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时钟已经指向了后半夜。这一晚上度日如年,他就像个毒瘾犯了没药可解的人,大概是只能挨到第二天晨会才能喘口气了。
陆必行躺下又起来,来回折腾了四五次,确定自己是失眠了,忍不住打开了个人终端,翻开了一个相册。
一个跟真人一样大的立体虚影浮了起来,林静恒侧着身,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手掌放松地垂在一边,被子只搭在腰间——是某天陆必行半夜睡不着偷拍的。
陆必行看着个人终端里的影像,伸出一只手,影像里也有一只手进入画面,和他本人的手完美地重叠在一起,去摸林静恒摊开的手心,掌心是体温最外露的地方之一,藏在薄茧下,触碰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缱绻意味。影像里的林静恒突然把五指一合,一把捉住了半夜三更的骚扰贼,揪着他的手往怀里一带,低头啄了一下,眼睛也不睁,含混地说:“老实点。”
陆必行臂弯里搭着他那件砸过来的外衣,怀里抱着这个偷拍的虚影,嘴角往上一提,很快又笑不出了,他闭上眼睛,将那件外衣凑在鼻尖,深深地吸了口气,心想:“明天晨会该和他说什么?”
联盟、第八星系、三百零六号增兵令、立场成谜的中央军……
个人终端里的相册根据默认设定,翻到了最后一张,然后从头开始。
陆必行没管,任它自动播放,看见小小的男孩低着头进屋,五官依稀是现在的模子,只是气质更阴郁、更封闭一些,好像受了委屈的小动物,没精打采地推开房门,接着一声轻响,男孩吓了一跳,在门口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屋里飘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仿真机甲,外观像个大鸭蛋,“鸭蛋”上还被人画了卡通五官,碧绿的仿真精神网铺开,流光溢彩地洒了男孩一身,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惊喜!生日快乐!”
男孩一点一点长大,渐渐抽条出少年的模样,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书,好像漫不经心地对镜头外的人说:“对了,乌兰学院让我下月初去报道……你干嘛?你们大人都这么不冷静吗……没有啊,看见招生简章顺手填了张表,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还得广而告之吗?后来不是就忘了么……让我去我就去呗,随便混个军衔,反正还发工资……”
少年穿着乌兰学院的制服,一脸不耐烦:“不要你送,丢不丢人?”
少年把和奖学金一起发下来的奖章夹在指尖,往上一弹,“叮”一声轻响,它翻上了天,少年林静恒露出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伸手在嘴前一摸,做了个把嘴拉上拉链的动作。
陆必行下意识地跟着微笑起来。
随后,伴随着少年成长的影像记录突然中断了一段时间,再下一张照片,日期记录就已经是两三年后了,少年人脱胎换骨似的成长,长高了半头,单薄的肩膀宽阔起来,学生制服换成了军装,出现在乌兰学院的毕业典礼上,作为荣誉毕业生直接授衔,脸上看不出喜怒,在抬手敬礼的时候,灰色的眼睛轻轻一眯,透出了一点森冷的意味。
他腥风血雨,步步高升,毁誉参半地高调入主白银要塞……
陆必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是睡前看多了这些影像,半睡半醒间,他乱梦一团一团的做,一会是那少年明亮的笑容,一会是他成年后凝着霜的灰眼睛,一会跟着他在孤独的星际里巡逻,一会又跟着他回到乌兰学院那个毕业典礼上,陆必行在身后拼命地追着他,喊他的名字,气都快跑断了,才搭住那年轻军官的肩膀。
梦里的林静恒转过头来,紧紧地捏着他的手腕,那神色那么似曾相识,对他说:“我只有你了。”
陆必行的腿从小榻上掉了下来,直接杵到了地板,他惊醒过来,一直抓在手里的外衣也滚落在地。
个人终端上的时钟显示,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不到半小时,银河城的天空已经看到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