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身着宫装的众多内侍步入其中,偌大的寝居没有点灯生炉,进去里面宛若身处冰窖,阴寒入骨,手脚冰冷。
“姑娘,奴婢便只能帮到您这了。”一身太监服的秋若拉住身后的一个“小太监”,细细交代,“您说过的,只看他一眼,一眼便能心满意足了。”
李萼望了眼漆黑不见五指的里间,对秋若保证,“放心,我去去就回。”
。。。。
豆大的火焰在灯台上燃起,光芒幽微弱小,照亮寝居内间一小片天地。明暗交织,阴影伏动,跳跃着勾出榻上一道安静无声的瘦削身影,夹杂白发的发丝散落满枕,薄被下,青年男子的身躯单薄如纸,随时破碎,与浓郁的夜色融为一体。
受过火伤的人都经不得热气烘烤,否则伤处会如万蚁啃噬,生不如死,便连住的地方都不能有人气,凡人到了其中,如身处黑冷棺椁。
李萼收起火折子,一步步走向床榻,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连呼吸都是颤着的,呼吸与噗通心跳声合在一起,她整个人便成了绷紧的一根细弦,触则崩溃,不堪一击。
伴随靠近,阴影退去,她一点点看清了榻上人的面孔。
血肉模糊,狰狞可怖,皮肤尽除,细细的血管蛰伏在薄薄血肉下,像蜿蜒的虫在爬行,纵横交错,阴森骇人至极。
即便已经在内心做足了准备,但看到那张脸的那刻,李萼心如刀割,眼瞳颤然。
她一遍遍打量着这个人的脸,努力去寻找过往熟悉的痕迹,可无论怎么看,这人都陌生到让她心慌。
直到视线滑过,看到那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她才恍然回神。
是他,真的是他。
萧家三郎,她的轻舟。
瞬间,过往记忆席卷。
冬雪消融,炎热袭来。盛夏嘈杂蝉鸣响在她耳边,恍惚中,她身处城外避暑山庄,又在那棵碧绿葱茏的山茶花树上看到少年。少年坐在粗壮的树干上,垂眸与她对望,嘴里衔着一根嫩绿的杨柳枝,热风拂过他的耳畔,带起丝丝缕缕的碎发,搔在他嘴角的梨涡。
他笑道:“你总是这样闷闷不乐的,也不爱与人说话,我若哪日不来了,你该怎么办。”
安静清冷的少女仰着头,看着他,眼神坚定,如有星子闪烁,毅然决然地说:“你若不来,我就去找你。”
“萧轻舟,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到。”
寒气如刀,割裂柔软的回忆,豁出大口,露出冰冷的现实,和一张狰狞丑陋,面目全非的脸。
若没有当年那场童谣之祸,他还是无忧无虑的萧三郎,而她李萼,此刻应该是他的夫人。
他们会儿女成群,如普天下间每一对寻常夫妻一样,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房中针落有声,静得能听到窗外冰雪消融流下檐下的雪水滴答声。一滴泪自李萼眼中滑落,随即是第二滴,第三滴。她泪中带笑,看着那张脸,小声哽咽道:“轻舟,我来找你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他,颤抖的指尖伸到一半,却又收回。
在她转身之际,悬在她眼睫上的泪珠倏然坠落,晶莹滚烫的泪,如一颗火星,正砸到萧怀信的眼皮上。
“什么人!”
猛然一声嘶哑暴喝,一只大掌狠狠扼在了李萼的咽喉,将她的身体强行掰回,五指如铁钳,力度凶残狠戾,随时能将纤细的脖颈折断。
李萼受到惊吓,热泪不断自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滑落,坠入颈间不断收紧的指缝中。
泪的滚热渗入手指的冰冷,那五根手指如被灼烧,肌肉颤了一瞬,力度松下不少,仿佛不受控制。
“是你?”
萧怀信看清掌下的那张脸,猩红眼底满是匪夷所思,粗喘吁吁地冷声道,“你怎么在这?”
李萼泪若雨下,两只手徒劳努力地掰着脖子上的指头,张口努力发出声音,成了一尾搁浅脆弱的鱼,拼命想要纳入一口救命空气。
萧怀信一把松开了她,险些将她甩到地上。
李萼捂着脖子,整张脸通红,拼命喘着气,咳嗽着道:“陛……下……陛下来派我来看看你,死没死。”
萧怀信打量了眼她一身穿着,冷嗤:“这身衣服,也是他让你穿来的?”
李萼视若无闻,抹干净满眼的泪,抬腿欲要离开。
萧怀信攥住她的胳膊,将她猛然扣于身前。
李萼挣扎不动,红着眼怒斥他:“你干什么!”
萧怀信狰狞变形的双目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地低声威胁,“我再问你一句,来我这里做什么。”
秋若留意到里间的动静,在外慌张询问:“娘娘,娘娘您还好吗!”
“我没事。”李萼安抚着秋若,强行稳住声音,“萧丞相有话对本宫说,你们不必在外间守着,都出去吧。”
“可是您分明——”
“我都说了没事,退下。”
秋若只好领人出去。
待人走后,李萼看着萧怀信,眼底坦然平静,字正腔圆道:“你不是问我来这里干什么吗,我告诉你,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担心你。”
“担心?我需要你的担心?”萧怀信冰冷反问,忽然促狭一笑,意味深长,“有担心我的工夫,不如去关心一下你的陛下是否龙体安康。”
李萼:“陛下真龙天子,自然万寿无疆,比不得萧丞相命运多舛,年纪轻轻形销骨立。”
萧怀信浑身气势阴沉下去,正欲发作,启唇刚吐出一个“你”字,便突然旧伤复发,浑身抽搐跪摔在地,全无半分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