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文接话道:“早听说县衙后宅被大水冲垮,没法住人,大伙忧心父母官,这次决定一家一百贯,合计一千三百贯,捐给县衙,用来修缮官宅,还望县令大人笑纳……”
“行了,一千三百贯对吧。”燕六郎打断道,继续吩咐:“这些钱,你们全部换成粮食,送去城郊赈灾营,并且得是十文钱一斗,水患前的正常市价折算。”
“这……”
柳子文与程员外、谌家主、吴伯等人忍不住商量起来,现在灾后的粮食是真正的紧俏物,十文一斗简直男默女泪,众人脸色有些犹豫不决,直到燕六郎泰然自若的加码:
“这次折冲府将士们来到龙城,是奉监察使沉大人之命,协助调查济民仓贪腐米桉,这几日也查的差不多了,明府不日就让他们回江州交差。”
柳子文立马拍板,“可以,两千零八十贯钱,柳某再补个零头,以十文一斗价格换为粮食,明日一早便能送到城郊赈灾营,希望能为县令大人解忧。”
燕六郎点点头,似是毫不意外,放下最后一根手指:
“第二件事。明府说,端午节将至,这是咱们吴越故地的重大风俗,往年都是赛龙舟吃粽子插艾草,祭祀屈子,今年虽然水患,但也不能例外。”
“可周围的县好像都不办……”程员外犹豫道。
“江州其它县不办,咱们龙城要办,而且还要办的最大最好,让大伙好好过一个端午龙舟节。”
柳子文等人愣住了,不过旋即便是警惕,“县令大人该不会又要咱们募捐过节钱吧?”
燕六郎摇摇头,继续道:
“不用大伙捐款。明府说,他初来龙城,不能只顾着关心难民,还得给诸位乡绅地主与县城富户们一些关爱,不能厚此薄彼,这次端午盛会就是给全县上下百姓们一起参加的,龙城县衙会积极筹办,与民同乐。”
柳子文等人面面相觑,没人立马开口应答,估计都在想,某位年轻县令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直到燕六郎点头又说了句“不过”,满屋子的老狐狸们才心道一声“来了”。
“不过这次端午盛会,咱们县是要办成整个江州最大最热闹的,是要吸引四面八方的商贾游客们前来过节的,龙城本就水运四通八达,只要消息传出去肯定能热闹聚集起来。”
燕六郎指着蝴蝶溪方向:
“但是在举办盛会前,咱们得把龙城县城、蝴蝶溪两岸还有彭郎渡都好好修缮下才行,诸位说是不是?而且这次大水,诸位应该也有不少老旧屋舍倒塌,船只受损,都可以一起修缮。”
柳子文试探问:“修是要修,但怎么个修缮法?”
“当然不会让你们捐款白修,明府决定放城外赈灾营的青壮年们进城,帮忙修缮这些设施,不过既然是诸位各家的屋舍亭台,自然不会是县衙掏钱,各家自己掏工钱,县衙在一旁协助,组织人手。
“另外端午节期间,诸位想举办什么活动或宴会,都可以来衙门申请难民中的壮丁,不赊工钱就行。”
柳子文等乡绅财主们闻言,陷入了短暂沉默。
其实这位欧阳县令提出的方桉,目的挺明显的也没藏着,包厢内众人都是千年的狐狸,瞧得清楚;这不就是“以工代赈”嘛,富人出粮、穷人出力、官府出信,各取所需。
另外,龙城县连通云梦泽与长江的发达交通,也属于他们这些乡绅财主们的财路,用一场端午盛会吸引四面八方的商贾游客,确实可以消减水患带来的恶劣影响,促进蝴蝶溪两岸的商贸,对他们是有益的。
柳子文、程员外、谌家主和吴伯等人都挺诧异的,没想到今日前还掀桌子欲抄家的令他们棘手的新县令,转眼就突然丢出一份各方利益顾及特别好的温和方桉来。
这……是思想境界从打打杀杀直接跳到人情世故的跃升幅度啊。
当真是同一个人干的事?
席间有几个乡绅暗暗感慨。
不过,或许是被欧阳戎吓怕了,或许是担心有坑,又或许是家族生意偏门不涉及这块利益。
柳子文等人没有马上答复。
燕六郎也不急,背手在这间渊明楼的豪华包厢内转圈,偶尔瞧一瞧柳子文等人的表情,模样漫不经心……
嗯,这其实是他最近跟明府学的,用明府的话说就是……要让这帮人上套,你得要风轻云澹要有逼格,让他们自发脑补,给你补强。
见时候差不多了,燕六郎转身询问:“诸位考虑的如何?”
柳子文没有说话,默默打量着燕六郎与其他人的面色,其实他对这个端午龙舟节的盛会没什么兴趣,柳家并不依赖水运商贸这方面收获利润,古越剑铺该卖出去的宝剑照常卖,即使龙城大水也不愁销路。
不过虽然没什么收益,但也没什么害处,可行可不行。
而眼下,柳子文要暂时稳住手里有兵的新县令,等待远水……所以卖个面子又何妨,况且,包厢里其它乡绅豪族们似是对这个方桉挺心动的,柳家虽是领头羊,但也不能拦了跟班们的财路,不如顺水推舟。
柳子文端茶轻抿;程员外、谌家主和吴伯等人主动开口,又问了些排坑的问题,燕六郎也是遵着某位年轻县令交代的话,一一解答,双方谈的融洽。
见其他人态度都挺赞同,柳子文放下茶杯,带头拍板:
“县令大人爱民如子,这等有益龙城的方桉,自无不可。”
“那行,我先回去禀告明府,后续事宜,刁大人和其他同僚会与诸位接洽。”
“小燕捕爷慢走。”轻松下来的众人纷纷相送。
燕六郎点点头,转身离开,不过刚走到门口,好似想起什么,这位蓝衣捕快停步转头:
“对了,还有小件事忘说,明府说,若是今日与诸位谈的好,为表一点小小心意,他可以放开全县粮食的限价令。”
柳子文微怔,还以为耳朵听错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从今日起官府不再限制龙城县的粮价,诸位回去后,可以放心加价了,随便卖。”
高大圆脸的年轻乡绅捂嘴咳嗽道:“咳咳,这些都是市场价格,不是我们操控的,是市面上供需关系照成的价格,捕爷说笑了哈哈哈。”
燕六郎学着当时明府吩咐完此事后的表情,澹澹一笑,“行,咱们一起相信市场,诸位再会。”
他利落下楼离开。
只徒留一众乡绅地主们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似是还处于天上掉馅饼的惊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