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上元节,桃源村里的男人们时时往地里去看看,待雪化了后便是春耕,春耕是件大事,虽说现在还早,但是各户早已经取了要用的农具备用,只是顾瑛却突然染了风寒,每日身上发烧,又有胸闷咳嗽之症。
自顾瑛病了这二十几日,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天气冷的出奇,且封了山,顾瑛吃了家里虎生先时备下的丸药全不见好,李氏与虎生都很焦急,虎生有心想要带顾瑛往镇上去瞧病,只是眼下大雪封了山,强行出去又怕路上难走。
这日,虎生亲自守着小炉子煎草药,煎好后李氏送了进来,顾瑛原本躺在炕上,见李氏进来便准备起身,李氏两步上前,连忙扶住她说道:“你别身上还烧着呢,起来做什么,要多养着身子才是。”
顾瑛自病了以来迟迟不好,也是急得很,且万事需劳烦李氏亲自照护,心里愧疚万分,李氏看着顾瑛腊黄的脸说道:“我跟虎生说了,你身子拖久了恐怕越发不好,要他带你上镇上去瞧瞧,虎生已借了后山他三叔的骡车,那骡车造的极好,到时我再在车里点了火盆,并带上被子,必不会冷的。”
顾瑛听大急,寻常庄户人家家里哪里能看得起病吃得起药,顾瑛挣扎着坐起身来对李氏说:“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不过是有些咳嗽罢了,待天暖了自会好的。”
李氏说:“我眼见你二三十日还不好好,人看着也清瘦了许多,到底要去看看心里才会放心一些。”顾瑛摇头说道:“我每日喝了药,再好生将养一些就好了。”
只是无论顾瑛怎样劝说,虎生终究是借了骡车回来,那三叔原是个木匠,骡车是他先前迎娶他那塞外的媳妇时自做的,上面还有个车蓬,车子造得结实。
第二日,天还未亮时,李氏跟虎生便起了,李氏早早烧了火,叫他们吃了早饭,外面的风雪停了,只是地上的雪积得很深,李氏说后几日是个晴天,说好要他们今日去镇上,早上起来后,李氏将车子内铺了两床棉被,又在前面备了半袋子炭,放了火盆,火盆上架了个小铜壶,铜壶里烧了水,在路上走累了,也能喝些滚茶。
天刚微微亮了,李氏打发他们早些上路,未免顾瑛身子冻着,李氏让顾瑛裹了虎生的一件皮羔袍子,车子里烧了火盆,熏得极暧,家里还需人看着,路上又不好走,顾瑛与虎生自然不会巴巴的让李氏跟上,李氏亲自送他们出村,这才回去。
出了村,骡车走得很慢,车厢里铺了厚棉被,顾瑛倒是不颠簸,只是虎生单穿了一件夹衣,因要赶车,大冷的天,头上倒出了一层汗。
虎生怕路上难走,特地绕的远路,直到中午方才走了一半的路程,虎生找了个地方将车停下,并将骡子喂了草料,便进了车里看顾瑛。
顾瑛正偎了棉被坐在一旁,见虎生进来了,还有些难为情,又想到虎生白白在外头受了一上午的冻,此时便让他进来坐着歇歇,虎生坐在车沿上,接了顾瑛递过来的滚水喝了半杯,这才觉得身上有了热气,歇了一会儿,他拿了干粮饼子放在火上烤。
顾瑛一旁坐见虎生低着头烤饼子,便轻轻吁了一口气,喊道:“虎生哥。”虎生抬头望着顾瑛:“啥事?”顾瑛说:“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呢。”
顾瑛虽说不明不白的穿越到这个世界里,能得到李氏母子相助,她十分感激,只是眼下她病了,断然不能用虎生家的银子,顾瑛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虎生。
虎生不认识银票,问道:“这是啥?”
顾瑛说:“这是银票,可以往县上的钱庄去找二百两银子。”
虎生一听,先是一惊,随后对顾瑛说道:“这么多的银子,妹妹可要收好,别弄丢了才是!”
顾瑛笑了笑,对虎生说:“我从府里出来时,身上也只带了这么些银子,原指望着日后留着榜身,谁知道现在身子病了,医病吃药都要费银子,这些你收着,待有闲儿了,往县上去将银子换回来。”
虎生听后,脸色沉了下来,闷头抓起还未烤热的饼子两口吃下,顾瑛见他生气了,好言劝道:
“你别往心里去,叫你把钱兑回来,一则我是要给我妹妹送些银子过去,二则也不知道我身子什么时候能好,取回来备用总是好的。”
虎生闷声说道:“你先将银子收好,等日后再说。”
说完收了东西,又来弄顾瑛吃的,顾瑛自病后每日不过吃些粥,今日李氏将熬好的粥盛在瓦罐里装好,粥是从刘二叔家换的黑米熬,不大一会子,米粥已经热好了,虎生看着顾瑛吃了,这才出去套好车往镇里走。
这一路行车着实艰难,虎生赶了车到镇上时已到了后晌,今日并不是赶集的日子,况且又冷的紧,街上很是冷清,虎生牵了骡子停在外面,又照护着顾瑛下了车,顾瑛抬头去看,见上面牌子上写着“沈氏医馆”几个大字,门正开着,上面挂了一个灰布门帘挡寒气用的,另一边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店里正要收的几味药。
虎生打了帘子,往里面进去并喊道:“沈郎中在么?”
里面一叠的女声应着,紧接着,靠内里西边的一个门上的帘子被打起来,顾瑛看去,见是一个妇人走出来了,她上身穿了一件月牙白的棉袄,底下是云青色及脚面的马面裙,头上梳了个百合抓髻,上面插着一枝碧玉钗子,两耳戴了一对葫芦形状的松绿宝石坠子,看起来极干净利落,妇人见了顾瑛,笑着说道:“哪里来的这么标致的人。”
顾瑛被她打趣的脸上微微一红,倒是虎生见了妇人,恭敬的说:“原来是沈奶奶在家,不知道沈郎中在不在家?”
沈奶奶说道:“不巧得很,上午出诊去了,怕不到四五日是回不来的。”沈奶奶见虎生带了顾瑛过来,心知必定是她身子不好,于是望着顾瑛问道;“姑娘身子哪里不爽利?”
虎生回道:“身上发烧已有个把月,总不见退,精神也不好,又有咳嗽症状,所以特地带过来瞧瞧。”
那沈奶奶引了顾瑛和虎生进去,里面是个小天井,有三四个小学徒正在切药,见了顾瑛进来,都用个眼角偷着看顾瑛,顾瑛低下头勿勿跟了沈奶奶进去,沈奶奶引着顾瑛进了屋,先看了顾瑛的脸色,又摆了脉枕,细细的与顾瑛诊了半日脉,这才说道:“是发了寒症,因病了多日不好,这才拖得狠了!”
虎生听后,脸上便带了懊恼,沈奶奶提了笔,写了一张药方,想了想又勾去了几味药,并对虎生说:“你常年山中采药,这几味寻常药想必家中也不缺,便不必费这个银钱了。”
虎生道了谢,而后,沈奶奶又喊了学徒进来拿方子去取药,待药抓回来,天已将黑,此时,自是不能再强自赶车回去,虎生与沈奶奶给了会诊钱,又带了顾瑛找了他们上回卖粮时投住的客店。
因顾瑛是姑娘,虎生与店家要了一间好房,又借了店里的厨房,煮了些粥送到顾瑛房里吃了,他自己倒仍花了几个钱,捡了店里的大通铺睡了,只是顾瑛辗转反侧不曾睡着,直闹到天亮起来,有店家娘子送来热水,顾瑛梳洗一番后收拾下来,见虎生正与店里的小伙计正围着火盆说话。
那小伙计见顾瑛下来,麻利的端了早饭出来,虎生跟顾瑛两个用了早饭,又结了房钱便要家去。
因好容易才上一趟镇子,虎生捡些要用的东西买了回去,路过‘五香斋’的时候,便停了下来让顾瑛略等了一等,不过片刻工夫,虎生又打开帘子,将一个布包递给顾瑛,顾瑛打开来一看,切成块儿的芝麻糖和桂花糕足足有两三斤,顾瑛前世不知见过多少好东西,自是不稀罕这些,只是这世的庄户人家,点心都是有钱人家买回去的零嘴儿的,于是望着虎生嗔道:“怎么巴巴的买这么多糖回去。”
虎生说:“我见你每日吃了汤药总不大吃饭,买一点子回去,吃完药甜甜嘴也是好的。”
顾瑛一笑,又重新将点心包好,望着虎生说道:“那我先多谢你。”
虎生一愣,看着顾瑛说道:“这有啥,也值得你来特地道一声谢。”说罢,仍放下了帘子牵了骡子慢慢出城,待离镇上渐远后,路上几乎没有人烟,且今日日头倒好,又无风,顾瑛自病后连房都未有出过,也是拘得慌了,遇到好走的地方,顾瑛也下来走走,并听虎生说起那沈氏医馆里的沈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