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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面还要不要脱(1 / 1)

一个月前,方音得知即将升职时特别开心,心想离公务员大楼终于又进了一步,可没想到入职短租楼管理员后,又有了新的升职要求——年底结算时租户搬走率达到80%才算及格,连续两年及格才有资格往上打升职申请。

短租楼里的优惠福利多,搬走50%都算不容易了。

就跟拆迁给不到合适的房款补偿一样,有人满意有人走,不满意的自然死也不走宁愿留下来当钉子户。何况大家都是鬼,打起架来吃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苦劝几位钉子户离开未果后,方音深深觉得自己与升职之间隔了条通天河。

楼里一共120间房,现在只剩下十间空着的,租房的鬼基本每天都有,但按照规定到时间搬出去的鬼才占了三分之二。

难怪短租楼越建越多,升上来的职员也越来越多……

既能提供工作岗位,又能扩建短租楼赚钱,还能收容大批阴魂防止在外作乱,最重要的是能限制打工鬼进入即将饱和的公务员大楼。

打工鬼方音叹为观止。

一规四用,阴间管理者怕不是在上面当过资本家?

又一次被暴躁鬼轰出门后,从未这么沮丧过的方音不自觉叹气。

叹了又叹,叹了又叹。

怎么能比他给老爷爷办卡存钱取钱的流程还难?

他喉咙都快说冒烟了,那人全程一副不听不搬滚出去的态度,这还能把他劝走吗?

其实做了那么多年的银行柜员,方音的耐力与亲和力已经被练了出来。

面对那种讲理的租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上个把小时就能把人说动了,可这里不讲理的鬼太多,仗着自己厉害无视规定,甚至还会吃别的鬼身上的阴气。

方音的身高属于中不溜,一米七多,如果态度再凶点身体再壮点,大概能勉强把搬出率从30%提高到50%。

只是他长得白净清秀,身材瘦瘦弱弱的,说话声音也温柔,对上那种蛮不讲理的鬼可谓是极其没有优势,说不定人家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

可不敢硬碰硬。

就在他苦思冥想还有什么解决办法时,突然听到外面有打架声,虽然好奇,但他没有那么大胆子出去围观,只猫着腰在门口石柱后偷偷露出半个脑袋,看两只鬼单方面打得拳拳到肉。

——而被压着打的,正好是把他轰出来的暴躁鬼!

方音呼吸一滞,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些许陌生的那只鬼身上,好像是二楼尽头的租户,叫寇洺?

之前看资料看到过他的遗照,长得挺帅气,就是一眼看过去那眼神凶得吓人,所以被方音留在谈话名单的最后一个,还没来得及找上门。

正走着神,方音被一阵惨叫声唤醒,他定睛一看,寇洺竟然一只手擒着那鬼的脖子,另一只手拽着面前黑浓的阴气塞进嘴里!

寇洺一口一口,盯着暴躁鬼面无表情地机械性进食,对食物的哀嚎求饶置若罔闻,直到把飘在空中的那些阴气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把手一松,猛地将人摔到地上,随即蹲下身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吓得暴躁鬼在地上摆手摇头。

方音脸都被吓白了,他只听说过有鬼会吃其他鬼的阴气,可这还是第一回见,原来只是吃阴气就那么疼吗?那被鬼啃上四肢该有多疼啊?

昨天还有鬼威胁他再劝搬就把他胳膊啃掉……

等方音僵硬的四肢缓和过来,寇洺居然来到了他面前!

难道是因为他看见了行凶现场吗?

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恶鬼面容的寇洺,方音大气都不敢喘,可后背贴着石柱退无可退,只好嗫嚅着缩起脖子:“我……什么都没看见。”

寇洺却不理会他这话,黑黝的眼瞳直勾勾盯着他,像是被侵犯领地的头狼一般炸开了防御机制,“你是谁?怎么没见过你。”

方音急忙表明身份:“我是新来的管理员,我叫方音,方寸的方,音乐的音。这两天忙,还没来得及认识你……”

说话声音最后小到听不清楚。

寇洺不知为何忽然开口:“刚才……”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方音连连摇头,脸色白得都快跟刷了白漆的石柱一个色了,“也什么都没听见,你放心。”

暴躁鬼自己都是个横行霸道鱼肉邻居的恶鬼,恶鬼自有恶鬼磨,他这样应该不算助纣为虐吧。

寇洺“嗯”了一声,扫了眼被方音自己蹭得凌乱的衣裳,掀起的白衬衫露出一小截细腰,白晃晃的肉上一颗小痣红得乍眼,他旋即移开目光,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住二楼最东的房间。”

方音愣了愣,琢磨不清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嗯,我记下了,绝对不去打扰。”

“……嗯。”寇洺黑着脸转身走了。

方音惊吓之余还有点莫名其妙。

回去后方音想了很久,寇洺恶名在外,却也不欺负无辜鬼,吃的都是那些作恶的凶鬼,至少本性还算好的?

况且肯定说服不了他离开。

方音刚仔细看了遍他的资料,上面写着寇洺从五年前就住在这了,谁来都逼不走,他肯定也不行,但是既然周围鬼都怕他,那他是不是能跟寇洺谈一谈做个交易?

他不要求寇洺搬出去,反而给他管理员才有的香烛纸钱、甚至一半工资,换寇洺帮他把楼里其他钉子户赶走。

越想越觉得可行。

当晚,方音便敲开了寇洺的房门。

寇洺却说:“不要那些,把衣服掀开让我看看。”

果然,下午落在他腰上那一瞬灼热的视线不是错觉。

原来寇洺真的对他的身体感兴趣。

方音迟疑地把衬衫下摆掀到胸前,问出了这番交易中至关重要的一句话:“……下面还要不要脱?”

恶鬼原本懒散窝在沙发里,闻言倏地直起身子,看向方音的那一眼里有疑惑有不解,还有些许的兴味。

片刻,他干渴似地舔了舔嘴唇,朝方音招招手。

“你说呢?”

……

方音自觉脱了。

然后被翻来覆去干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暴躁鬼带着行李着急忙慌退租。

方音这才后知后觉——他跟寇洺之间竟稀里糊涂变成了一桩床上交易。

阴间没有太阳,所以白天总是阴沉沉像要下雨一般,早上与傍晚还会泛起大雾,出门上班工作的鬼都是踏着雾走又踏着雾回。

上午雾气彻底散去的那一刻,二楼尽头的出租屋里仍旧萦绕着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声音不大,就算墙壁隔音不好,也不至于被人偷听了去。

阴魂不知冷热,哪怕方音与伏在他后背的身体都散发着凉意,他也觉得快要热得喘不过气,皮肤上汗涔涔的。

但也许是寇洺做得时间太长太用力了。

被操弄得只剩半个脑袋清醒的方音有些崩溃,可他又不能直接说出来,怕寇洺回头帮他赶人时不尽力,只能撑着一颠一颠的身体,边喘边拐着弯道:“哈啊……你、你好厉害,都不累吗……”

寇洺正一手掐着他的后颈,听到这话放缓了速度,另一手在他软嫩的屁股肉上拍似的揉一把,不知羞耻地“嗯”了一声,应下床伴对他的称赞。

“你累了?”

运动过后的嗓音低沉又有磁性,可惜方音没空欣赏,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累了,口渴,还有点饿,是不是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回应他的是屁股被打一巴掌的脆响,不疼,但足以让方音感到羞赧。

“不要打……”声音微弱得像是蚊子哼哼一般。

“手感很好。”

寇洺把性器抽出来后又在另一瓣上拍了一掌,入耳极其清脆,他注视着那处立即浮上的薄红与掀起的微微肉浪,喉结难以抑制地上下翻滚。

几秒寂静过后,他忍着欲望眼不见心不烦地扭头催促道:“洗澡去。”

出租房里的浴室很小,且没有浴缸,俩大男人站进去连转身都困难,方音没犹豫多久就先去洗了,他还得清理后面的精液。

寇洺把小穴灌得满满的,股间全是痕迹,再不抠掉都要干在皮肤上了,那样更难洗。

然而没过几分钟,他便听见外头房门开合的声音,细听也听不见外面有人走动的动静,是出去了?

被哗哗水流砸着的方音心不在焉地扣挖小穴,寇洺刚才不还硬得跟铁棍似的,这么一会儿就自己弄出来了……

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寇洺天赋异禀,找他敏感点特别准,说不准是因为已经很好的驯服了小寇洺。

即便告诫自己不要再多想,方音收拾好走出去前还是禁不住担心——未免有点太快了。

两三分钟……难道是被他一个上午榨干了?

他在心里怀疑地嘀咕着,出来一看寇洺已经回来了,在床上扒拉出一块没那么脏的地方,蜷着身子躺在那里,听见他的脚步声寇洺连嘴都不想张,困极似地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去。

方音看他躺得难受不忍心道:“要不我给你换个床单再睡?”

寇洺没说话。

睡着了?方音凑到他脸前,不自觉被陷入熟睡的那张俊脸吸引住。

方音之前害怕多是因为寇洺恶名远扬,身上阴气浓重森寒,又看见他面无表情吃过鬼,本来他就胆小,害怕寇洺无可厚非。

不过这会儿沉睡后看着倒是没那么凶,可能是因为刚做过床上运动,面色也难得红润,眉宇间有挡不住的成熟男人气息,轮廓分明、骨相优越,想来生前也不缺莺莺燕燕狂蜂浪蝶之类的。

只是不知道他以前经历了什么,睡着后眉头都皱着,连自己看了都不由得跟着忧郁。

方音看他看入了迷,情不自禁地想去抚开那两处褶皱,却在伸出手后猛然回神,震惊地后退了好几步。

疯了疯了,他怎么能心疼一只恶鬼?

权色交易而已,千万千万不能当真。

他还想快点升职呢。

方音急忙翻找出寇洺的一件上衣,然后套上自己的裤子和鞋,顾不得去拿被撕扯烂的衬衣,悄悄打开房门飞快走了。

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鬼。

方音忍着难受劲儿小跑到一楼,天色昏昏暗暗,离近了才看见在他房门口等着的陆奶奶和安青青二人。

他不好意思地扯扯明显大他一号的衬衣,脸上的红意蔓延到了耳朵,眼神不自觉躲闪着,“陆奶奶,青青没事了吧?怎么在门口待着,进去坐啊。”

安青青扑上来抱住他的腰,亲昵地蹭蹭他:“我没事啦,谢谢哥哥。”

陆奶奶理解地笑笑,没戳穿他的尴尬:“青青吃完我就带她回房间了,让她休息一下,不然吃太多身体受不了,等她睡醒了我们才过来给你送钥匙的,喏。”

“谢谢陆奶奶。”方音从她手里接过钥匙,摸摸脖子赧然道:“您进去休息会儿吧,我给你们拿香烛吃。”

安青青摇头说:“不用了哥哥,我还要去找妹妹呢。”

陆奶奶也说不用,指着旁边的小板凳和蔼道:“我去门口坐会儿,等着青青回来。”

安青青和陆奶奶是方音来到短租楼最先认识的鬼,也是住在这儿有些年头的钉子户。

这俩鬼一般人说不动,一个提起这事儿就大哭哭得人心软,一个每次都说“再等等,再等等”拖着,一老一少,实在难搞。

之前刚过来时,上任管理员什么信息都没留下便欢天喜地卷铺盖升职了,他为了了解信息硬着头皮去找隔壁楼的管理员聊天,有过几句短暂的交流。

但陆奶奶她们确实是率先对方音释以善意的鬼,告诉他这栋楼里的详细情况,让他不至于一过来就摸瞎过河。

反正再省去俩鬼也不影响搬走率。

有寇洺在呢。

方音刚把早上剩的香烛底啃完,便有鬼来退租了。

到窗口一看,居然是早上跟寇洺告过状的407租户。

那只差点咬上他脖子还威胁他的溺死鬼。

溺死鬼眼珠青白瞪得老大,把身份证“啪”一声拍在方音面前,阴森森道:“退租。”

方音惊觉他周身的阴气浅淡得几欲消失,连后脑勺都没了半个!

他迅速拿过证件在管理台的机器上刷了一下,操作完毕后把证推到溺死鬼面前,话都说不利索了:“水、水电扣了八万五,剩下的一万五两天内退到账户。”

溺死鬼伸出肿胀的手指收好身份证,胳膊上挂着的两条水草在台子上留下湿哒哒的水迹。

他见方音盯着水痕一个劲儿看,恨恨出声道:“我被你男人吃回了原形,这下你满意了?”

方音没反应过来:“啊?”

溺死鬼抬抬脖子,露出一圈青紫掐痕,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恨不能扑上来把方音扒掉一层皮,“看看,你吹的枕边风多好,他差点没把我的脖子掐断!我可没咬你的脖子,方管理。”

“……”

方音后知后觉,原来那会儿寇洺出门是去给他赶人了,吃的阴气太多,所以阴魂自动陷入了睡眠。

那掐溺死鬼的脖子是为了……给他报仇?

死状可怖却虚得要命的溺死鬼还在骂骂咧咧,说他们做爱的声音都快传到四楼了,说他骚,说寇洺恶心……

听怒了的方音忽然站起身,气势汹汹朝他走了两步,伸手就去掏溺死鬼身上的阴气,抓住一缕就往嘴里塞。

本就所剩不多的溺死鬼惨叫出声,哆哆嗦嗦提起一旁的行李箱,用力截断方音手里那条阴气,逃也似地跑了。

方音还想对着他的背影骂上一句,一张嘴却是一阵干呕。

怎么会又腥又臭……

果然对比产生美,他现在觉得寇洺阴气里的呛人香火味儿都变好闻了。

系统显示下午有两条预约信息,有退租也有入住,方音走完程序之后拿出名单仔细记上。

他来到这儿快一个月了,基本每天都会分配过来一两只鬼入住,而且今天一下走了俩,楼里便剩下十一个空房间。

方音看着纸上列的一长溜钉子户名单发愁,年底之前至少得把其中的五分之四赶走,不然今年就够不上80%的及格线了。

上任管理员升职时没走正常流程,在这儿待了三年,每年都被搬走率创得很崩溃,于是不甘心四处托人找关系,找了将近一年才终于熬出头,走后门进了公务员大楼。

势单力薄的小鬼根本撵不走凶鬼恶鬼,而且在这里没有关系寸步难行。

方音长叹一口气,悲哀又庆幸地想,还好他给自己找了个靠山。

从二楼尽头房间出来的那个早上,他就把名单最上面那行寇洺的名字划去了。

寇洺资历最高,五年都没搬出去,凶神恶煞且形单影只,跟楼里其他鬼都不熟,正好方便他插空子,借寇洺的手帮自己达成目标。

虽然是用自己身体换的,但方音没有怨言,因为他挑的靠山还挺顺眼的。

从他的审美看,寇洺的长相完全是他另一半的标准。

如果再温柔点就更好了。

方音拧着眉头轻轻挪动屁股,上午弄得太狠,他坐一会儿后面就不舒服,按理说鬼是不觉痛的,可每次过后都很难受。

难道是伤到了阴魂?

忧心忡忡的方音打算等下了班就回房间多啃点香烛。

管理员跟其他公务员一样,也是朝九晚五,当然仅限于用机器处理人员流动的情况,其他如租户矛盾、房间物品损毁之类的事不分早晚,都是管理员的工作。

说是管理员,更像是有编制的宿管,干不好活扣工资那种。

方音临下班时收到了罚单。

旷工一上午,机器的摄像头没检测到魂体,自动按照时间计算扣了他一升阴气供应与一万块钱。

如果扣这点就能换一个钉子户离开,那他愿意工资都被扣完,甚至倒贴都没关系。他账户上有很多钱,禁得住。

但下次还是不要白日宣淫得好,三次处罚之后就没法评奖了。

方音幽幽叹气。

他其实挺想要优秀员工奖的。

奖励不说,按他之前的经验,提交升职申请后,获得过荣誉的管理员比其他的更容易通过。

短租楼门禁时间是晚上七点,再晚外面阴气就重了,会激出阴魂深处的恶欲,所以定下早早的宵禁时间,不至于半夜还有群魔乱舞。

但陆奶奶一直在门口待到六点多都没见安青青回来,往常五点左右就该转完一圈了,可现在都快关大门了还不见人影。

白森森的雾气糊满了楼外视野所及的地方,一个小女孩,能跑到哪里去呢?

她拄着拐杖走不快,也没法出去寻找,邻居吴秀芳比她小一两岁,本来端着香烛想找她吃饭聊天,发现她居然还没回房间,于是下楼到她平常坐着的大门口不远处找她,却听她讲青青还在外面。

“走,去找方管理。”

吴秀芳二话没说,立马搀着她去找方音。

方音一听也急了,连忙取出钥匙交给还算镇静的吴奶奶,“一会儿麻烦您把大门落锁吧,等我们回来了,您再给我们开个门。”

六神无主的陆奶奶闻言攥着他的手担忧道:“外头起了雾,你自己去会不会有危险,要不找个人一起?”

吴奶奶也忧心:“是啊,这雾一晚上都散不尽,一米内是人是鬼都看不清,还是找人作个伴吧。”

找人?一时之间,仅有恶鬼的身影在方音脑子里一闪而过。

……可他吃多了阴气这会儿大概还在睡。

而且他也不想跟寇洺在床下有过多的牵扯。

方音摇头拒绝,细声安慰她们:“没事奶奶,我就在这栋楼附近看看,不会走远的,别担心。而且我会通知管理员那边,让他们也出来找一找。”

以前他也有过夜晚外出的情况,只不过那会儿是跟同事们一起,遇到在外游荡的孤魂野鬼也不怎么害怕。

他自己出去倒是第一次……

方音顿了几秒后,抿抿唇折中道:“这样,如果我八点还没回来,您就去220房间找寇洺,他可以联系到我。”

他第一次从寇洺房间离开时,寇洺随意扔给他一个钥匙扣似的小铃铛,他当时不知道是干嘛用的,便随意挂在了房门钥匙上,后来某天晚上听见寇洺透过铃铛叫他才知道有这个功能。他俩手里各有一个,不受距离限制,摇动铃铛就能传音。

通知过上面的管理员,那边巡逻队立即开始工作了,不过安青青平常走动的路线在整片短租房区域,将近一百多栋楼,找起来需要时间。

方音对两位奶奶再三保证不走远,嘱咐她们七点关门后,揣上打火机沉了沉气,提着灯笼转身进了缭绕大雾之中。

电灯的光线照不透阴间的白雾,所以经常用燃着香烛的灯笼照明。

肉眼能看到的全部是白茫茫一片,多走几步,身后的建筑物也隐在雾里很快消失不见。

方音攥着被他穿了根绳戴在颈间的铃铛,另一只手举着灯笼试图增大照明范围。

楼里的鬼都赶在规定时间前回去了,外面只剩下呜呜咽咽的风声与树枝之间的碰擦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动物的嗥叫。

心脏在胸腔里提溜打转,不经意踩到树叶发出的摩擦声也能吓方音一跳。

“安青青——”

他一边喊一边凭着印象在短租楼附近走了一圈,没人回应,甚至一个鬼影都没见着。

方音看了看腕间手表上的指南针,往东边的42号楼走过去,他想问问那栋楼的管理员有没有见过安青青经过。

安青青生前是跟她妹妹一起跳水淹死的,她们死因相同年纪相仿,可是却只有她自己分配到了41号短租楼,她刚来时等了两天,以为会等到妹妹,但一直没有消息。她去问管理员,得到回答说这种情况只可能是分配到了不同的短租楼,于是她就开始每天去其他楼里问认不认识她妹妹安云云。

短租楼一共有137栋,楼与楼之间建设有小花园之类的设施,前后距离远得很,况且清晨傍晚都有大雾,留给安青青的时间不多,她白天一整天基本都在外面跑,中午饿了就啃自己带出来的蜡烛。

不过外面有穷鬼饿狠了会夺她的食物,打是打不过,方音经常看到她身上阴气被啃得坑坑洼洼的,即便是心疼,他也说不出来阻止的话,便经常给安青青吃他工资里供应的免费阴气,还托以前在长租楼认识的同事打听安云云的消息。

虽然感觉七岁的安云云也会跟安青青找她一样满处找姐姐……但万一呢。

万一安云云早一步搬进长租楼了呢。

42号楼的管理员不知道情况,倒是跟他聊天的一个女鬼突然惊得拍大腿,她说下午看见安青青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鬼往后面走了,看起来急急忙忙的,她觉得那个鬼眼生,追出去发现他俩居然早已经走没影了,本来还想着告诉方管理一声,却因为有人催她赶紧回牌桌打牌给忘了。

这栋楼处于中间位置,前后都要数十栋楼,而且背面是一座小公园,公园左侧就有一个可出入的大门。

短租楼福利好,而且为了有些人出去工作进出方便,特意建了好多个侧门,但同时小区里经常混进来外来鬼打秋风,运气好了能找个软柿子捏捏吃顿饱饭,运气不好就被更强壮的鬼抓住啃上几嘴。

安青青这几年把这一片走了个遍,也鲜少有人不认识她,所以只有可能是那个鬼有什么消息她才跟出去的。

方音借42号楼的通讯给巡逻队通了信息,然后一路小跑着来到公园侧门处,大铁门上了锁,出去只能翻墙。

砖墙比他高了一两个头,四处也没有可以借力的点,以前上学的时候他都没翻过,现在就更不会了。

方音用嘴咬着灯笼的竹竿,试探着抓住墙角,一脚蹬着铁门,一脚踩上墙壁,晃晃悠悠往上爬了一下,可随即脚下一滑,手指没抓紧,歪着身子“嘭”一声摔倒在地,灯笼也倒在一旁熄了火。

而铃铛叮叮铃铃的,把他摔疼的一记闷哼传送走了。

还没等方音缓过劲儿,那边就传来寇洺的质问:“你在干什么?”

方音摸索着打着打火机,点燃了香烛,忍着后背的疼痛低声对寇洺说了安青青的情况。

“所以是摔倒了?”

“我没爬过墙……”他坐在原地抠了抠手心破皮的伤口,好像听见寇洺骂了句什么。

接着寇洺声调高了几分:“告诉巡逻队了吗?”

方音一愣:“告诉了,但是他们赶过来需要时间,我怕……”

“你在原地别动,我过去接你。”寇洺压着声音里的怒气。

“……你不睡觉了?”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黑了下来,雾气像是流动般绕过了被烛光照亮的方音,他耳边的风声呼呼吹着,问出这话后,对面很久都没回应,直到房门关闭时发出一声巨响,把俩人纷纷从沉默里惊醒。

寇洺好似咬紧了后槽牙,没好气地挤出一句:“我想睡你。”

方音:?

话音重点落在最后一个字上,听着怪怪的,不像是调情,跟讽刺他一样。

方音脑子转得快,顿时察觉出刚才问的那句话不合适,于是重新问了一次:“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打扰你休息?”

大概寇洺也把铃铛挂在了脖子里,气息不稳的呼吸声被同频传送过来。

几秒后,他听见寇洺对着铃铛沉声道:“不会。等我。”

“……”

方音刮了刮发痒的耳朵,半晌才轻飘飘的“哦”了一声。

寇洺赶到时,巡逻队也拿着钥匙过来了。

方音简单对寇洺打了声招呼,然后跟领队聂荣交流几句,等门开了,他无比自然地跟在聂队长身后,却被寇洺一把抓住了前臂。

“干什么去?”

方音抬了抬灯笼侧眼看他,光线打在柔和的脸上,映出他谨慎迟疑的神色:“我去……找人啊。你不跟我一起吗?”

问完,他心脏猛地一突——坏了,太理所当然了。他跟寇洺现在又不是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怎么能讲出这种里外不分的话?

方音心虚地偷瞄了眼恶鬼,却突然撞进一双幽深摄人的眼眸,里面还有他看不懂的探究与深思,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搭配起来格外违和,惊得他一时失声。

片刻后,他嘴唇不安地动动,移开视线,“我是说,我要去找人,你去不去都行,只是抱歉让你白跑一趟……”

早就想把人带走的寇洺压低声音说:“有巡逻队,你去干什么。不是才从墙上摔下来,不疼了?”他皱了皱眉,从头到尾打量着发顶才到他下巴的方音,试图发现伤处在哪里。

方音莫名红了脸,在大手的钳制下抽回胳膊,手指蹭了蹭鼻尖。

“摔得不重,现在一点也不疼。你要回去吗?”

他余光看到快走离视线的巡逻队,有些急了:“我跟着他们去,放心,不会出问题的。”

见他真的转身就走,寇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咂舌音,很快走到方音身边与他并齐。

方音眨眼看过来。

寇洺刻意把灯笼挑高一些,暖色的光照亮线条柔和的脸,烛光明灭,落在那双黑蒙的眸子里像是永夜的星星闪烁,灵动漂亮得跟活人一般。

他握着灯笼竿的手紧了紧,下颌曲线紧绷着,声音颇为冷硬:“一起。”

方音偏头瞅他好几眼,眼里有不解,但没开口说不,毕竟有寇洺在,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这样想着,他浅浅舒了口气,也将灯笼抬高一些:“好。”

短租房片区外是一条长长的街市,有能力的鬼都在这儿买地皮开铺子做生意,卖些上面常见的玩意儿,香烛供奉、镇宅旺阴摆件之类。

虽然七点的宵禁管不住他们,但店员和最主要的顾客回了短租楼,压根做不了生意,所以大部分都早早关了门。

街上安静得很,几乎没有鬼出来闲逛,偶尔遇到一两只游荡的阴魂,见到巡逻队就远远避开了。

聂荣早在刚得知消息时就去查监控,调出了带走安青青的那只瘦高鬼的模样。

经过管理们的指认,确定他是街市里常给门店拉客的鬼,经常进入小区跟闲散有钱的老头老太太聊天,用话术引诱他们出去高消费。

他在同行里要价是最高的,按人头算,一个顾客他就收30%的抽成。

要不说中间商黑心呢。

而他去的最多的地方是街东头那家极其畅销的手机店。

地府里一般人用不起手机,一部百万起不说,手机卡还限号。

可以刷资讯,也可以跟下面的鬼聊天打电话,但是不能给阳间的亲人朋友通讯,新闻也只能看不能评论点赞。

对于离不开手机的年轻鬼来说,非常心动,可是太贵了买不起,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上头想贷款买手机时,花一千块钱去孟医生那里买一碗清醒汤,喝完清心寡欲立马下头。

而老人群体可不一样,他们有的生前德高望重,每年拜祭烧纸钱的人特别多,兜里很是富裕,一般在短租房里住够三个月之后,出来买一块地皮就能住自己的房子了。有钱又有闲,自然成为外面店铺最心仪的客人。

瘦高鬼每天陪他们聊天谈心,知道他们不放心上面没结婚的儿子女儿、再也抱不到的孙子孙女,甚至跳广场舞的同伴、哪个哪个明星等等等等,所以他以“现代人都在网上实时分享生活自拍晒娃”为理由吸引老头老太太,从而激起他们对阳间的留恋,心甘情愿去买手机买手机卡。

这种情况没法管,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手机是公认的膨胀紧俏货,没欺骗老人也没违法,根本没理由驱赶抓捕。

但他引诱未成年小鬼就不同了。

地府里实打实规定——不能对未满十八岁且无监护人的小鬼有任何引导消费、犯罪行为,违者压进地下一层监牢受拔舌之刑半年或一年。

在老板嘴里问出瘦高鬼万元的住处及常去的店铺后,聂荣带着巡逻队出了门,方音与寇洺走在最后,听见老板背过身小声嘀咕说:“这会儿应该还开着两家,他总不可能把小姑娘带去鬼市吧……”

方音耳尖,立马问道:“您好,请问您说的鬼市在哪里?”

他知道下边有个鬼市,也就是俗称的黑市,里面什么都卖,五天开一次,是个五花八门的交易场,但它是流动的,往往上次在城东,下次就出现在城北,生怕被查处似的跑来跑去。

老板看了看方音,又看了看旁边跟煞神一样守着的寇洺,冷不丁被寇洺阴森一眼瞪回来,他赶紧拱手拜了拜,干笑道:“您二位跟着巡逻队,鬼市又是做不干净生意的,您看……”

方音皱紧了眉:“走丢的是未成年小鬼,现在因为有具体的去向才只通知了巡逻队,难道要闹到报警您才肯说出地点吗?”

地府秩序一般都是由各片区的巡逻队管辖,只有遇上他们也无法解决的严重违法事件时才会报警,然后由上层派出监狱警员,涉案人员不论牵涉多或少,一律关进牢房受几天刑再说。

老板脸一僵,顿时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万元虽然贪财,但绝对不敢违法……嗐,我说我说,今天开办的鬼市就在这条街再往东一里,看见雾气最浓的树林直走,最里边就是。”

方音把鬼市的位置通过手表发给聂荣。

他腕间的灰色手表是每个管理员的标配,功能繁多,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紧急联系上级管理。

聂荣收到讯息后带着一半人去了鬼市,剩下三个留在街市继续找。

即将走到树林处时,周身流动的雾气浓稠得竟像是能滴下水,看一眼就让人头脑发晕。

更让人头晕的是鬼市里传来的鬼吼鬼叫。

不跟一般市集似的熙熙攘攘,大片大片黑色阴影的鬼魂四处飘荡,还有的直接显出死前的凄惨模样,虽然恐怖但极为热闹,市里嘈杂笑骂声不绝。

每个摊子前都挂着五六个纸灯笼,足以把整个摊位照得清清楚楚,而摊与摊之间间隔极近,光线连成一片,从鬼市入口看,一溜全是如火的灯光,撇下雾气在摊后黑暗处悄悄浓郁。

巡逻队穿着统一且显眼的衣服,没有方音他俩进出方便,于是说好由方音寇洺进去找人,聂荣他们在外守着各点蹲守,一看见瘦高鬼或者安青青就给他们发信息,免得一起进去引起慌乱更难找。

鬼市里摊子多,顾客更多,大多数都是夜半不归专门来交易的鬼。

不过火也有火的道理,这里居然有专门做避税的摊子,还有用高价纸钱换金元宝的,有卖短租楼一根抵三根的香烛的,还有的卖从阳间烧下来的稀奇货……甚至还有鬼倒卖孟婆汤。

孟医生看管汤剂十分严格,且各类汤品属于公家产品,从不敢私自买卖。

简单看了一圈,方音叹似的说了一句:“难怪要跑来跑去的,这不一抓一个准。”

寇洺在拥挤鬼魂之中始终与方音寸步不离,他长得高,便四处逡巡寻找安青青的身影,很快,他便率先在一棵大树前锁定了那只瘦瘦高高的鬼,随即视线下落,看到安青青正坐在摊子前的板凳上,手刚从一颗白色水晶球上拿下来,还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在摊主手心里的机器上刷了刷。

“找到了。”

“什么……”

寇洺拽着惊讶的方音快速向右前方掠去,快到摊前时放开他,接着瞬时移动到万元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他腿弯擒他双臂,短短几秒便把人扭按在地。

“啊——”一声惨叫。

万元动也动不了,撇着头挣扎:“你他妈是谁啊??”

寇洺狠劲按住他,警告说:“别动。”

“嘶——”万元疼得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鬼看到却不愿意掺和,默默离他们远了一点。

“青青!”

方音又惊又喜跑到走丢的小女鬼身前,蹲下身查看她有没有受伤,衣服有些皱巴,脸上也脏兮兮的,不过倒是没看见哪里有伤口。

安青青也不像是被胁迫的样子,看见方音还高兴得很:“哥哥!”

“没受伤吧?你来这儿干什么啊?”方音把她脸颊处的污泥擦掉,语气颇为责备。

“没有,我是听万叔叔说可以来这儿找我妹妹的消息才跟他出来的。”安青青眼里亮晶晶的,看着挺开心的样子,“这个水晶球可神奇了!我马上就能找到妹妹啦。”

方音注意到面前的透明晶球,以及黄发白皮蓝眸明显是外国鬼的摊主,“……你是怎么帮她找妹妹的?”

摊主操着不熟练的中文神神叨叨解释说:“水晶球可以找到所有消息,只要你心诚。”

安青青眨着星星眼:“它只显示是或者不是,我刚问了两次,妹妹不在长租楼也不在短租楼。”

“……”方音余光留意到摊子上还摆着一个刷卡用的pos机,顿觉不妙:“问一次多少钱?”

摊主比划着手指头,口音蹩脚道:“十五万。”

方音一口气没上来:“多少?”

问一个问题十五万,可阴间规定合法入梦十分钟见面带说话那种才要二十万!

他看着还不知道花出去三十万是什么意思的安青青,恨不能把骗子的摊给掀了,“你这不是欺负小孩吗?!”

摊主无辜道:“定价一直如此,不管大人小孩一律这个钱。”

太黑了。

方音气得直冒火,还有那个黑心中间商……他看向被制住的万元,飞快给聂荣发消息让他们赶快来大榕树下抓人,愤恨得手指都差点把腕表屏幕戳烂。

巡逻队的出现让各摊主如鸟兽般四处奔逃,但聂荣的目标不是他们。

外国鬼看见周围鬼纷纷狼嚎鬼泣着跑了,害怕得直嚷嚷:“让我走!让我走!”

万元则苦苦哀求压着他的恶鬼:“大哥,赚个钱不容易,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寇洺……寇洺直接装听不见。

“聂队长!”方音紧紧拽着外国鬼不让他跑,“这个是骗小孩钱的黑心摊主,你看能不能让他把钱还给孩子?”

万元与外国鬼皆被巡逻队接手。

聂荣:“放心,钱会如数退还。不过方管理,这个孩子今晚得跟我们回去一趟,录完口供我再把她送到41号楼。”

躲在方音身后的安青青闻言瞪大了双眼,讷讷道:“我……我没犯法。”

方音揉揉她的脑袋安慰,“只是说一下经过而已,青青别怕。”

在聂荣再三保证录好口供就把她送回去后,安青青这才答应先跟他们回队里。

巡逻队走得迅速,很快便没影了,诺大的鬼市只剩他们两只孤魂野鬼。

发了一番火的方音刚才还燥热得很,这会儿萧瑟凉风吹过,身子由内而外一阵阵发冷,他缩了缩肩膀,对寇洺道:“我们走吧?”

“嗯。”

寇洺也觉脑袋发沉不得劲。

可还没完全出去鬼市,便有浓厚的雾气从身边流动而过,顺手扑灭了几盏摇摇欲坠的烛火,他俩的呼吸愈发沉重,漆黑的眼瞳里不知不觉爬上了猩红血丝。

方音胸腔鼓噪难受,他解开衬衫上方的两颗纽扣,手掌作扇,朝滚烫的脸颊扇着风,烦躁问道:“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啊?”

“……”寇洺被方音的小动作完全吸引了视线,目光落在光滑的颈间不走了,他喉结上下颤动着,声音有些沙哑:“确实。”

确实不对劲。

想做点什么,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冲动——树林不是个好地方。

方音肯定不会同意的。

这雾实在古怪,像是把内心潜在的另一面给放大了,变得不像自己。

方音心跳扑通扑通乱作一团,震得他按在寇洺肩膀上的手都在发颤,他不敢看面前恶鬼的脸色,转而微微错开胳膊,手心抵着寇洺肩背倚靠的粗糙树干。

呼吸仿佛被拉长,方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大胆。

刚才听寇洺说话没听清,便朝他靠近一步,手背不经意蹭到下面异常的反应,寇洺没说什么,他的脸反倒红成一片,耳边嗡鸣作响……这个时候,这个反应?

他脑子像糊涂了一样,竟鬼使神差的把寇洺拉到旁边槐树后方。

幸好树干粗壮,光线暗沉,他们的身影隐在树后大雾之中,任旁边鬼魂经过也不会发现。

寇洺被他困在身躯与树干之间,动也不能动。

方音比寇洺矮,平视时只能看到寇洺肌肉紧绷青筋偾张的脖颈,他盯着颈中央凸起的那块饱满骨头,视线紧紧跟随着上下滑动。

他喉咙干涸得厉害,热得像是要冒烟了,但仍悄悄深吸一口气,故作镇静地伸手缓慢往下探去:“管理台有两位奶奶在,你这样……不方便,最好解决完了再回……”

寇洺一把攥住即将碰到他胯间的手。

方音顿时缩了缩手指,抬起尴尬的脸结结巴巴问:“怎么了?”

是周围有鬼,还是不习惯在野外做这种事?

可寇洺他敢在外面硬,不敢在外面做吗……

寇洺不知道方音在想什么,只觉得在雾气裹挟下,自己的呼吸愈喘愈快。

他忍不住吞咽,喉结快速上下滚动着,脑子里浮现出格外大胆的欲望想法。

“换个别的方式,可以吗。”

摸出来还不够,要直接做爱??

方音感受着寇洺缠上他腰背的胳膊,跟他同步咽口水,心惊肉跳道:“那、那你要快一点,陆奶奶还等着我回去开门……不能回去太晚。”

说着他收回横在二人之间的手,哆嗦着去解腰间的扣子,眼睛还在四周探察,生怕撞见鬼市上去而复返的阴魂。

第一次打野炮,没有经验,他有点害怕。

可寇洺并没有跟之前似的火急火燎帮他脱裤子,反而擒住他的手腕,脚步一扭,俩人位置瞬间逆转,变成他被寇洺压在树干上了。

方音一时提不上气,心脏狂跳,脑子里高速运转思索这是个什么姿势。

寇洺平时喜欢深一点,不应该是他趴在树上吗?

这样正对着还要寇洺抬着他一条腿,他体力不好,有极大的可能干着干着就没力气了,到时候还要寇洺抱着他……

再说之前在床上也很少面对面,每次都是他趴在床上塌腰撅屁股,直接进入正题。

方音还没回过神来,便看到寇洺压得越来越近的头,以及在眼前不断放大的帅气的脸……寇洺这是要做什么!

他惊吓地扭开头,薄唇落在一侧下颌处。

寇洺:“……”

他拧眉:“躲什么?”

一只手钳着方音的下巴掰过来,另一只捂上他瞪大的双眼,滚烫的气息下落,不容抗拒地贴合上柔软双唇。

“!”

方音胸腔里像是在放鞭炮,劈里啪啦的,把他整个人都炸得七荤八素。

寇洺青涩地在他唇上吻了又吻,过了一会儿才逐渐找到感觉,娴熟地咬开他的嘴唇,舌尖不管不顾闯进去,在极其私人的领域中蛮横地搜刮一番。

很用力,但奇怪的不觉疼。

舌尖传来的麻意跟电流似的传遍全身,尾椎酥酥麻麻的,令方音瞬间就软了腰。

“嗯……”

寇洺及时揽住,又压着他往后带了带,让他整个后背都贴在身后的树上。

四处逡巡的软舌不时舔着上颚舌根,勾着他的舌尖吮吸舔弄,鼻腔里控制不住发出舒服的颤音,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水里漂浮,浑身暖融融。

被诱惑一样,他头脑晕乎乎的,也开始缠上那根游蛇般的舌头,水声啧啧作响。

捂着他眼睛的大手什么时候撤下的他都不知道,闭眼吻得十分投入。

寇洺死死环着他的腰,恨不能把他粘到自己身上。

越吻越动情,方音搂上寇洺的脖子与他激烈拥吻,外界的一切都感觉不到了,他俩好似溺死般大口吞咽拼命交缠。

雾气涌动环绕,牵扯出恶鬼内心最恶劣的欲望。

吃掉……

如果能吃掉就好了。

好香。

寇洺舍不得离开被他咬得红肿的嘴唇,方音身上的香气勾得他心神颠倒,然而嘴角一疼,竟被方音明晃晃咬了一口。

眼里蜘蛛网似的红血丝立时消下许多,他喘着粗气舔舐方音的唇瓣,终于清醒过来:“好吃吗。”

方音挂在寇洺身上大口喘气,没有一丝眼白的黑瞳茫然看他,耳颈处红嫣嫣连成一片,回想了两秒才想起自己刚才没忍住居然啃了寇洺的阴气。

“……”他猛地拉开贴紧的上半身,僵硬地移开视线。

真是奇怪,平常觉得寇洺的香火味呛人,怎么刚刚闻着那么香……还明目张胆地吃了一口。

不止是一点,而是结结实实的一大口。

灼热的目光紧盯着他似乎在问罪,方音闭了闭眼,赧然回答道:“还……可以,好吃的。”

怎么回的短租楼方音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寇洺拉着他一路走得飞快,也不管硬着的那东西,提着灯笼在浓郁的雾气里横冲直撞,愣是抄近路回了小区。

当然他的阴气早就压不住,张牙舞爪地缠着四肢躯体,以及跟在他身边不超过半步的方音。虽然有些猖狂,但是有效地盖住了一些异样。

陆奶奶和吴奶奶交还钥匙之后便相携上楼休息。

安青青早就被送了回来,上级管理给出的处罚是禁足三天。

方音本来还想着要去安慰安慰小女孩,谁知道他连二楼都没上去,直接被寇洺带回一楼他自己的房间了。

房间午休之后没再收拾,零食柜上散着几包没吃完的薯片,沙发上的抱枕随意摆放着,靠背上还搭着两件衣服。

被子没有叠,浅浅张开一角,灰色被单上显出几条褶皱。

但他们俩都没注意,甚至没有开灯。

一进门就迫不及待脱了各自的衣服,唇舌相抵,拥着去了床上。

“进、进来。”方音仰躺着陷入柔软的床褥,对伏在他身上的恶鬼勾起双腿。

寇洺很是急躁,草草捅入两根手指扩了张,便将硬得跟铁头样的阴茎捅入小穴。

“嘶——”方音痛得瞬间从迷乱状态中醒来,但他没说什么,尽量放松,腿张得更大一些,好让寇洺容易进出。

但没想到寇洺察觉到了,立即拔出东西,手指沾着凉吟吟的精液再次进入,这次慢了许多,指尖在里面寻找着脆弱敏感的腺体。

方音惊疑地睁开眼睛,被恶鬼吻个正着。

“下次疼就说出来,我也不是很急。”

“……哦。”

方音心里满当当不知塞满了什么情绪,忽然被摸到后面腺体,刺激地泄出几声愉悦的呻吟。

“这里?”

寇洺抠弄着那处,压着他亲吻,仿佛刚开荤的兽类,亲得又深又狠。

“唔嗯……!”

堵在喉咙口的呜咽被一一吞吃入腹,强烈的快感爽意让方音禁不住地颤抖,上面也招架不住,连呼吸都被恶鬼夺取,一阵失控感猛然侵袭,他眼眶湿润,眼皮上飞起一片红,手指在攀着的肌肉紧实的后背留下一道道红色抓痕。

恶鬼依然不放过他,修长的手指抽出捅入,次次戳按到敏感点。

方音崩溃哭叫,却被堵住嘴巴无法出声,只隐约露出一些泣音,听着极为可怜。

终于,他闷哼一声,腰身如弓紧绷着向上弹出条弯弧,大腿根剧烈颤抖着,性器在没有触碰的情况下猝然喷出一股股精液,溅在二人相贴的胸腹部。

射完之后,恶鬼也舍得从他口腔里退出来,手指抽出,换上硬胀到疼痛的肉茎。

这次扩张挺久,很容易便将肉头插了进去,然后一寸寸挺入,进去了大半条。

方音长长呻吟一声:“啊……”

寇洺没再动作,等他身体适应,顺手拉过一旁的被子给方音擦脸上的泪痕,大概是太用力,居然留下了两道红印子。

好看的嘴巴被他亲得红嘟嘟的,眼周一圈也是红的。他一挺入,方音便受不住的一弹身子,一惊一乍更是像兔子一样,看着实在可爱。

审视的目光逐渐幽深。

寇洺喉结滚动,再次俯身吻上去。

方音配合地启唇,不再思考寇洺如此温柔的理由,任凭火热席卷全身,把自己沉溺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性事之中。

外面的雾气总是会把阴魂最卑劣的欲望勾出来。

他也被影响了。

他一心升职,爱欲常常被抛在一角不值一提。

恶鬼应该也是这样。

最低级的爱欲被压抑得太狠,一朝引出,就跟洪水倾泄般冲断了闸口。

都是大雾的错。

他想。

恶鬼一般不亲嘴的。

活塞运动持续了很长时间,床板晃动吱呀作响,不时传来几声压不住的甜腻哭喘与动情的深重喘息。

虽说是在一楼的管理员房间,可隔壁仍有租户,如果太吵,怕是明天一大清早就能听到各种满天飞的传言。

方音之前为了不发出什么激烈的声音,都是把自己闷在床褥枕头里忍着,再不济就捂嘴,但自从他俩在树林里莫名其妙接了吻,回来后便跟鬼迷心窍似的,即便是在做爱也得见缝插针亲个嘴,上瘾了一样。

幸好嘴唇不会肿,不然他可没有勇气出门见人。

大雾带来的影响弥久不散,寇洺一晚上都没停下来过,就连方音自己也觉得跟吃了药似的要不够。

直到窗外微明,才堪堪消了八成欲望。

方音发软的手扯着寇洺的头发拉开他,以为拉扯的很远,但其实才不过两个指头的距离,仍能感受到寇洺躁动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惹得他双颊发红,不敢大口呼吸。

后面温水煮青蛙般在他敏感点上磨蹭,他侧开脸,嗓子不自主地发出带腻的轻哼,“好了……天都亮了,停下好不好?我睡一会儿就上班了。”

这是第一次他用商量的语气说不做了,大概也是受大雾影响。

他之前不敢拒绝寇洺,就算是累了也得拐弯抹角说些话,让寇洺意识到他受不住了从而自发停下。

可能是因为他打心底里害怕寇洺,不愿意违背他的心思,所以对寇洺事事都带着些讨好。

但他没想过寇洺那样看起来很凶的恶鬼会愿意顺着他,每次都很果断地抽离。

也没想到这次寇洺不仅很快拔出来还硬着的东西,还从自己身上薅下来好几坨阴气塞进他嘴里,说给他补一补精气。

好吃是好吃,但生拉硬拽疼到瞬间软下来真的没事吗?

方音心惊肉跳,一边艰难吞咽,一边不住看他下面。

“还好吗……”

寇洺没吭声,在他身边躺倒后继续揪着阴气,然后投喂方音:“再来点?”

“不不不,”方音拦住他的手,忙道:“这些够了,我已经好多了。”

这话不假,他吃完两口就感觉体力恢复了一半。

阴魂本来就是以进食阴气为生,睡觉不过是延续做人类的习惯,静心让阴魂更稳定而已,寇洺本身就是下来好几年的鬼,身上阴气很足,再加上又时常使用,所以吃起来比管理员补助的免费阴气更补。

寇洺看了眼窗外,默不作声地凑到方音脸前,唇面贴合前说了句:“再亲一次就睡。”

黎明前夕万籁俱寂,温暖的被窝里肌肤相贴交缠,毫无顾忌。

低沉有些哑的嗓音立体音似的环绕在耳边,像是全世界都没了,孤零零的自己只剩下身边这一个人可以依靠。

如同一对相依而眠拥抱至清晨的爱人,睁眼后连发麻的胳膊都来不及收回,便给对方一个下意识的早安吻。

方音被蛊惑到了,忍不住启唇与他接吻,咕哝着说了声好。

手表在上班前半小时响了铃。

方音立即抬手关闭闹钟,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寇洺怀里起身,回头看了眼睡得正熟的恶鬼,心里嘀咕:睡前明明多拿了一个枕头,怎么还是睡到一块去了?

不过也不好叫醒他,毕竟吃了人家几口阴气,多少是需要点时间修复的,至于万一被人看到寇洺从他房间里出去……

方音无奈叹口气,认栽地拿出纸和笔。

算了,还是给寇洺留张纸条让他多注意一下,免得回头他无所顾忌出门真被隔壁撞见。他俩知道彼此是各取所需的床伴关系,可其他人不知道,万一谣言四起越传越离谱怎么办?

他挺怕解释不清流言蜚语的。

简单啃了块香烛后,方音就出去工作了。

管理台的机器提取了安青青被骗一事的处理结果,说是骗也不算,毕竟人家外国人艾德里安真是个学神秘学的巫师,最多算是溢价严重,违反了消费者协定,所以退完钱再拘留十天半个月就能放出来了。

中间商万元也称不上引诱未成年消费,但罚款拘留少不了,甚至因为他频繁的拉客行为还要多拘一个月。

艾德里安是个正经男巫,但他死后由于语言不通落了队,导致死了俩月还在短租房外头滞留,幸好意外碰上鬼市,手里的水晶球能直接变现,饿了就在鬼市里囤点高价香烛,困了就随便找个房子拿钱向屋主借住,鬼市在哪儿他在哪儿,行踪不定。

负责他的鬼差劳心劳力花了两个月硬是没找到他,从巡逻队得知情况后,连夜爬起来把他分配下去,免得夜长梦多再出什么事儿。

正巧,系统把他分去了方音管理的第41栋短租楼。

可在异国死亡的外国人不应该由本国的地府机构领走吗,为什么直接在这儿入乡随俗了?

方音想不通,但他只是一个底层打工人,不敢公开质疑上级的决定,只能带着疑问秒回一句“收到”。

安青青倒是没什么事,录完口供改了个银行卡密码就没事了,当然还被口头教育了一番,下次再有事一定要找管理员。

即便都解决了,方音还是勾选好外出工作选项直奔二楼,敲开了安青青的房门。

得先把她妹妹的事搞清楚了,他才能彻底放心。

安青青很快蹦蹦跳跳来开门,休息一个晚上变得精神奕奕,可能是因为得知了一些妹妹的消息,她脸上的笑容也比之前多了:“哥哥早上好。”

脆生生的跟清晨小鸟一样,听得方音不禁心软:“早上好。”

安青青兴奋地把他拉进屋里,十分慷慨地拿出放零食的盒子请方音吃。

里面有些眼熟的包装,方音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哪家的——花花绿绿的薯片小饼干是他刚来时送给安青青的,保鲜膜包裹着的炸鸡薯条是吴奶奶前两天分给众人的,数量最多的糖块水果肯定是陆奶奶拿给她的。其他的巧克力、曲奇之类应该来自于楼里租户的投喂。

小女孩年纪小,嘴巴甜,逢人就喊哥哥姐姐,模样长得又好,自然有很多鬼待见她。

光是方音见到四楼女白领给她塞糖豆的场景都见着两三回了。

收纳盒是出租房自带的,有成人手臂那么长,空间很大,能放不少杂物,但被安青青拿来当了零食箱,整整齐齐放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不少是拆开后又密封好的。

安青青的家人待她不好,除去清明与七月半,基本收不到纸钱金元宝,更遑论有贡品、新衣服了,她身上的粉色公主裙都褪得看不出原色,屋子里像样的用具都没有,一眼望去跟新房似的空荡荡,只有零食盒子装得最满。

方音目含怜惜,摸摸她的头轻声说:“不用了,哥哥不吃。我来,是想问问你妹妹的事情。”

安青青坐在方音身旁兴高采烈道:“昨晚问过水晶球,范围又缩小啦,我一会儿就去外面的街上问问,我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云云了!”

不在长租楼也不在短租楼,可还有居民个人住宅区,还有好几条商业街……范围依然很大。

方音看着小女孩漆黑的双瞳,认真建议道:“要不试试入梦吧,你去妹妹梦里看一看,十五秒可以说话那档是五万,哥哥给你出这个钱,好不好?”

安青青不说话了,她抠了抠手指,紧张地眨巴眼:“可是……可是只有妹妹活着才能入她的梦啊。”

阴魂只能进入活人的梦里,每个死去的人排队过桥喝汤时都听说过。

方音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解释他脑子里盘旋不去的想法。

按理说鬼差是从人死的那一刻把人引入地府的,纵使引的阴魂多,但也不至于发生少了哪个这种事。当然,唯一的例外就是艾德里安,可外国人不算啊。

下到阴间更是不可能,由系统自动分配去向,只要住过短租楼,绝不可能没留下任何记录,就连艾德里安也有逃逸未登记的标注。

何况都过了那么久,怎么可能长租楼短租楼里没有一条关于她的信息。

方音昨晚看到那颗水晶球之后就心生疑窦,说不定真是因为没死,才连续三年找不到人呢?

他用食指推了推眼镜底框,语气和缓道:“我们先试试,万一入不了,就能更放心找妹妹了。”

“……”

安青青脸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苍白,她低头啃指甲啃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哥哥,你告诉我怎么预约吧。”

出租房里可以直接操作,打开固定在墙面上的小机器输入挡位与时间,付钱之后提交预约,就能在一楼管理台处的机器上处理申请。等晚上时间到了,房子里从地板到天花板的大壁橱会自动打开,露出里面藏得严严实实的竖放着的人形棺木,躺进去盖好棺木盖子,等待连接就行了。

一般是在晚上十二点左右,但因为普遍熬夜,时间都往后推迟了一到两个小时。

最好是选择阳间亲人确定在睡觉的时间段,不然根本进不去。

方音回到一楼后立即同意了入梦申请,他也和安青青说好,晚上会去陪着她。

之后的工作时间他频频走神,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担忧,万一入梦没进去该怎么找安云云?万一进去了,发现安云云还活着,他又该怎么安慰安青青?

熬到午休,心神不安的方音签到下班,回到房间却发现本该早走了的恶鬼居然还在他床上睡觉。

方音心道不好,不会是早上吃他阴气吃多了伤到魂体了吧?不然怎么可能睡那么久。

他悄声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搭在寇洺肩上,小心地戳了戳,喊道:“寇洺?醒醒……”

寇洺应声睁眼看他,面上没有困倦疲惫,眨着眼倒是很清明的一副模样:“怎么了。”

没睡着?

方音不知道怎么突然觉得尴尬,直起身子又往后退了两步,讷讷道:“看你还在睡,有点担心,你没事吧?”

“担心……”寇洺坐起身,撩起眼皮懒懒问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还累不累?”

射精太多什么的方音压根不好意思开口,如果是人可能还会担心一下,可他现在是鬼,根本没有精尽的困扰。

但猛一跟卿卿我我接了一整晚吻的床伴聊天难免有点不自在。

本来交易就是交易,接吻这种暧昧举动已经算是跨过雷池一大步了……

他红着脸幅度很小的摇摇头:“不累。你的阴气……挺补的。”

寇洺没再说话,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平角内裤挡不住半勃的弧度,却在方音震惊的视线里隐隐有更翘的趋势,他当下面的异样不存似的,泰然自若坐到沙发上,目光落在一旁塞得满满的零食柜,随口道:“有没有吃的?不要香烛,零食就可以。”

极其自然的态度让方音顿时松了口气,他拿出几种常吃的极力推荐。

寇洺:“你家人寄给你的?”

下面的鬼收到阳间烧来的东西都叫做“寄”。

方音回想一会儿,发现脑子里根本没有哪位家人给他送零食的记忆,于是迟疑道:“应该是家里小辈觉着我喜欢,才给我寄来的。”

越想越觉得没错,哪有大人愿意往下送各种垃圾食品?肯定是小辈的特别关心。

他记得生前关系好的堂哥家里就有俩侄子。

这不是不可能,毕竟吴奶奶的孙子也给她寄过一回麦记全家桶,虽然被他爸妈吵哭了,但吴奶奶很喜欢,得知孙子受委屈了还专门跑她儿子梦里给他伸张正义。

寇洺没什么情绪的“嗯”了声,他抓起一包薯片看了看,又扫视一圈桌上花花绿绿的包装,淡声说:“我也挺喜欢这家薯片,但我记得我死的时候黑鸭味的好像还没上市?还有这个螺蛳粉味、酸菜鱼味……”

他顿了顿,眼睛余光注意到方音惊到怀疑的神情,似乎有些满意,也似乎意有所指道:“你家小辈对你挺上心。”

地府人口日益增多,阴魂往往要先在下面住上几十年才能排进投胎队伍,为了方便管理,孟医生专门熬制出洗忆汤,饮下之后不会忘记阳间事,但能断去心中诸多较深的牵绊。

方音记得自己还故意弄洒两口,被孟医生发现后盯着他补了半碗。

喝完之后他脑子里最深刻的回忆淡了许多,却还没到想不起来的地步。

后来考上地府的公务员,入职前又被逼着喝忘情汤,忘记了生前最浓烈的情感。

可能因为他天生缘浅,拥有亲密关系的只有那几个人,每一个都在他心里占据了很重的分量。

所以亲情、友情、爱情,他没有一样记得的。

只有“升职”这件事,像是刻进了他灵魂深处,压根不用刻意回想,上班第一天就自动记起来了。

能想起那位关系好的堂哥,还是因为每年清明与忌日雷打不动的问候,不仅送来许多金银财宝,还有一封家书,信上简单写了一些家里情况,爷奶没什么大毛病,大伯与伯母身体健康,堂哥与他的妻子和小孩也都好。

第一次收到信时方音很是奇怪,为什么信上没有父母的消息,通篇是大伯一家的日常。

想了很久才在被扫洗一空的脑子里抓到真相——他父母早逝,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高中去城里上学不得已才跟大伯一家住在一起,但伯父伯母对他很好,几乎是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堂哥也很照顾他,好吃的好玩的都带他一起。

但更详细的就记不得了。

孟医生的汤特别管用,如果有一天他不干公务员了,且仍在地府的居住年限内,说不定会去买一碗清醒汤,把该想的都想起来。

见方音沉默着不说话,寇洺没多待便穿上衣服走了。

下午刚上班,五楼的吊死鬼来办退租。

他身上溢满了兜不住的阴气,不过颜色浅淡,缺边缺角,红肿淤紫的长舌头耷拉在胸前,泛着青红血丝的死白眼珠整个凸出来,盯人时直叫人心底生寒,说话声音有气无力,像是跟人打了场狠架泄了劲似的。

方音不敢多看,只低头迅速办理手续。

这个吊死鬼他知道,在楼里住了四年,也是个撵都撵不走的钉子户,之前他上门催了两次都没见到人,平时也没见出来过,这会儿突然来退租,又是这副模样……

应该是寇洺走后就去替他赶人了。

方音对着吊死鬼踢踢踏踏走远的背影发呆。

直到早上起床,他都完全沉浸在意乱情迷的氛围之中,把这场一开始就很明确的床上交易忘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寇洺一直都记得。

是该松口气庆幸选对了交易对象,还是该失落自己受大雾影响比恶鬼还深呢?

左思右想后,方音遵从心底的意愿,选了前者。

他应该是庆幸的。

任务稳步进行,用不了多久,楼里的钉子户就全走光了,搬走率直线上升,相应的,他的升职率也会大大提高,这样看来,两年内他必定能升职走人。

运气好点,说不定能直接升进公务员大楼!

忽略掉心里一点小小的不对劲,方音心情重新变得美好。

当晚,方音如约去了安青青的房间里,在一旁指导她操作,与她作伴。

入梦的时间档次不同,功能也不同,十五秒见面并且可以说话这档需要五万块钱,而见面不说话才一万,这是对阳魂伤害最小的一档。

身份确认之后,壁橱打开,竖直放置的人型棺木也向两边打开了盖子,安青青进入棺木之中躺好,棺盖自动合拢,一旁的机器随即开始摄像头记录会面情况。

一般需要等待一会儿,确定亲人陷入睡眠状态后再以魂入梦。

但安青青进去了很久也不见机器屏幕上显出图像。

方音检查了两三遍都是正常的,他看了看腕表,距离开始连接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现在正好是半夜一点整,这会儿还进不去,说明安云云确实有极大可能也死了,阴魂真的在地府里。

回头再拜托巡逻队的聂队长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不知所踪的安云云。

方音刚想提醒安青青还剩二十分钟等待时间,可他刚张开嘴,面前两个手掌大的机器屏上突然闪出了画面。

背景是大片黎明时深蓝色泛着黑的海洋,滚滚浪花扑打在并不柔软的沙滩上,将嵌在沙子之中的贝壳、碎石冲刷得亮晶晶的。

背对着海的安青青此时变成了生前的模样,个头矮小面色苍白,梳编整齐的马尾辫静静地搭在她肩上,粉嫩的公主裙有些旧,但还算光鲜,四周海风呼啸,却吹不动她的裙摆。

对比鲜明的,是她对面长手长脚却十分纤瘦、脸蛋干巴巴的苦瓜脸女孩子。

那女孩穿着宽大的洗得发白的蓝校服,头发干枯发黄,海风刮得她几乎坐不住,衣裳发丝被吹得凌乱,可她却岿然不动,趴在她面前的小写字桌上认真地写着作业,连头都不抬,也没发现不远处多了一个人。

安青青没有走近,她忍住抽泣,声音被风吹得飘忽不定:“云云。”

安云云疑惑抬头,看到前面比她还矮上许多的女孩,随即一把推开了书桌:“姐姐?!”

她一站起来更觉校服空荡荡,像麻秆套了层衣裳似的,她几乎是瞬间落了泪,向好久未见的姐妹伸着手跑过去。

“姐姐……”

“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安青青哭得嘴唇都在抖,“云云,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还在这个海边?”

安云云跑得很快,却总也缩短不了她俩之间的距离,她意识到什么,停下了脚步,抬起糊满泪水的一张脸,喃喃自语道:“我?我在写作业啊……我把弟弟哄睡了才坐下写作业,明天要交的,写不完会叫家长……我没有家长,我在等姐姐……”

十五秒时间稍纵即逝,“啪”一声,机器停止了计时,画面消失,重现操作界面。

棺盖自动打开,里头的安青青早就哭得不能自已。

安云云还活着。

可是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继母依旧会欺负她,父亲依旧做家里的伥鬼。

她像是困在了与姐姐一同寻死的那天,哪怕是写作业时打个盹,也会梦到永远没有太阳升起的海边。

第二天一早,安青青来找方音道谢,手里拿着刚取出的五万现金,说一定要还给他。

经过昨晚一遭,她平日里身上的俏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合年龄的成熟,好似见过妹妹之后,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

安青青把身上所有的存款都花了出去,换来半个月后三分钟的入梦时间。

如果不是地府有规定一个月最多入梦两次,她肯定今天就要再预约。

接下来的几天方音没再见过她。

据陆奶奶所说,安青青是打击太大,不愿出来走动。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天吊死鬼退租之后,再也没有钉子户搬走了,整栋楼都变得安静不少。

方音去二楼找过寇洺几次,想再做场交易,却次次没有应声,房间里根本没人。

脖子上挂的铃铛也联系不到对方,急得他盯着名单恨不能看出朵花来。

他给自己定过每月指标,一个月至少搬走五位,可这月已经过半,钉子户才走了三位,他怎么可能不着急?

于是升职心切的方音又开始新一轮的口舌之战了。

劝说比武力震慑的效果差了不是一星半点,看着软和好拿捏的方音一上午吃了好些闭门羹,甚至有些鬼一听他又是来劝搬走的,一句废话不说,立马抬手轰人。

当然他们也听说过方音与二楼那只恶鬼有点关系,虽然恶鬼最近频繁出门碰不到,但方音可是会告状的,万一回头恶鬼记住他们,再把他们啃食得残缺不堪,不就得不偿失了。所以精明的钉子户们做得并不过分,连句狠话也没说,直接锁门装听不见。

方音对此十分挫败。

正沮丧着,之前被拘留的外国人艾德里安来办入住,认出他后兴奋的与他打招呼。

“你……”方音打量一阵,惊讶问道:“这么快就出来了?”

艾德里安往常耀眼的黄色头发这会儿干枯许多,看样子在拘禁处呆得并不舒服,他表情萎靡,语调依旧奇奇怪怪:“要不是联系上我家乡的人,恐怕这会儿还出不来呢。”

方音利索给他办好居住手续,“那怎么还来短租楼?你们国家的地府没来接你吗?”

“没有,”艾德里安老实摇头,他也很奇怪:“电话里那人说转移安置权什么的,我中文不好,正好问问你他是什么意思?”

安置权,是指安置阴魂全权处理后续的权力,也就是说,除了回去投胎,艾德里安一切生活起居都要在这边的地府里,跟本土阴魂一样,该住房住房,该打工打工,地府不养吃白饭的鬼。

艾德里安听完解释之后难得乐观:“没事,就算在这里投胎我也愿意。”

方音笑笑没说话,把他的证件递回去,眼尖地看见他另一只手提着的水晶球,大约是一半篮球的面积,因为不好拿,还特意用网兜兜住了。

“你那个……真的能找人吗?”或许能用它找一找寇洺?

“当然是真的。”

见他好奇,艾德里安干脆把水晶球掏出来,放在管理台上,有些骄傲道:“我跟你有缘,所以这次不要钱,你在心里默念你想问的问题,然后闭上眼睛把手轻轻放在上面,不出五秒,它就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好,好,谢谢。”

方音惊喜地闭上眼,想了想,然后默念着“寇洺是否有危险”,手心覆盖水晶球表面。

水晶球感应了一会儿,给他一个“否”的答案,还浮现出一个向后的箭头。

这是寇洺的行踪方向?

他与艾德里安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艾德里安尝试说:“可能在后方最近的地点,不然水晶球不可能出现方向。”

后边地方可多了,街市、店铺,甚至是小区花园,谁知道寇洺去了哪里。

方音没再过多思索,没遇到什么危险就成,反正办完事肯定会回来。

当然,如果他顺着方向往后看一眼,说不定能意识到,离他最近的其实是他的房间。

下班后,方音走进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空气里好像多了股陌生的气息,但小客厅里的东西也没丢,都在原处好好放着。

视线一转,卧室的床铺上居然有个鼓鼓囊囊的人影。

那人侧身背对着房门,被子拉到头顶,盖得严严实实的。

方音下意识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忽然又想到寇洺之前来过一次,会不会是他?

“寇洺?”他壮着胆子犹疑地喊了一声。

几秒后,除了他自己浅而快的呼吸,没听到任何动静。

方音扭头找了半天,没看见有趁手的棍子木棒,便抓起手边厚厚一本《地府法规》举过头顶,随后蹑手蹑脚进了卧室。

等他攥住被角,准备一把掀开砸下去时,一只手从被子底下突兀地钻出来,并用力握上他的手腕——“方音,是我。”

是寇洺一贯低而哑的嗓音。

方音双眼不可思议地瞪大,连忙把沉重的法规放到一边:“你怎么会在这儿?”

寇洺打着哈欠半坐起身,后背放松地倚在床头,困得睁不开眼,“有事找你,看你在上班,直接从窗户翻进来等你了。”

“……顺便在我床上睡了一觉?”

寇洺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困了,借用一小时。”

“……你开心就好。”

方音心里有一堆问题想问,他这几天去了哪儿、为什么神出鬼没不见踪影、什么时候能再帮他赶人走……但都没好意思开口。

他看着床脚被褥的褶皱,干巴巴问道:“找我什么事?”

“你身体不太好,我找了点药。”寇洺长腿一跨翻身下床,取出外套里密封好的中药包似的草绿色液体,“先试试,管用再去找。”

方音一头雾水:“我身体哪儿不好了?”

寇洺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把药塞到他怀里,言简意赅道:“脑子坏了,补脑。”

“?”

方音满脑袋问号,寇洺却一句话也不多说,跟在自己家似的,趿拉着鞋,连件衣服都不穿,光着上半身去客厅找蜡烛吃了。

“等等,”方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难道你消失这几天是去找药了?”

“算是。”

寇洺一眼就看到桌上吃剩的半块香烛,他也不嫌弃,捞过来就啃。

方音阻止都来不及:“哎,那是我吃过的!”

这话说着有点见外了,毕竟俩人都是互相吃过口水的人,所以方音话音刚落便忽地想起这事,暗自红了脸。

寇洺看着他没说话,面无表情用力嚼着香软的蜡烛,黑眼眸里一片幽深。

后背寒毛警觉竖起,方音讪讪一笑,讨好一般举着药晃了晃:“是直接喝吗?”

寇洺点头之后,方音撕开包装,将散发奇怪味道的药汤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一股浓浓的苦涩之味涌上来,从喉咙一直蔓延到整个口腔,他的脸顿时皱作一团。

“张嘴。”

方音下意识张开,然后被寇洺塞了一口甜甜香香的香烛。

大意了。

药效发挥作用,晕晕乎乎倒在恶鬼身上的方音后知后觉——自己怎么被寇洺牵着绳儿走了?

让干嘛干嘛,这还是平等的交易关系吗?

寇洺这次真的过界了。

方音凭着最后一丝意识拽着寇洺的裤腰带,有气无力道:“请……假。”

寇洺:“……放心。”

他一把抱起晕过去的方音,放去床上好好睡,接着转身出门去管理台提交一张请假条,回来后脱了衣裳径直躺在方音身旁,握着他的一只手闭眼放心睡去。

方音久违地陷入一场沉沉的睡眠,还罕见地做了梦。

梦里白茫茫什么的都看不见,但四周全是玫瑰花的清香,嗅一口都恨不能沉醉。

还有一个男人,在床上拥着他听他叽叽喳喳地说话。

说到开心处,他激动地搂着男人又亲又啃,男人低声笑着让他在自己身上撒欢。

……好熟悉。

方音清醒着错愕。

——如果不是他的错觉,男人怎么那么像寇洺?

方音一阵羞恼,肯定是寇洺给他喝的药有问题,不会是跟大雾的性质一样,能挑起什么什么欲望吧?

果然,跟寇洺做久了,心就脏了。

如他所料,床上的俩人逐渐往少儿不宜的方向发展。

方音忍着羞耻闭眼不看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强装镇静地忽略在他身上色情抚摸的两只大手。

偏偏梦里的寇洺嘴巴也不闲着,比现实里的还会调情:“你身上好烫,这里又硬又烫……要舔舔吗?”

胸前的乳粒被手指搓捻着,痛意、痒意如浪涌般袭来,突然带给他巨大的空虚感。

方音受蛊惑似的,手肘撑着床,把胸膛往上挺了挺,几乎快要送到男人的嘴边,“舔。”

收到指令的男人温柔、不可抗拒的将乳珠整颗衔入嘴里,急促地舔舐啃咬,连周遭白皙乳肉也不放过,唇舌过处红嫣嫣一片。

本来意识还算清明的方音此时也丢了魂,梦里梦外分不清了。

鼻腔里发出难耐的呻吟,他一手撑床,一手按住胸前毛茸茸的脑袋,像对待小孩儿一样,抱着寇洺的头喂奶。

他低喘着:“寇洺……进来吧,痒了。”

“好。”

寇洺与他十指交握,指间的冰凉器物相撞,“叮”一声清脆悦耳。

火热的身躯相叠,呼吸交错唇舌交融,性器一插到底,激起俩人同时的闷哼。

沉浸式的性爱将整个梦境都染的大汗淋漓。

方音与在他身上埋头苦干的男人接吻,哭吟间不时尝到咸湿的汗珠味儿。

蓬勃的身体太过于催发性欲,他一遍遍的要,寇洺一遍遍的给,不知过了多久,他俩才将将停下,依偎着喝些水,润一润残破不堪的嗓子。

俩人很快又抱着滚作一团。

随着一记猛顶,方音不受控制惊喘出声,他睁开迷蒙的双眼,视野内有白光散布,分不清哪是梦境哪是现实,只有眼前形状姣好的薄唇,与刚才亲过的一般无二。

方音身上的战栗感还未消退,此时被侧揽在怀里的姿势让他很容易抬起头,也很容易将唇贴送上去。

“寇洺……我痒……”

睡得正香的寇洺并没发现什么异样,在方音亲上来时,他眼都没睁开,自然地贴着方音回吻,手指习惯性探去后方给他解痒。

可方音跟条蹦上岸即将渴死的鱼似的,一个劲儿挺动身体,在床单上摩擦来摩擦去,按都按不住,寇洺这才察觉不对劲,立时清醒过来,发现方音皮肤上赫然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红疹。

寇洺脸色一变,匆忙伸手去探方音的额头,继而贴上颈间,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热得烫手。

他拍拍方音的脸,人已经烧得意识不清,嘴里仍然喃喃说着:“寇洺……痒……”

寇洺捉住他乱挠的双手,把人扛起来前,在他烧得殷红的嘴唇上亲了亲,安慰道:“没事,我带你去找医生。”

离短租楼最近的只有孟医生的医铺总店,那里四通八达,且离奈何桥最近,所以孟医生经常待在那里,除了偶尔一次的看诊,便是熬汤或者监管过桥的阴魂,其余分店皆由从公务员大楼分配来的工作人员看管。

寇洺背着昏迷过去的方音赶到铺子时,孟医生刚炮制完药材,正要指挥人支锅熬汤,远远看到来人,她细眉一扬,红唇一撇,“怎么又来了?下次的药钱得另付。”

寇洺熟门熟路去往病房,路过她时脚步不停:“他喝完药全身发热起红疹,快拿药来。”

孟长清看了眼他怀中人的状态,多少有点疑惑:“这是,喝我的药……过敏了?”

自从三十年前上任孟婆升职去了阎王殿后,孟长清作为继承人接手了孟氏医馆,她生前死后行医几十年,各种汤药的药物配比烂熟于心,从没有哪个阴魂说喝了她的汤过敏的,甚至连副作用都不会有,一副简单的清醒汤而已,怎么可能产生那么大反应?

她表情慎重地返回药房,翻找片刻后拿出一个红色小药包,兑在热水里匆匆端去隔壁病房。

寇洺把人半抱在怀里,原本方音还在他身下躁动,嘴里喃喃着“好热”,猛一凑近寇洺冰凉的胸膛,方音咕哝着喟叹一声,眼睛闭得死死的,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角度,两只手无意识从衣服下摆摸进去,伸到后面紧紧贴着不动了。

“快起来,趁热喝了,”孟长清走到病床前,“没有现成的汤,先用药粉救救急,没效果我再去熬。”

寇洺看了眼冒着滚滚热气的汤碗,眉心皱起:“烫不烫?”

“……烫不着鬼,放心喝。”

寇洺不吭声,看方音这会儿也安静下来,便接过药碗后吹了吹,等温度差不多了,才给方音喂下去。

“……”

无语片刻,孟长清的目光落在令她感到熟悉的清秀眉眼上,刚才在院中瞥的那一眼就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她视线不离喂药的俩人,冥思苦想之中,灵光蓦地一现——这不就是五年前被她抓住往汤里放小鱼的家伙吗。

初到阴间的阴魂需要喝一碗洗忆汤,能够使记忆由深刻变得浅淡,削弱他们对阳间的留恋之情,而忘却全部前尘的孟婆汤则是洗忆汤的升级版,离开阴间去投胎时必须饮下一碗,且有工作人员监管,保证每个阴魂都能老实喝汤。

方音不想把阳世忘了,便想着少喝两口,后面排队的一个鬼正好不想喝完也不想冒险,于是塞给方音一条金鱼容器,忽悠说放汤里能让鱼替他喝几口,喝完之后金鱼自动变透明,到时候倒入手里藏起来肯定不会被发现。

这法子不错,方音壮着胆子藏起金鱼,喝汤时快速把它扔进碗里,并且故意喝得很慢,金鱼的白肚子不一会儿就鼓起来了,逐渐变得透明,可还没等方音欣喜,便被人发现并制止了。

如果是普通的工作人员,给他多加两口喝了就完了,但那会儿正好是孟长清坐班,她向来严格,眼里揉不进沙子,看见这种投机取巧的阴魂更是不惯着。

所以当手心藏着小鱼,心里惴惴不安的方音放下碗准备走时,孟长清冷着脸喊他站住,拿大勺子又给他舀了一碗汤,亲自盯着方音一口一口喝完才让他走。

汤里最主要的药材用量皆是三两,不管是什么药,过量就会产生毒性。

金鱼容器隐藏的容量不过才三分之一,方音满打满算喝了快两碗洗忆汤,听寇洺说他考阴间公务员时还喝了一碗忘情汤,再加上刚喝的一剂清醒汤……三两三两又三两。

孟长清脑子空白一瞬——难道这就是他过敏的原因?

不对,这分明是中毒啊!

回过神的孟长清立即跑回药房,快速找出解毒药材并亲自煎成一副汤药,还好刚才喝下去的抗过敏药不会与这个药性相斥,不然万一给人喝错药伤了魂体,这个寇洺是真敢在她医铺里大闹一顿。

一番周折过后,方音喝下解毒汤,症状瞬时缓解,体温逐渐恢复阴魂时有的冰冷状态,脸上烧起来的红晕也褪了,只是身上红疹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

孟长清免费送给他一瓶药膏,说算是她的补偿。

方音这会儿已经清醒,云里雾里从她手中接过药瓶,问是什么意思,可惜孟长清忙着干活熬药,没来得及回答便走了,扭头问寇洺,却是一问三不知。

“算了,等下回再问吧。”

方音抠了抠瓶盖,低着头尴尬得不敢抬起来。

他记得喝完寇洺给的药之后做了个梦,梦里跟寇洺又是亲昵又是这样那样,感情很好的样子,甚至被梦里寇洺动作吓醒时,他还虚幻现实分不清,主动亲了寇洺一口……

寇洺倒是没懂他的情绪,娴熟地从病床的床头柜里翻出两包棉签,“我给你涂药?”

方音一惊,看着大敞的房门,以及屋外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连忙摇头,“别在这儿吧,回去、回去再涂。”

“……嗯,行。”寇洺把棉签揣进兜里,他本来没什么想法,一看方音这反应,顿时思绪乱飞。

他稳定片刻,挑了个谨慎的问题:“那个治脑子的药,喝完感觉怎么样?”

方音闹了个大红脸:“…………”

这让他怎么说啊……

说什么感觉都没有,不过做梦梦见他俩的春梦了?

他还搞不清是不是寇洺离开太久,他猛一跟人同床共枕,身体自动产生的欲望反应,导致他做梦都想跟寇洺来几发……

不会吧。

难道做爱也会做上瘾吗?

除了徒增春梦频率,寇洺给的药实在没大用处,方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他想临走前去问问孟医生,但寇洺拦住他没让他去,只简短解释说是脑病。

哪有人看病不找医生只用眼睛看就能看出来的?

方音心里嘀咕着下次一定找机会问问清楚,再不敢随便喝寇洺给的药了。

回去时路过忙碌的奈何桥头,入阴间的在桥北面排队饮汤,饮完汤之后便由脚下锁链带着前往每层入口。往生投胎的则在南面,队伍尤其长,每天都有上万阴魂等着离开。

古朴长木桥分三层,最上层过善人,有功德护佑安全过桥;恶人趟水过最下层,忘川河水污糟浑浊,沾上一点就如负重千斤,河中潜着滥咬狂吠的铜蛇铁狗,一下水便缠上来啃噬,直到走完全程才肯松口;善恶兼半者过中层,最多有溅起的河水沾湿魂体,只是走得辛苦些,不至于受到催心剖肝之痛。

惨叫声不绝入耳,方音不禁走快,想远离这鬼地方,却被寇洺拉住手腕,看向对岸乱石丛杂的一处。

他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

寇洺摆正他的脑袋,示意他注意鬼门关前走来走去量尺寸的小鬼。

方音不自然扒掉下巴上的手:“怎么了?他们在干什么?”

寇洺也不在意,说:“半个月后就是清明,门上会挂白幡披白绸,所有鬼魂都能出去探亲,是阴间难得的热闹日子,你不知道?”

清明节去上头游玩的阴魂不在少数,除了不能恐吓伤害阳魂,以及半夜十二点鬼门关关门前必须回来外,没其他禁忌了。

方音老实回答:“知道一点,但没出去过。”

他对清明鬼节之类的大日子不感兴趣。

虽然放三天假,可以去阳间游玩一天,但他想不出去处,索性躺在床上睡大觉,攒攒上班的精力,顺便收拾上面家人给他寄的各种东西——成箱成箱的金银存去银行,纸扎的手机电脑去街上玩具店里卖二手,上次剩下的零食衣裳该扔扔该换换……等把东西全整理好,至少得忙上两三天。

寇洺神色莫名:“一次也没有?”

方音无辜道:“我不知道去哪儿啊。你呢,你去过几次?”

寇洺撇过头步伐稍快,避开了他的视线,“我也没有能去的地方。”

“清明要不要跟我上去转一转?”

他跨的步伐太大,方音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啊?我不知道去哪儿啊……”

“谁问你去哪儿了,问你去不去。”寇洺脚步放缓。

“呃……去是可以去,不过……你能不能先帮我赶走几只鬼?不多,就三个。”

方音扯着寇洺的衣角,表情很是诚恳。

“我知道你每次吃完都得恢复一阵子,所以这回在清明节前赶走三个就可以,行吗?你都好几天不见人影了……”

寇洺目光在他可怜兮兮的脸上顿住,问道:“我帮你撵人,你跟我出去?”

方音忙不迭点头:“别说清明,鬼节也可以,只要你不吃了我,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哪儿。”

寇洺看出眼前这人对他深藏的一星半点的恐惧:“……”

他隐蔽地深吸一口气,妥协似的提炼重点说:“行,以后我去哪儿你去哪儿。”

“……”

方音看他大步流星的背影,总觉得刚才那句话不对劲。

什么叫“我去哪儿你去哪儿”?

还“以后”?

可寇洺像是随口一说,也没其他反应,想那么多,倒显得他自作多情小题大做了。

况且寇洺那种把交易看那么重的人,怎么可能有别的意思。方音尴尬地挠了挠耳朵,把这点不对劲抛到脑后。

他追上寇洺的脚步,大着胆子说:“下次别给我乱七八糟的药了,我自己知道我没病,还平白进了趟医馆……”

寇洺冷呵一声:“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话说的,”方音知道他在挖苦自己没有阳世的记忆,反驳道:“地府的公务员当然不能有以前的记忆了,不然怎么一心一意干活、怎么升职去公务员大楼?有记忆就意味着有牵绊,不管是大还是小,都不好给地府打工的……”

一听这话寇洺感觉脑袋都大了两圈,他攥上方音的手:“别说了,回去吧。”

方音想抽手没抽出来,脚下一个踉跄倒在寇洺冰凉坚硬的胸膛前。

他死死扒着寇洺,窘道:“不、不急,你慢点。”

寇洺单手环上他的腰,目光幽幽盯他看了许久。

等方音站稳了,在他怀里惴惴不安开始挣扎,他才直接道:“上不上床?好久没做了。”

“啊??”

“快点,走了。”

“啊……别别拽了!我、我走着呢……”

……

寇洺手脚很利落,答应赶走三个租客,在三月底就撵完了,方音这个月清退钉子户的任务完成。

只不过作为代价,寇洺在他房间里一连睡了半个月,期间上了无数次的床,他也借着寇洺的阴魂续了无数次体力。

做鬼只有这点好——只要塞几口阴气,不管是累趴下了还是晕了,都能立马恢复精力。

方音迷迷瞪瞪从床上爬起来,拿开恶鬼揽在他腰间的胳膊,坐在床边醒神。

他凌晨才从安青青那里回来,虽然这次没有让他围观会面视频,但他不放心,将画面隐藏后依旧陪她待到入梦结束,然后又安慰一番精神明显好转的安青青,还说等他收到清明节的祭礼,肯定第一时间与她分享新鲜口味的零食。

之后大半夜回到房间,接着做活塞运动。

即便事后吃了一块寇洺的阴魂,扫除了身体上的疲惫,但他心里依旧累到极致,紧绷的精神一时松散不下来,只想闭上眼好好休息休息,睡前连亲吻都敷衍至极,张着嘴任寇洺予取予求,亲着亲着便昏睡过去。

一大早,好不容易醒过神清醒了,又被醒来的寇洺拉到床上亲了一会儿。

“唔别,够、够了……”方音气喘吁吁推开他,眼睛里水汽迷蒙:“你最近太奇怪了,欲望好重……”

寇洺伸手抹去他眼睫上湿润,发泄般在他唇上咬了两口,问道:“这些天有梦到什么吗?”

晕晕乎乎的方音使劲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忘了。”

“好像没有吧。”

寇洺无比娴熟的从身上揪下一块阴魂塞他嘴里,然后拍拍他的胸口将他推远一些,淡声道:“行了,上班去吧。”

差点被推下床的方音:“?”

错觉吧。

他怎么有种被白嫖的感觉呢……

不知是不是清明将近的缘故,这两天入住的阴魂多了起来,不过再等上两天就该放假了,四月四日清明是公共假期,地府这边三号和五号也会放假,让工作人员过个舒坦的祭祀日。

方音上午忙得马不停蹄,不是这间床铺烂了,就是那间机器坏了,有的阴魂挑剔,换了好几间才满意,幸好剩的空房间不多,挑选的余地很少。

只是临下班时,依旧出了意外的小状况——安青青被鬼门关的鬼差提溜回来了,左腿上下布满形状惨烈的豁口。

脸色惨白的安青青一看见方音哭得更凶,眼泪唰唰往下掉:“哥哥。”

“我……我只是想到望乡台上,看看能不能再见到我妹妹。”

望乡台是鬼门关附近一处砖砌木制的高台,由两条半人高的恶犬看守,阴魂登高望远,能看到心中挂念放不下的阳间亲人。

鬼差凶神恶煞:“除去三七之内的生魂,其他魂体一律不能登望乡台。”

“念在是第一次,关在房间里反省,再犯绝不轻饶。”

方音连忙把安青青接过来,说几句好话把鬼差劝走,心疼地察看她的伤势:“怎么想去望乡台了?腿脚能不能走,疼不疼?”

恶犬怕是比小女孩都高,一口咬下去,直接把阴魂咬出了豁口,还好它们口下留情,没把整条腿咬下来,不然清明那天安青青很可能虚弱到连鬼门关都过不去。

安青青双手环住方音的脖子,埋头哭诉:“呜哥哥,狗好大……咬得我好疼啊……”

方音叹气,把她抱起来放在管理台的座位上,从下面柜子里掏出一根香烛递给她,柔声安慰道:“过两天就是清明,鬼门关那儿乱得很,不要乱跑了……又不是只有望乡台能看你妹妹,再忍两天,把伤养好,你就能去阳间找她了。”

“别哭了,快吃吧。”方音摸摸她的头,“阴魂的伤不好补,这两天多吃点香烛阴气,好好休息。”

“嗯。”安青青垂头落泪,抽泣道:“我知道了哥哥。”

慢吞吞啃完最后一口香烛,安青青下定决心似的,擦掉脸颊旁的泪水,紧紧抱住一旁做事的方音,小声道:“哥哥,谢谢你,你是我遇见过最好最好的管理员,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乍一听有点怪怪的,但方音没当回事,只认为她是被狗咬了心里害怕才产生的真情流露,于是回应般哄了哄她,还让她好好养伤,等清明去阳间了,一起去游乐场玩。

谁知清明当天安青青就跑了,半夜十二点都没回来。

方音接到通缉单子后,连夜申请查看安青青最后一次的入梦记录,在看到她套问安云云新家的住址时,才明白过来她其实早就准备好逃出去了。

……

难怪那番话听着奇怪。

难怪花光积蓄也要兑出三分钟的入梦时间。

难怪她房间里剩的香烛阴气越来越多——被望乡台的恶犬咬伤后,她压根就没修补阴魂!

太过虚弱的阴魂过不去鬼门关,但只要能过去,到了阳间鬼气一淡,即便上去抓她回来也得找上好些时间。

恰好正逢清明。

清明祭日,鬼门大开,阴阳两界,亡魂穿行无阻。

安青青借着阳间憧憧鬼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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