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抬起头，看着那个独酌的酒客，招手：“兄弟，若是不嫌弃的话，到这边坐坐？”
一句万老板将万福源叫得浑身都舒坦，他喝了一口老酒，吧嗒吧嗒嘴：“要我说啊，人就得信命。这就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报，你们羡慕不来的，嘿嘿……”
“不是你，还能是谁？”万福源一副下人打扮，却毫不在意对方的衣着和身份，“看你一个人也是喝闷酒，还不如咱哥俩聊聊。”
万福源闻听，顿时就不乐意了：“掌柜的小看人是不是？莫要说我的酒量，三四壶老酒下肚，修剪枝叶照样眼不手不抖。就说主家对我那个信任，草打理好了，我就是当一天的活神仙，也没人管。”
看着万福源这般模样，伙计也失去了跟他聊天的兴趣。
这样一个醉鬼能够是日本间谍，那间谍的门槛也太低了些，还不坏了日本间谍组织的大事。
“谁骗你谁是孙子！”
“真的假的？我说，你不会是故意编个谎话骗我结账吧？”
在接下来的推杯换盏中，万福源得知对方是绍兴来临城做布匹生意的，今天刚刚到，到了午饭之间在酒馆里打尖儿，下午还要谈生意。
几个酒客哄堂大笑。
“昨天夜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警察非说刘公馆可能混进了盗墓贼，深更半夜的一通折腾，把主家气的够呛。他奶奶的，还把我从被窝里揪了起来，盯着我问了半天，好像我就是那个盗墓贼似的。”
杜孝民也是报以微笑：“鄙人姓杜，老哥，虽然咱们素未谋面，可就是看着你投缘。我在临城也没什么朋友，今后还需要老哥多多帮忙，有钱大家一起赚。今天敞开了喝，好酒好菜管够。”
说着，也不客气，跟对方碰杯后一饮而尽。
“听你们刚才谈话，老哥的主家是银行做事的，是不是？”
只一口下肚，就让万福源不禁浑身一激灵，连呼过瘾。
他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的长衫，脸色微黄，留着小胡子，身上的衣着跟其他的酒客完全不同，款式和面料要好的多，家境应该比较殷实。
这酒客正是陆大勇的心腹，名叫杜孝民，也是个颇有经验的老警察。
1930年到1935年间，南京国民政府关税收入每年在3-3.5亿左右，而1934年后国民政府每年国债发行额最低都在4亿（包含部分借新还旧）左右，1936年光是为了借新还旧，就发行了11亿之多的置换国债。
当前的国债百分之四年息，每年发放，发行四年后开始抽签还本，三十年还清。
旁边的一桌酒客一听，深有同感道：“可不是！昨天夜里也去了我们家，翻了个底朝天，老子的私房钱都被翻出来了，真他妈的倒霉！”
掌柜的讪讪一笑。
杜孝民几乎可以肯定，万福源在这样的状态之下，自己问什么，他就会说什么，简直就是竹筒倒豆子，无话不说。
万福源有些鄙夷地看着他：“要不说你发不了财呢，眼窝子太浅，胆子太小！”
这家伙轴的很，听不进劝。
杜孝民举杯同饮，小心地和他聊着天。
“哼，就算是昨天补进，今朝也已经吃亏了。现在事情摆在面前明明白白的：日本人不会甘心就只待在东北一带，他们肯定还得往南，届时前方吃紧，价格迟早要跌，只要有人压得住，不让价格再涨，就无须怕它。”
“别提了，警察倒是手下留情，可我家里那黄脸婆非揪住这事儿不放，偏要说我存了私房钱在外面养小。辛辛苦苦攒了两年半的钱，都被没收了。”
说着他偷偷看了掌柜的一眼，见对方低着头扒拉着算盘珠子，便神秘兮兮地对着杜孝民一笑。
“呸！”万福源将口中的生皮吐掉，“不知道就不知道呗，说那么多的废话。”
“怎么，你老弟对国债也有兴趣？”
那酒客倒是大气，朗声道：“看老哥好酒量，我也是好酒的，今天有缘，咱们一起好好喝几杯。”
“还愣着干什么，拿酒来！”
但是随着谈话的深入，杜孝民越发地不淡定了。
所以，万福源渐渐地养成了酗酒麻痹自己的毛病。
不多时，一壶老酒就下了肚。
万福源嘿嘿一笑：“我那是没钱，谁不想以小博大赚钱啊。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怎么办是你的事儿，到时候莫要怪我没提醒就好。”
他的笑声很大，引得其余的五个食客纷纷侧目望过来，万福源也不以为意，反倒是微微颔首同他们打着招呼。
几杯酒下肚，万福源的身子格外的舒坦，满是皱纹的脸也有了一些红润，换了个话题，不时抽空和掌柜的唠嗑说话，叙说着这一天的见闻。
伙计上了酒，万福源继续开喝。
不待酒客答应，他拿起酒壶酒杯起身坐到了对方的桌旁，伙计也很识趣地将凉拌猪耳朵等小菜端了过来。
国债交易中，多头是判断未来国债价格要涨，采取先买进，等待上涨后抛出获利策略，空头则是判断未来国债价格要跌，采取先卖出，等价格下跌后再买回获利的策略。
“原来是杜老弟，哈哈，今天你我有缘，让你破费了，老哥我敬你！”
给刘家当匠，也是一件有脸面的差事，再加之他喝酒吃菜从来不赊账，酒馆掌柜、伙计和万福源非常的熟络，很快把酒菜上齐了，还送了一小碟子咸鱼干。
“怪不得，刚刚听你说起国债头头是道。”
说着就倒上了一杯酒，迫不及待的一口下了肚，只觉酒香醇厚，神清气爽，忍不住美滋滋的哼了几句小曲。
玩得大一点的，就是押一万元给交易所，可以买、或者卖五万元的国债，这样国债中每一点波动，对双方输赢都很大，不时有人发财有人跳楼，成为报纸新闻。
万福源喝了点酒，越发地活跃起来，在主家他是个下人，但是在酒馆里他就是大爷，借着酒劲发泄自己的情绪，嘴巴里吐沫横飞骂着那些警察做事不地道。
伙计刚要去取酒，被掌柜的拦住了。
这个万福源一定不是日本间谍。
此事要及早向陆大勇汇报，不能在万福源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杜老弟，怎么不喝了？再走一个！”万福源摇摇晃晃端起酒杯找杜孝民碰杯。
杜孝民捂着自己的酒杯，连连摇头：“老哥，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我下午的生意就没法谈了。”
“这才喝到哪儿啊？走一个！”说罢，也不管杜孝民，万福源一仰脖直接干了，“好酒，好酒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