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书院,经老爷子同意,他们计划了余下的行程:经人民路直去城雕附近,在大孙儿的住家作短暂逗留后沿着迎宾路驶向罗定机场,再折回富豪花园在第二孙住家短停,然后沿着龙华路直驶火车站,再沿着江边驶回三桥,在第三孙住家停留片刻,再去太子楼聚餐,聚餐完毕后过三桥经附城再从旧桥过江返回石桥头祖家。
由于人多路窄,鸣喇叭也无济于事,三辆小车只得跟随着行人在人民路上缓慢行驶着,车上曾孙的那一代早已顾不上太爷爷的面子而大声抱怨着狭窄的小鸡肠子路子,彭老爷子亲自感受着,若有所思,当到达人民中路原华侨商场附近时他也再没有叫骂“败家”、“劳民伤财”或许他领悟到了拆的因由了吧,又或许是迫于曾孙们言词的压力?只有他心里才知。他只是左右而言它的指着高高的吊臂说,永安,这架巨型天秤是用来干什么的?永安说,它用来把钢筋、混凝土的建筑物料吊上顶层逐一加高的呀,这里利用拆了的地块在建二幢14层双子塔商住楼。彭老爷子心有不甘,说,希望你们不要步新龙宫的后盾,变成烂尾楼十五年后才装修。永安肯定的说,爷爷请放心,这种现象不会再出现的了。
到达人民东路,可以看到正在装修得热火朝天的新龙宫了,彭老爷子把头尽量往车底里沉,把脸往上扭,以便试图透过车窗往天上可以看到新龙宫的顶层。从他的神情分析他应该没有看到,他的嘴里在骂完了“劳民伤财”、“好大喜功”、“好高骛远”、“耻辱”后又变换了另一种心情自语,罗定人真是高瞻远瞩,有着很强的百年超前发展意识,一幢建成后百年也不会落后的高楼大厦,又何惧现在被人指责为十五年的烂尾楼?比那些建了拆拆了建再拆再建的要强多了,唉,糊涂了,不知哪样做才是好事。
行程在按计划中进行着,记得那天在走到罗定机场时,只见出入口已被铁栅栏型大门紧锁着,水泥地板布满了尘埃,很少有人在此进出了,往里看,除了跑道外其他地块已杂草丛生,还看到了牛群,几时变成了牧场?可彭老爷子却异常兴奋,因为又令他想起了大跃进以前在体育场种番薯的事,他不停的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不能浪费一寸土地,再过五十年或许它还荒凉,但一百年后或许它是最热闹的了,留着它,以后总会有用。
彭老爷子以前从未到过罗定火车站,他很早就想来看看了,只是碍于面子,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他也骂过苏联变修,他大言不惭的预言中国包产到户必将要走苏联解体之路,城市改革后就会变为资本主义,他视罗定八十年代后才发展起来的新城区为资本主义萌芽繁衍出来的,他不会走过去看它一眼。可是,于1993年12月16日,江主席专门为罗定撤县设市作了题词后他就很想走过去看看了,但他还是憋着。后来江总书记又推出了“三个代表”人民的生活水平在日益提高,社会主义道路走得更加坚定更加稳固了,哪还会变为资本主义?再加上三个孙儿也相继在新城区或买房或建楼,都搬了过那边,随着孙儿进宅的邀请,彭老爷子的固执思想彻底动摇。但他的嘴巴却硬,即使如何的心动,他也不肯开口叫儿孙们带他去火车站走走。只是这一次,他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再不去,可能就要带着遗憾永远离开了。
到了火车站前,大家下了车,永安粗略的将火车站及周围以后的发展概况向彭老爷子作了介绍,然后才进入站场。一个只显雏形、还极其简单的终点火车站,没有旅客运送,或许几天才会遇着一趟运煤的火车到达,现在更多的只是一个供游客参观罗定的一个景点,这就是现在火车站的现状,它基本上是一个没有火车的火车站。罗定这条铁路,还没有收益,于2005年市领导又已酝酿将其整体转让,这一创举轰动了罗定,部长说:“罗定铁路只在乎所在,不在乎所有”
彭老爷子一脸悲戚,痛心的说,唉!既然都修成了,为什么还要卖呢?他又骂了一通“败家子”什么“没那么大的头就别戴那么大的帽”、“好大喜功”、“浪费国家钱财”等词句都用上了。不过后来他又突然停下不骂了,若有所思,他又回忆了从前,他依稀记得小时候曾经听大人说过孙中山要从罗定修铁路到广西岑溪,后来没有了下文;文化大革命,周总理规划广州到昆明铁路方案,曾喜闻经罗定到岑溪,因历史原因又没有修成,罗定人民又空欢喜一场。彭老爷子转变了脸色,正儿八经的问:永安,听说罗定民国时期就想修铁路了,又新中国成立后周总理也提及过,有历史记载吗?
永安回答:有呀,爷爷,于1919年,孙中山在建国纲略中有提出要修罗定到广西岑溪这段铁路的,那时您老人家才十来岁呢;1975年,周总理规划广州到昆明铁路方案时,罗定到岑溪铁路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啊。说起来,罗定修铁路这个话题存在已经有80多年历史了,直到1992年邓爷爷南巡后,广东地方铁路建设掀起高潮,罗定人民经过5年的努力才修成了春湾至罗定这段62。15公里的铁路啊。
这么艰难也给罗定人修出了这段铁路,罗定人民真是伟大啊!彭老爷子又联想到了罗定机场,两者合一,不禁佩服罗定人“敢为人先”的气魄,罗定人的超前意识真是特别的强啊,两个现时还没有急着用的巨型项目都已落成可用,是真正百年大计的现实体现。彭老爷子说,别以为百年的时间很长,我生于1908年的,现在已是2007年了,百年都已在弹指一挥间过去,不要笑话现在,或许到了2107年,罗定火车站至机场之间的地域会变为罗定最繁华的地方,其中火车站与机场比翼齐飞,为罗定的繁华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也说不定。
永安赞许的说,爷爷,有您的理解比什么都重要,其实一个地方能十全十美的按部就班不犯错误的发展是不可能的,在前进的道路上有曲折。爷爷,您奔逸的思维说出的话语很有感染力啊,又耐人寻味,想象力丰富,会引起共鸣的。的确,再过百年,也就是你玄孙的玄孙那一代,相信罗定城市的发展会给你言中。爷爷,我们还是上车吧。
喜受褒奖的彭老爷子心境高涨,自我感觉良好,感到体力也充沛了许多,他的身体在调动着他的所有细胞维持着他旺盛的精力。
车队沿着江岸公路逆水而上,到达三桥后转上了兴华路,在他的第三孙住家停留时,永安问老爷子,转了一圈新城区后感觉如何?
老爷子回答,路是宽了许多,走得也顺畅,表面看来繁荣,不过不热闹,还是大新市场好,石桥头好,那里有我的木棉树。老爷子说到激动之处,站了起来,左手撑腰,右手挥舞着说,你们这三个孙子,不能说爷爷不提醒你们,我忠告你们,我也不知道现在的社会生活水平进展到什么程度,总之发现你们三家子除了都有大屋大房子之外都有摩托、小车,家里电器家私一应俱全,固定电话家里有,还每人一台手机,还有电脑、摄像机什么的,你们可懂得享受啊?告诉你们,在旧社会,有这个家财的就是贪官污吏、官倒,官商勾结搜刮民脂民膏
永安说,爷爷,不要太激动,注意身体,告诉您,小车进入家庭现在已很普遍啦,按照我们小俩口的工资收入一家三口的支出情况是可以达到这个生活水平的,请爷爷放心,为政清廉,我们自律,违法乱纪的事,我们不做。
他们作了稍停后就去太子楼聚餐。老爷子高兴的并不是餐桌上的美味菜肴,而是家族陪伴他的阵势,家族为他安排了一个背靠墙,坐北向南,面朝门口的帝王位,其它成员依次坐开,以他为中心的家族气势令他非常满足,他想发作的偏执狂、狂躁症、精神抑郁症全部没有了因由。
最令老爷子振奋的是他接到了来自深圳和广州的两个儿子的电话。接近80岁的大儿子从深圳打来电话说,他已添了个曾孙,也就是说,彭老爷子得了个玄孙;举杯庆贺之后,又接到了二儿子从广州打来的电话,他也添了个曾孙女,也就是说,彭老爷子又得了个玄孙女。真是双喜临门,组成了一个好字,彭老爷子五代同堂,在太子楼聚餐的彭氏家族也沸腾起来了,高兴之余也不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只是不停的向彭老爷子道喜,向他祝寿。
看着自己身下儿孙满堂一房人的热闹,彭老爷子的心满足了,他飘飘然的,又觉着自己喝了少许酒后涌出的一丝幻觉,他沉浸在无比的幸福和快乐之中。
一族人回到了石桥头祖屋,孙儿们要向老爷子辞行,彭老爷子要求他最小的曾孙,今年罗中高中毕业,报考历史类,上了全国重点线,已被某名牌大学录取的俊兴留下,以便明天早上陪他一起散步,陪他说说话。
既然有幸获得了太爷爷的钦点,俊兴也爽快的答应留下。祖屋里除了俊兴和太爷爷外,还有爷爷奶奶在此居住。其他的都各自告辞回去。
也不知彭老爷子的最后一晚是怎么度过的,万籁俱寂之时,他把自己一生珍藏的旧物都翻过了过遍,似乎在回忆自己所走过的一生。
第二天一大早,还不够六点,彭老爷子就催促家里人起床,他特别吩咐七十多岁的小儿媳今天早上要杀鸡拜神,小儿媳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得点头照办。他也吩咐小儿子没事就不要去茶楼了,在家帮忙吧,捡拾东西清理杂物摆设家物什么的也有做。
他叫上了俊兴,拿起了拐杖就出了门,一步一个脚印的沿着石桥头凹凸不平的陈旧小巷路面缓慢前行,他们上了旧桥头与沿江路交汇处那棵年轻的榕树底下的花基坐下,面向木棉树伸出沿江路栏杆的躯干和枝叶,彭老爷子又讲起了石桥头的历史。
彭老爷子问:俊兴,你学历史的,你知道这为什么叫石桥头的吗?看着现在的热闹繁华,看着现在已变成了多路市内公共汽车的终点站,你知道我小时候的石桥头是怎样的?
俊兴回答:知道,太爷爷,不过只是些零星碎片,不够系统。
彭老爷子说:未建造这座大桥之前,这里的地势只与小巷的路面相平,与木棉树的树头基本一致,那时候有几个巨型的石墩在这里隆起,被我们爬得很滑溜,这是我们小时候玩耍的地方。那些已只在记忆中的石墩,是明末时代在此建桥失败时留下的见证。天启年间,经济发展,罗定地方有了相当的财力,便开始在这修建横跨泷江的大石桥,该石桥名青云桥(又名城东桥)。因泷江河水流湍急,枯水期亦有相当水量,又明末未有机械,单靠人力,可以想象当时建桥之艰巨,桥未建成已被洪水冲毁。清代曾两次重修,亦均未成功,倒是那些留下的石墩,周围有着江风吹送,是我们的乐园。
彭老爷子接着说:我生于1908年,你学过历史的应该知道,那是清光绪三十四年,出生后的第二年(1909年)又变为了宣统元年,1911年,满清皇朝被辛亥革命推翻,1912年又变成了民国元年,随后就是军阀割据、国共合作又内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又经历过土改、斗地主、大跃进、三年经济困难、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文攻武卫、十年文革、拨乱反正、改革开放、三个代表、和谐社会。经历了三次改朝换代,皇帝、统治者变了又变,那一个当权那一个发号司令,政策五时花六时变的,我的脑子很混乱啊!
彭老爷子接着说:还是说说石桥头周围吧,桥头的下面,现在的竹园宾馆地址,旧社会是电灯局,早在民国7年,我十岁时,在这开办了耀罗电灯股份有限公司,安装木炭发电机组发电。听说当时的电压是36伏的,街道随处都可以见到木柱上挂着的火箱(变压器)及乱拉的电线。哎!也应该要变了,思想不通也得通,若现在还维持着旧社会时期的照明现状,不可想象。社会在向前发展,是阻挡不了的。
桥头的上面是一座小石山,当时没有沿江路,只有一条过山小路,实际上石桥头的小巷为山脚,一直延伸出河边,到木棉树。小巷边有石级上小路,小路经过华光庙的门前,华光庙的背后还有座天后宫,可惜都给毁了,那些菩萨,已不知去向。你知道华光庙吗?清末民初时期是很有名气的,听我父亲说,在我四岁时,也就是民国元年的农历9月28日华光诞,罗定全县八音曲艺艺人集中罗城神滩河踄的华光庙举行了华光诞拜祭华光先师的活动,同时成立了“八音行会”这些都是物质的或非物质的遗产啊!现在都不复存在了,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可惜啊可惜。华光庙,破四旧给破完了,那座屋,文革时期粮管所用作了碾米、卖糠。
怀念华光庙门前那条小路,旧社会把它叫做香骨一条街,专门卖香骨的,我的父母亲及我也曾削过香骨摆卖。正对华光庙门前的河边,就是我父亲给我上契的那棵木棉树。那棵木棉树,年轻时它看着我,我也看着它,大家互相勉励,共同长大。
彭老爷子最后说:俊兴,百年风风雨雨我都过去了,或许当初我父亲给我契树时我没感觉,但现在我真正对这棵木棉树有了感情,人毕竟没有树长寿,你作为我最小的曾孙,也最有出色,我希望你接着我的心愿,好好呵护这棵木棉树,常来这里看看它,将来也带上你的子孙后代,给他们说说你太爷爷与这棵木棉树的故事,代代传诵下去,一百年,二百年
俊兴说:太爷爷,你越说越深情啦,不要过于揪心吧,你早已说过与木棉树同寿的,千年古树也不希奇呀!愿太爷爷万寿无疆,也愿这棵木棉树长盛不衰。太爷爷,你的故事是我们家族的传奇,会流传开的,我们的子孙万代也知道我们的老祖宗与这棵木棉树的那一段情。
交代完毕后,彭老爷子的心也宽松了许多,他好像死而无憾了,说他也累了,要回去了。俊兴搀扶着他,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祖屋。
彭老爷子说他很累,需要回房休息,吩咐家里的人不要打扰他。想不到彭老爷子这一睡就永远也不起来了,及至中午开饭,他的小儿子进去叫他起床吃饭时才发觉,彭老爷子已与世长辞。
对于彭老爷子的仙逝,家里人也没有多大的伤心,认为彭老爷子已到达了这么高龄,又无疾而终,是喜丧。
卜告由彭老爷子的小儿子发出,他打电话给了深圳的大哥、广州的二哥、本市的大姐,商议了告别仪式的事宜,然后卜告所有亲戚及彭老爷子生前的单位和好友。
遗体告别仪式那天,彭老爷子的四个子女都来了,并带回了他们身下的所有家庭成员,包括了彭老爷子的玄孙玄女,悼念的阵容庞大。
悼念在凝重、庄严、肃穆的气氛进行,灵堂外两旁摆满了白色花圈、花篮和挽联,正门布幔上高高悬挂着黑底白字横幅:“为彭xx送行”牌匾上写着:“彭xx一路走好”相信彭老爷子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