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掐了下自己掌心,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难以自制的心跳,迟疑着找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有些不敢置信,问着她方才的话——
“你......你问我什么?”
石都的声音有些紧张。
兰月掀了下眼皮。
——这人好像有点傻。
但作为早期的姜王夏王麾下第一将,智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要不然哪来的赫赫战功与百战百胜的将军威名?
科举选仕还能作弊,但战场上却作弊不了,靠的都是真本事。
如果是一个脑子不大正常的人,别说成就一番伟业了,只怕刚跨马提枪,便被人一枪戳死在战场上,连个全尸都未必能留下。
所以毫无疑问,石都是个聪明且极有能力的正常人,两面逢源,还能得军师韩行一的重用,连武将做不来的细致活儿都会特意交代他来做,是两王一军师最为满意也最为信任的人。
文武双全无短板,性格没有任何缺陷,这么一个为夫可托终身为臣可寄万里的一个人,到了她面前却支支吾吾,连耳朵都透着可疑的红,兰月瞧了瞧,有些相信孟婆婆的话——石都的确喜欢她。
喜欢就喜欢,说出来不就行了?
都是冲锋陷阵的将军,今日活明日死的,不知自己的寿命有几何,所以为什么要去学文人墨客那一套,把喜欢藏在心里面,伤春感秋写几首酸诗,纪念自己从未争取过的爱情?
兰月瞧不上这一套,石都问,她便直接说,单刀直入,干脆利路,感情的推拉试探从来与她无关。
兰月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如果你听不到,我声音可以再大一点。”
考虑到石都多次死里逃生的情况,这位将军能活着已经是一种奇迹,身体上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听力不大好,听不清她的话,于是她又提高嗓门,对着石都大声道:“石都将军,你是不是喜欢我?”
石都这一次听清了,听得可太清了,兰月说话声音极大,大到震得他耳膜一阵疼。
他甚至忍不住怀疑,若不是此时他们借住的地方是战乱过后的乡下,周围的百姓全部被相蕴和迁走,否则左邻右舍的人会全部被兰月的声音吵醒。
还好还好,周围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亲卫,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老仆,所以不至于太扰民,让他喜欢兰月的事情的传得沸沸扬扬。
事实上,他喜欢兰月的事情也并非秘密,在兰月失踪后,他便再也没有隐瞒过自己的感情,若不是姜王不允许,他甚至还想在自己家里竖起亡妻兰月的牌位。
当然,这种行为遭到姜王的强烈反对——他喜欢兰月是他自己的事情,兰月又没说喜欢他,凭什么他能不经过兰月的同意,便把兰月当成自己的妻?
诚然,他名扬天下,乃绝世悍将,但兰月亦不差。
她是威威赫赫的一代传奇,更是让敌军闻风丧胆的飒爽女将,百年之后,她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极为浓重的一笔,而不是作为他的附庸被记载,一句石兰氏,便是她的一生,连个名字事迹都不能留下,仿佛她只为他而活,唯一的事迹便是嫁给他。
姜王不允许这样。
那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女郎,与她出生入死,与她建功立业。
她为反贼,她便是流寇,她为姜王,她便为女将,有朝一日她登基为帝,她便是为她庇佑一方平安的封疆大吏。
她如此倚重如此信赖的人,怎能在她死后以别人妻子的身份下葬?
必然不能。
她会为她写书立传,让她青史永传,万世传颂。
她还会为她修建衣冠冢,让她配享太庙,陪葬她的皇陵。
百年之后,后世皇帝前来祭拜她,便免不了也要为她上一炷香火。
哪怕她没有子嗣,但为她上香的皇帝们,便是她的子孙后辈,代代相传祭祀她。
这一个被姜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凭什么将她视为自己的妻?甚至还妄自菲薄,想要为她竖起亡妻的牌位?
石都思绪乱飞,心里有很多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张了张嘴,干巴巴回答兰月的话。
“是。”
石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响在静谧的夜里,“我喜欢你。”
兰月抬了抬眼,丝毫不觉得意外。
喜欢这种东西藏不住,能藏得住的便不是喜欢。
石都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饶是不通情事如她,都觉得此人甚是古怪,不是对她情根深种,便是与她不共戴天。
——事实证明,是。
“恩,我知道了。”
兰月微颔首,“你喜欢我,挺好。”
石都呼吸一紧,如同被人攥住了心脏,脸上红得厉害,嘴唇却微微泛着白。
——那是太紧张才会有的反应,浑身的血液往头上涌,涌上去之后又不知如何反应,只能那里充血,这里空白,怎么看怎么透着不自然。
石都攥着掌心,眼睛看着兰月的眼,女人的眼很亮,亮得让他有些不敢看。
但这种时候再退缩显然不合时宜,是比战场当逃兵还令人不齿,于是他掐着自己的掌心,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勉强稳了稳心神,与兰月四目相对着,没有临阵而逃。
石都试探出声,“那你——”
“我不喜欢你。”
兰月回答得干脆利落。
石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