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前街给糕点的林嫂子带了十几个鸡蛋,特意过来探望二林,原本她也是个好心,谁知点心发霉了,他们大人吃了不过是多跑两趟茅房,谁知孩子吃了,倒闹了一场大病。她专程过来赔小心,孩子没出啥事,又是多年的老街坊,那吴大娘还能咋办,只得作罢了。
这回二林去看病,吴家是在虎生手上借的银钱,第二日回来,大林就将钱送过来了,虎生啥也没问,就接了过来,只是再之后,每回喊上林一起出去时,给钱的时候,多半都会多给两个大钱,有时候顾瑛做了好吃的,也会分给孩子们一些。
只是前几日吴大娘出去做工,将主家剩的饭菜带回来,谁知却没发现了,那主家当即就将吴大娘辞退了,这屋漏偏逢连阴雨,吴大娘丢了差事,回来狠哭了一场,可是又能怎么着呢,她一个女人家,带了这么一大群孩子,孩子每天张嘴就要吃饭,她几乎一夜愁白了头,自此以后,顾瑛发现吴家渡日越发艰难了,有时候一家几口就吃些咸菜条。
倒是扬城的大雪下了几天之后就停了,只是路上积了雪,车马难行,虎生和顾瑛等不得雪化,他们这两天急着要往虎生姥爷姥娘村里去,将他们迁坟的事办了,眼看天一日冷似过一日,再在南边耽误下去,到时回北边就不好走了。
当时来扬城的时候,李大娘已经说了她娘家的住址,只是一二十年没回去,虎生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动,于是仍然喊了大林跟着一起去,这回顾瑛将顾珏托给大春照看,她也跟着同去了。
三个人驾着马车一路打听,找到了李氏祠,这村就在城效,住了一二百户人家,全是姓李的,三个人赶着车到的时候,见整个村子被大雪覆盖,到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现如今各家都在猫冬,虎生想找个人打听都找不到人,于是只得找了村口一家,隔着院子朝着里头喊道:“有人在家吗?”
接连喊了两声,才听到那屋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谁呀?”虎生说:“我们是过来问路的,想请老伯指个路。”
不一时,那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老汉,穿着一件破棉袄,手里拿着一杆烟枪,看着虎生先上下打量一下;“你们是哪里来的,要去哪儿?”虎生对他拱了拱手,说道:“大爷,我们是外乡来的,是想找本村的里正,不知他家在哪里?”
老汉听说要找村里的里正,看了虎生两眼,倒是没问他找里正啥事,只是将手抄进袖子里,对虎生说:“你们跟我来,我领你们一起去。”
虎生向他道了一声谢,便牵着马车跟着老汉一起往村里去,走了小半会儿,他们来到村中央一处砖瓦房前,老汉走到门前敲了敲,喊道:“汉春小子,你在家不?有人找你”
接着,里面传来应门声,而后门被打开了,是一个半大的小子,见了老汉先喊了一声‘六太爷’,老汉领着虎生进了屋里,顾瑛和大林也下了马车,跟着一起进去,那开门的小子好奇的看了看他们,跑了进去,喊着:“爷爷,六太爷领了几个人家来了。”
随际,一个四五十岁的人迎了出来,想必就是这村的里正,他见了老汉,笑着问道:“六叔,你咋这会儿过来了,是有啥事不?”
老汉朝着虎生几个人努努嘴;“找你的,我给领过来了。”里正扭头看着虎生,满脸的狐疑,说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不知找我要干啥。”虎生跟里正见了一个礼,说道:“我们是从北边来的,有一件来打搅你们。”
里正听说是北边来的,便将他们几个引了进来,顾瑛又将买来的礼物奉上来,里正道了一声客气,便给他们让座上茶,那跟来的老汉也一起坐在旁边。
坐下后,顾瑛暗暗打量了一下,见屋里方方正正,收拾得很干净,她一路上瞧了,像李氏祠这样的,也算是附近比较大的村子,对宗亲这些很看重,想必虎生要顺利迁坟,应该要费一番周折,只是有外人的情况下,顾瑛向来不会插话,一切都交给虎生,她只在后头听着就是。
虎生坐下来后,朝着里正说:“我姓赵,叫赵虎生,是从青州来的,我娘就是这村的,她闺名叫水荷。”那老汉和里正听了,脸上都是一惊,老汉说道:“我说这相貌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原来是水荷家的哥儿。”
到底里正谨慎些,心道原先水荷一家搬到城里去了,听说嫁给大户人家做偏房去了,只是她已经不见了这么些年,怎么会突然传来音信,还冒出一个这么大的小子?里正便问道:“你说你是水荷家的哥儿,可有啥凭证?”
虎生想了想,便说道:“我来的时候,我娘也没说啥凭证,只跟我说我姥爷大名叫李铁牛,姥娘叫陈青花,姥娘的娘家在离李氏祠不远处的陈家屯,姥娘会做豆腐的手艺,便在我娘九岁那年搬到扬城专门卖豆腐去了。”
老汉听了虎生的话,扭脸对里正说:“错不了,这孩子肯定是水荷家的哥儿,你瞧他连他姥娘的名字都说出来了,这事就是咱们村里人,知道得大概也没几个哩。”里正也信了七八分,他问虎生:“那你这会儿回来是为的啥,你娘她人呢?”
虎生说:“我娘现在人还在青州,只是她年纪大了,经不得颠簸,所以这才是我一个人回来的。”里正便问道:“那你这次回来是为的啥”
虎生说:“叔,你也知道,我姥爷跟姥娘只养了我娘一个人,我既没有个亲舅舅,也没有个堂舅舅,可怜我姥爷跟姥娘两个人,唯一一个亲骨血隔得远,逢年过节也不得上坟来添把土,我娘的意思是说要将我姥爷跟姥娘的坟迁到青州去,平时也能去看看他们。”
里正和老汉听了都是一惊,那老汉首先不同意了,他说:“我家村的后人,断没到迁到别处去安葬的道理,再说了,你娘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论理这事也不归她管。”
虎生面对这老汉,态度显得越发恭敬,他说:“我也知道不宜打搅姥爷跟姥娘的清静,只是想着他们二人活了一辈子,过世后连个坟上添土的人都没有,做外孙的也不忍心,我们虽是个外姓人,只是姥爷姥娘剩下最亲的人,就是娘跟我了,我们不表表孝意,良心也过不去。”
这话是顾瑛在家里就跟虎生商量好的,他们先头就已经猜到,只怕迁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面对这些人时,只管拿些孝道良心这些大道理来压,再说了,他姥爷姥娘如今五服内的亲戚也没有,做女儿跟做外孙的要迁走他们的坟,算起来李氏族人还真不好管。
老汉梗着脖子说:“上坟时我们姓李的一人一锹土也就够了,你告诉你娘一声,叫她不必惦记。”
虎生望着老汉说;“大爷,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只是也替我姥爷姥娘还有我娘想一想,虽说有你们往坟上添土,说不得我姥爷跟姥娘还是巴望着亲骨肉能看看他们,再说了,逢年过节的我娘不能给姥爷姥娘上坟,每回只能朝着南方哭一场,我这当儿子的见了心里也难受,你就当是成全我娘跟我吧。”
那老汉听了虎生的话,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沉着脸不作声,倒是里正对迁坟什么的不以为意,他转头望着老汉,跟着劝道:“六叔,叫我说,这孩子说得有理,我们这一代人活着的话,还知道给铁牛叔坟上添一把土,等到我们死了,下一辈儿的情份也就淡了,倒不如迁过去,叫亲生的女儿跟外孙供着为是。”
老汉只是闷头不说话,也不知道答应不答应,只是里正看了他的样子,便知道他算是默认了,毕竟他也没啥立场,只是他倒是想起了一桩事,于是转头对着虎生说:“你也知道你娘早年是嫁进扬城的韩家的,头几年,韩家还打发人给你姥爷姥娘修了一下坟,迁坟这事要不要通知他们一声。”
虽说虎生真算起来是韩家的人,但是李氏不让虎生认韩家,那虎生也就尽量不跟韩家打照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顾瑛跟虎生也商量好了,万一提起来的话,就说韩家那哥儿在李氏去北边的路上死了,他是他娘后来生养的。
虎生便笑着对里正说:“我看不必了,我娘说了,先头韩家大奶奶给了我娘一封休书,韩家便跟我姥爷姥娘没啥干系,等到时候,挑好了日子,直接将二老坟迁走就是了。”
里正默默点了点头,又叫家人拿了黄历来看,书上说下个月二号是破土的好日子,虎生默默算了一下,这几日的工夫也够他们准备了。
虎生又陪着里正说了几句话,里正便带着几个人去看看虎生姥爷姥娘的房子去了,那老房子在村子的后面,不大不小三间房,不过因为二十来年不住人,房子早塌了半边,里面也没啥可看的,虎生待了一会子,跟里正约好了再来的日子,便驾着马车带着顾瑛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