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则默默听着,视线迷离的望着那团人形,暗忖裴谨这是把责任给兜揽下来了,果然还是个仗义的,诚然,他也是仗着仝敏不好意思冲他发作,想当然有恃无恐。
可惜,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少女愤怒的程度。
仝敏打过招呼,立刻摆出丁是丁卯是卯的态度,“我替哥哥多谢侯爷悉心照料,哥哥长久在您这儿打扰终究不成话,今日来就是想接他回去。既然身子不适,那便该由我亲身照顾才是,万万不敢再劳动侯爷了。”
声气不大对头,仝则正想先安抚两句,却听裴谨笑了起来,声音里带了种满不在乎的闲适,“仝姑娘不放心,我能理解。可令兄的伤,是因我而起,这没什么好隐瞒。错在我一人,当然也该由我全权负责。”
顿了下,他再笑道,“何况还有一则,为他诊治的那位国手,性子颇有几分古怪,轻易是不出诊的,因他早年欠了我一个人情,方才勉勉强强答应为令兄医治,倘若换了地方,他未必肯出诊。就请仝姑娘事从权宜,更念在我欲将功赎罪的心情,给我一个机会。”
好嘛,这一席话说完,别说仝敏了,连仝则都当场愣在了那里。
裴谨对人鲜少假以辞色,虽不傲慢,但骨子里终究是目无下尘的,此际竟能说出将功赎罪,还有什么给个机会这类求恳言语,不啻于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见其人要是成心,那装大瓣蒜的功力,该深厚得多么令人高山仰止啊。
结果这颗大瓣蒜果真让仝敏哑口无言了,一时也不避讳的打量起他,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好在这个时代,男女大防早被海商海运冲击得飘去了爪哇国,民风开放席卷着古老的中原大地,是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堂皇盯着一只活生生的男人来看,也算份属正常。
可看着看着,仝敏到底看出了点不一样的地方。
认真讲究起来,裴谨该说是他仝家的恩人。这一点她心里清楚。但感恩戴德是一回事,这人拐走了她哥哥,还弄得哥哥遍体鳞伤,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关于裴谨如何引诱仝则,她在脑子里思量过很多回——不外乎以权势、以地位、以财力,甚至是以样貌。
说到裴谨这人的故事,大燕坊间多有流传,譬如十四出征外海,十五领兵为将,十七名动大燕,收复失地各处平叛,如果说前一代人为大燕开疆拓土,到了裴谨这里,就是奠定了大燕在海上的霸主地位,并且让这个地位变得无可动摇。
年少英雄,纵横睥睨挥斥方遒,然则那是老百姓将其人放在祭坛上膜拜时热血沸腾的理由。放在私底下说,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他这个人。
眼前年轻的男子高大健朗,身姿挺拔如松,不算魁梧,却胜在棱角锋锐利落,周身上下充斥着矫健的力量。
说不上是安稳还是危险,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这么一对比,她那个经常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兄长,实在就有些疲遢的不像话了。
再回味方才那一幕,她不过一介平民,裴谨言谈间却疏无倨色,态度和蔼可亲,字里行间皆透出尊重,她不能不感怀。也明白他能做到这个程度,固然是因为良好的教养,也一定还有他心中在意仝则这个原因在起作用。
和煦堂正的裴侯在一瞬间,确实捕获了敏感多思的少女心,同时,也激起了少女的满腹警惕和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