热烘烘的香气钻进鼻腔,又薰得他昏昏欲睡。
一直到午饭,方青颂都晕乎乎的,周律做了点白人饭,他潦草地应付了几口,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醒来时依旧被周律搂在怀里,四周洋溢着香香的气息。
如此重复几天,方青颂终于睡饱了觉,也接受了自己因为第一次开生殖腔记忆模糊,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事实。
一场秋雨一场凉,台风过后冷空气南下,气温骤降,之前在市美术馆群展的书画尽数售罄,方青颂作为画廊主理人大赚一笔。
他这个人物欲很低,对奢侈品一窍不通,手里有点钱都拿来倒腾字画了,说来也怪,一样是当倒爷,期货他买一次亏一次,炒画却很少有不赚的,加上周律手把手教他撬杠杆,毕业后没多久就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谈笑看到了他在这方面的天分,从自己名下划了一间画廊给他。
相对于二级市场冰冷的商业化架构,一级市场更接近人情社会,一旦入场就需要维系多方关系:联络策展人、疏通学术背书、结交艺术家……
谈笑想的是让方青颂在圈子里多走动走动,积攒一些自己的人脉,顺便混个脸熟。
方青颂想的是能赚最好,赔完拉倒,画卖完了跑得比山里的狗都快,别说混个脸熟了,人一多他压根儿不露脸。
月初方青颂主动要去开幕酒会,谈笑还以为他转性了,没想到只是昙花一现,蔫得飞快,从周律家回来以后一连几天没有出门,莫名嗜睡。
谈笑只当他认床,在周律家那几天没睡好,快月底的时候才给他了一家马场的地址,半哄半劝地让他出门:“你不是一直嫌之前那家马场太多人了不愿意去吗?给你换了一家,私人的,马已经送过去了,要不要去看看?”
其实不用她说,方青颂也会给自己找点事做——他的发情期快到了。
所以这次他没有推辞,轻易就接受了谈笑的安排。
台风那阵子幼儿园停课,隋想想在家里关得都快长毛了,台风结束后说什么也要粗去丸,他爸出差他妈身娇体弱,两人一合计,丢给隋屹。
隋屹不想去游乐园,就开车带侄子去郊区的马场看马。
他出生时家里已经发迹,周末的休闲娱乐就是跟一群家境差不多的二代们上各种兴趣班,马术、射箭、高尔夫……
霍太给儿子报班就一个原则:只要贵的不要对的。
其中隋屹学得最好的就是马术,别的小朋友还在频频摔马哭着要妈妈的时候,隋屹已经可以独自骑完一个圈乘了。
他当时年纪还小,因为经常被绑架,条件反射地厌恶在一段关系中处于被动的感觉,所以永远会在上马的第一秒就表现出极其强硬的态度,将主导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容马匹抢缰。
被摔下马是肯定的,甚至摔得要比别人狠得多,但马是一种慕强的动物,当隋屹不断展露出自己强势的那一面后,他就成了同龄人里摔得最少的那一个。
隋屹小时候觉得自己喜欢的是马术,长大了才逐渐理解自己迷恋的是驯马过程中的征服感,从温血马到热血马,光是他成年后买的马就有二十多匹,按级别寄养在不同的俱乐部,还有一匹幼年骑的pony,舍不得卖,丢在朋友的私人马场当宠物养着。
这次带隋想想去的就是养这匹pony的马场。
按人类的年龄算,隋屹这马已经快六十了,但因为退役得早,而且一直被精心照料着,所以精神很好,一身黑亮的毛发油光水滑,隋想想见了直呼:“hippo河马!”
隋屹已经习惯了他乱七八糟的英文,但该教还是得教,扶额解释道:“想想,这是horse,不是hippo,hippo是你在动物园河里看的那种,全称是hippopota。”
隋想想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笃定,高举双手:“帕托马斯!”
隋屹:“……”
隋想想:“uncle,你刚刚是不是说脏话了?”
隋屹:“叔叔什么也没说。”
隋想想:“可是你的眼睛好像在骂我。”
隋屹:“……”
隋想想:“你的眼睛又说脏话了,uncle。”
隋屹给他气笑了,无奈地跟朋友要了颗苹果,掰开去核教侄子喂马。
“手心要摊着,把苹果捧在手心里,手指不要太弯,马看不到自己嘴巴下面的空间,它分不清你的手指和食物。”
隋想想对喂食兴趣不大,按隋屹说的喂完苹果就有点没劲了,问他:“什么时候能骑小马?”
“一个小时以后吧。”隋屹看着他期待的脸,慢悠悠地说。
隋想想跳起来抗议:“why?!”
隋屹一把将他捞起来抱到手上,向休息室走去:“刚吃完东西不能运动,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你吗?”
“uncle坏!呜呜呜!!!”隋想想反应过来,伏在隋屹肩上带了点奶音假哭,哭着哭着,忽然感觉隋屹的脚步一顿,冷不丁停住了。
他以为隋屹是被自己哭动了,从他肩上支起来,仰头看着隋屹正要说点什么恶狠狠的话,却看到了叔叔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
隋想想也好奇地望了过去,远远看见站着一个穿长袖骑士服的漂亮哥哥正站在休息室门口解头盔,那张头盔下的脸小小的,鼻梁很窄,皮肤很白,即便低着头体态依旧非常好,阳光照在他戴着颈圈的脖子上,银质锁扣亮得晃眼。
在他抬眼的瞬间,隋想想看到一抹熟悉又罕见的青色,脱口而出:“漂亮哥哥!!!”
小孩子分贝高,很容易被人听到,隋屹伸手去捂他的嘴,但已经晚了,方青颂听到了他这头的声音,转过视线,眉心淡淡地蹙了一秒,又很快舒展,对着隋想想善意地笑了一笑。
同样转过脸的还有陪在他身边的周律,他正伸手去接方青颂摘下的头盔,听见随想想的声音下意识越过头盔抓住了方青颂的手腕,想把人拽到自己身后,那是一个下意识的控制动作,但没做完,因为他看见了抱着隋想想的隋屹。
隋屹察觉了周律这一细微的变化,忽然有些想笑,捉起隋想想的手,对着不远处的两人摇了摇,好整以暇地跟他们问好:“好巧啊,又见面了。”
隋想想是个颜控,见了漂亮的人就走不动道,见了漂亮的熟人更是会直接扑过去,此刻看见方青颂,挥起手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又甜又脆。
隋屹的问好尚且可以忽视,当作没听见,隋想想的“哥哥”却难以忽视,周律沉默了几秒,刻在dna里的教养和体面让他不得不戴上伪善的面具,抿唇弯眼,用一个极其标准的微笑回应隋想想:“你好啊小朋友。”
说完立刻转过脸跟方青颂说:“哥,外面有点晒,我们进去吧。”
方青颂没有犹豫,点点头,想要跟隋想想挥手说再见,却被周律捉住了腕子。
周律一点一点地褪下他的手套,露出他光洁的五指,嘴上还说着温情的话:“磨到手没有?多比今天乖不乖,我们好久没来了,它有没有抢你的缰绳?”
“……有一点吧。”方青颂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周律引到了自己手上,摊开手给他看自己的掌心,指根处确实磨硬了一小块,“过几天就消了,没事的。”
周律在他指根处轻轻捏了捏,有意无意地转了转那枚铂金的戒圈,戒面在阳光下反光闪烁,明晃晃地扎进隋屹眼里。
隋屹没说话,弯腰放下隋想想,贴在侄子耳边轻声教了几句话。
下一秒,隋想想就如一道离弦的箭一样“嗖”地飞了出去,跑到方青颂面前,踮着脚仰起脸奶声奶气地说:“漂亮哥哥,你的衣服好好看,是在哪里买的鸭?”
方青颂这套骑士服是谈笑买包的配货,他觉得很难跟这么小的孩子解释什么是“配货”,于是换了一种说法:“是我妈妈买包包送的。”
“我知道我知道,是‘配货’。”隋想想远比他想的有见识,说完低下头努力地卷起袖口,骄傲地给他看自己手腕上的丝巾:“我也有!”
周律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他没想到重度社恐的方青颂能这么自然地跟一个小孩子沟通,一时间也不好表现得太抵触,两只手一只拎着头盔一只牵着方青颂,无可奈何地干站着。
“……哥哥你也是来看小马的吗?我刚刚也在看小马,你知道吗?喂小马的时候不可以抓着食物,要把食物捧在手心里哦,不然小马会把你的手指头当成胡萝卜吃掉……”隋想想把手举高高,像模像样地教方青颂,“我刚刚喂uncle的小马吃了一个苹果,我本来要骑小马的,但uncle说小马吃过东西就不能运动了,哥哥你的小马吃过东西了吗?”
他话密,又没营养,对成年人来说有点无聊,但是对方青颂这种社交废来说刚刚好,每个问题他都能答得上来,甚至得心应手,以至于跟隋想想聊得有来有往。
“……我刚刚骑了一鞍时,饲养员应该还没喂东西。”
“那太好啦!我可以骑一下你的小马吗?”隋想想绕了一大圈,终于图穷匕见,“我很轻的,不会让它累到的。”
周律的眼神忽然就凌厉了起来,他斜了隋屹一眼,拽住方青颂,不让他接这话,然后稍稍弯腰,以一种看似平等的态度和隋想想说道:“不可以,马是认主人的,你不是它的主人,不能骑。”
方青颂也隐隐察觉了不对的地方,温声补充道:“这里应该有大家都能骑的小马,你可以让你叔叔去租一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正常孩子被拒绝了也该顺坡下了,但隋想想偏不,他也不缠着闹,只是非常真诚非常认真地跟方青颂说:“好吧,其实我也没有很想骑啦,我只是想跟你说话,你是不是要走了鸭?我们还会再见面吗?你下次什么时候来鸭?我们一起来吧。”
对于这个问题,方青颂想了想,没说话。
如果眼前的这个孩子不是隋屹的侄子,他或许可以自然地应下来,但现在多少要避嫌,还是沉默最好。
他本以为周律会帮自己推脱,没想到一直很抗拒他跟隋想想说话的周律笑了一声,说:“好呀。”
方青颂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又切切实实地看到周律松开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隋想想:“拿去,让你叔叔加我微信,我们下次来的时候叫你。”
隋想想接过手机的那一刻,方青颂背后的寒毛瞬间立了起来,但他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看着隋想想跑过去把周律的手机递给了隋屹。
“你怎么就答应了?”方青颂问道。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孩子的样子,不是吗?”周律无害地对他笑,“我好久没见你跟陌生人说这么多话了。”
“……那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啊。”方青颂愣了愣,侧目看他,“难道要不理他吗?”
“没关系,只是加个工作号罢了。”周律安抚似地牵起他的手,捏了捏,“你不喜欢一会儿就给他删了。”
方青颂讷讷地“嗯”了一声,说:“我先进去换衣服了,你弄好了来找我。”
周律应了声“去吧”,贴到他脸边轻轻亲了一口,位置偏下,从隋屹的角度看起来,好像是在吻他的脖颈。
隋屹加上了周律的微信,没有让隋想想还手机,而是抱起孩子,自己走上前。
周律气质内敛谦逊,属于乍一眼看不出任何攻击性,但是一走近又会让人倍感压力的那种典型的高知精英。
而隋屹则与他截然相反,他是那种视觉上压迫感很强的alpha,很多人会下意识地将他划入不好惹的那个群体,实际上他很有分寸感,不会做让人难堪的事。
这两个人站在一块儿时,那种气场上的违和感显得尤其强烈,好像下一秒就会爆发冲突,让人不自觉地想要绕道而行,就连隋想想都有所感知,死死趴在隋屹肩上,刚才的话痨小嘴瞬间熄了火。
“谢谢。”先开口的是隋屹,他把手机递还给了周律。
周律配合地伸出手,在隋屹松手的瞬间,手腕向内一旋,失去平衡的手机“啪”一声砸在地上,裸机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一下就碎了。
隋屹没想到这小子会来这一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周律乌黑的眸子轻轻一转,下颌微抬,睨着自己碎裂的手机,面无表情地问隋屹:“不帮我捡起来吗?”
隋想想被教练带去换马术服,隋屹在休息室玩着手机磨时间,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直到隋想想穿好防具回来时,他看了一眼时间,猛地发觉距离方青颂进更衣室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分钟,正常人换个衣服哪儿用得着这么久。
再往门外看,周律早已不知所踪。
他自知身份尴尬,不方便出面,于是迂回地联系了这家马场的主人,让他派个员工去更衣室看一眼,得到的回复是更衣室里没有人,但有一条剪断的抑制颈环。
员工给他看了那条项圈,皮质柔软,银色锁扣泛着冷白的光,正是方青颂今天戴的那条。
……
屋内阴暗却并不潮湿,能听见中央空调运作的声音,方青颂躺在床上,双眼被黑布蒙着,身体因为药物残余动弹不得,鼻腔酸楚,意识像电视里的雪花一样不断闪烁,他模糊地记起自己在更衣室里被人用毛巾捂住了口鼻,接着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醒来后就出现在了这个漆黑一片的房间里。
对方把他绑得很死,就连遮眼的布都紧得勒人,勒痛随着药效的褪散越来越强烈,方青颂知道自己可能遭遇了绑架,但不清楚对方究竟要什么,所以即便身体恢复了知觉也不敢动作,维持着昏迷时的姿势装睡。
周遭没有任何声音,黑暗让方青颂丧失了对时间的判断力,醒来后的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真正睡着之前,外面传来了门锁拧动的声音。
“咔擦。”
紧接着是一阵沉沉的脚步,门锁再次拧动,只不过这次是反锁。
有人进来了。
方青颂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试图以此抑制恐惧带来的颤抖和心悸,但他并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被揭穿不过是几秒钟的事。
“醒了就起来,药效已经过了,你装睡也没用。”
是个男人的声音,似乎用了某种变声器,将自己的声线压得极低,机械音冰冷低沉,夹杂着未知的危险意味。
“……”
方青颂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没有回应他,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维持原样。
但他高估了对方的耐心,大概只过了不到一秒,男人就伸手扼住了他的脖颈,见方青颂还是没反应,骤然加重力道,一下把人掐出了生理反应。
“唔唔!!唔……呜……”
血管被掐死,血液冷得像在逆流,缺氧感只几秒就漫上大脑,濒死的体验将恐惧瞬间放大到极限,方青颂无力地挣扎着,被绑在一起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摆动,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阵破风箱似的“嗬嗬”声,下颌紧绷,嘴角濡湿,稀薄的涎水绕过下巴流到脖子上,蓄在男人虎口与喉结的之间。
“为什么不听话?”男人冷漠地欣赏着方青颂被掐到流口水的丑态,松开手重重地掴了他一掌,然后将手上的口水揩在他脸上,慢条斯理地问,“非要掐着脖子才乖,你怎么这么贱?”
“咳咳咳……咳咳,咳!”
方青颂被他抽得歪过脸,洁白的面颊上瞬间浮起一个掌印,但长时间的缺氧让他无力反驳,只能失神地张着嘴,仰在床上剧烈地咳嗽,任由男人狎昵地把玩自己的面颊。
“咳咳咳!!!咳咳……”
“才掐了几秒就这么红,怪不得周律这么宝贝你。”男人捏住下颌的手一寸寸下移,停在了刚刚掐出来的指痕上,陶醉地抚摸着,“生来就是给人操的骚货,是不是?”
方青颂不想理会这话,也不敢动,咬着嘴唇装听不见。
男人没有追问,而是轻轻地,重新将手搭在了方青颂的脖子上,逐渐加压,窒息感再次淹没了其他感官,方青颂颤抖地在他手中摇头,强忍羞耻,艰难地回答他的问题:“咳咳,不是,咳……我不是。”
“真乖。”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话本身,得到回应就松开了手,耐心地等着方青颂缓过来。
方青颂却以为到了谈判的时间,他没有经验,只能直入主题:“咳咳……咳,你,你要多少钱?我有钱,我家人也有钱,还有周律,你知道他……”
对方没有回答。
方青颂的身体因为过度呼吸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声音颤得近乎呜咽:“你要多少钱?电话,给我电话,咳咳……你要多少钱?你要多少他们都能拿得出来,只要你别伤害我……”
空气安静得像结了冰。
眼睛被蒙住,方青颂无法从表情判断对方是否满意这笔交易,只能掐着手心等待,但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听到了一声轻飘飘的嗤笑,这一声笑让方青颂如坠冰窟,紧接着男人恶魔般的低语从头顶徐徐传来。
“周律?你说……要是我把你操熟,操烂,操到怀孕,他还愿意拿钱来赎你吗?”
方青颂脸上一热,感觉到自己脸上浮起的巴掌印被男人摩挲着,细密的刺痛提醒着他这不是一场噩梦。
“宝贝,我想你搞错了,我不缺钱。”
降调过的机械音在黑暗中分外阴森恐怖。
“我缺你这样漂亮的贱货。”
直白下流的话轻易击溃了方青颂的心理防线,他本能地想逃,又怕激化对方的行为,器官的反应比思维更快,胃部的绞痛很快烧到了心脏的位置,毫无征兆地,他吐了。
一般吐在身上,一半吐在床上。
他痛苦地蜷起身体,狼狈地想,真恶心。
男人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他连酸水都吐不出来才动手拉他,方青颂不要他碰,不死命挣扎,很快被压住身体,捉着胳膊打了一支针剂。
方青颂逐渐无法集中精神思考,本就无力的身体在注入药剂后愈发酸软,被扶着背坐起来,端起脸喂了几口水,男人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掰开下巴逼他咽下去。
方青颂在他手里小幅度摇头,含糊地抗拒着。
不知为何,这样的行为竟然没有激怒对方,反而令他很受用,男人没再硬塞,换了个语调,哄孩子似地哄他道:“乖,吃一口,就一口。”
方青颂咬着牙,不配合。
“张嘴,吃了,咽下去。”男人的语调里竟带了点可笑的哀求,“吃完今天就不操你,吃点,乖。”
“明天呢?”
“明天?”男人神经质地笑了下,“你最好祈祷我明天一早就被抓,这样你还能少挨点操。”
“……”
方青颂沉默着张开了嘴。
男人比一开始温柔许多,将巧克力掰成小块,一点点喂他。
方青颂不敢将嘴张得太大,因为他能感觉到男人的指尖戳在自己嘴唇上,探得很深,仿佛下一秒就要伸进来。
万幸他没有,抑或说他是个信守承诺的疯子,喂食结束后,他解开了方青颂脚上的绑带。
如果方青颂的胆子再大一点,或许会趁机蹬开他逃跑,但方青颂不敢,他怕激怒眼前这个疯子,即便没了束缚也依旧僵坐着,不敢动。
“真乖。”男人怜惜地摸了摸他脚踝上深凹的勒痕,“我还以为你会踹我一脚呢。”
方青颂没有说话,本能地感到恐惧和冷,畏畏缩缩得缩了下脚。
“这么怕我啊?真可爱。”男人又开心地笑了,一把抓过方青颂的脚踝,轻而易举地将人扯到了自己身前。
方青颂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但药物和恐惧的双重作用压得他喘不过气,只能虚弱地分辨:“你说过今天不碰我的。”
“是不操你。”男人耐心地纠正他,说完不知道从哪儿抓起一把剪刀,开始剪他的裤子,剪刀尖剔着肉,方青颂不敢挣扎,认命地放松身体,撇开羞耻心,任男人剪开全身的衣服。
做完这一切,男人换了个温和的语调问道:“想洗澡吗?”
方青颂一时怔愣,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这人不疯的时候,好像还挺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