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遇到持续痛苦的时候,总是会想办法想要逃离这种痛苦,正常一点的通过旅游、看书、看影视剧这些方法来逃离,极端一点的会通过恋爱、伤害别人,憎恨甚至结束生命这样的方法来逃离。”
“他们最终目的都是逃离痛苦。”
“阿琳也是一样,她因为痛苦把自己分成了五个人,每个人都承载了她经历的一小块,当这种方式仍然无法让她逃离痛苦,她就会去寻求新的方法。”
“第一个版本自毁是她逃离的方法,第二个版本向阳也是她逃离的方法。”
“这样说,你会不会更好理解一点?”杨正谊看着安也。
安也非常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至于阿琳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法。”杨正谊停顿了一下,“那是因为,那是她所有结局里面唯一一个向阳的,看起来光明的、可能拥有幸福的结局,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安也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杨正谊知道这人开始理思路了,也就没管她,抱着茶缸自顾自地喝茶蒸脸。
这话是他们昨天晚上对着剧本盘了半天盘出来的逻辑,经得起推敲。
本来对演员也没必要聊得那么深入,但是他对安也始终有种吾家有女的感觉,他希望安也走得更远。
起码不要下次真的接爱情剧了,她跑去问人家导演编剧,一见钟情那样的男人是不是有点离谱……
“您这……”安也自己把剧本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终于开了口,“好……哲学啊。”
这种瞬间通畅又觉得其实什么问题都没解决的怪异感觉,好哲学啊。
杨正谊被她脸上的复杂表情逗乐了,说了一句:“其实我挺好奇的,你读书的时候成绩是不是特别好?我记得你读的文科吧,怎么就那么看重逻辑啊?逻辑不通的你就演不了了。”
“我读书的时候是学渣。”安也笑笑没多说,“您知道我高考分数的。”
杨正谊摆摆手:“你那个算不得数。”
安也高考的时候刚拍完《林洛的游乐园》,根本没出戏,整个人梦游一样,分数不高,刚刚够艺考的线,差点就得重读。
“理通的话,你就自己回去琢磨琢磨?”杨正谊放下茶缸,手指敲着茶缸把手,“这个圈子的人都不太爱跟人说心里话,本来我也并不想说的……”
安也看向杨正谊。
“但你是从我电影里头出来的,我看着你这十年在圈子里面摸爬滚打,苦也吃了,福也享了,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到现在看人说话都留三分,也算是混出来了。”
“本来呢,是不需要我这个半退休的老头子再多说点什么的,你这人也就表面看起来好说话,实际上是什么样子的,我估计连你妈都不一定说得出来。”
安也脸上的表情沉静了下去,敛下眉眼:“您说的我还是会听的。”
她不知道杨正谊铺垫了那么多是想说什么,但是他确实是圈内少有知道她的嗜睡症知道她家庭情况的人。
杨正谊算是她入行的师父。
她一直很尊敬他。
杨正谊敲着茶缸,沉吟了半天,开了口:“你得改改你的演戏方式,不然后面就到头了。”
安也一怔。
“不是说你现在演得不好,你演得很好,每一个影后的奖都是你应得的。”
“但是别的演员是因为演了某些角色被定型无法改变,你是演技让你自己定型了,你发现没,你演不了正面的人。”
“或者说,你演不了好好活着的人。”
“这话要是早几年从我嘴里说出来,那得算是夸奖。”
“戏剧嘛,哪里有没有冲突的,剧里头的人为了演出那种冲突感,好好日子不过非得作出点事情的,是我最喜欢的处理方式,必须得足够极端,才能把最合理的人性展现出来。”
“但是现在可能是真的年纪大了,我再回头看我的那些电影,会觉得……有点过了。”
“普通人没有那么多极端经历,但是他们过得一点也不比我电影里头的那些人好。”
“负面的情绪,暗面的东西确实能激活人性的某一个部分,但是,还是太露了,就像你的演技,太利了,一眼难忘却沉不下去。”
“你得多看看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喜怒哀乐,那些生活化的,让自己有个扎根的地方。”
“到那时候你就会发现,我刚才跟你盘的那些你觉得哲学的逻辑,是不需要去想的。”
“久久,你得演出活着的人,而不是只懂得冲突的人,因为冲突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是毁灭。”
***
安也失眠了。
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都是杨正谊跟她说的那些话,那些她知道应该是对的,但那是她却不太能理解的话。
她知道自己演不了一个好好活下去的人,前年她是有机会演一部爱情剧的,上星剧,大制作的生活片,那时候严万还没有图穷匕见,本来她是连试戏这个环节都没有就可以直接进剧组的。
但是当时是年底,那一年她都没有发作过嗜睡症,很怕进组的时候发作,所以主动要求先做个试戏,想先和导演打好关系,后续万一出问题,也能提前打声招呼。
结果试戏了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试戏内容特别简单,就让她在咖啡馆等她那个刚刚告白过第一次约会的男朋友。
她演砸了,面试的时候导演哭笑不得地跟她说,那个男朋友是真爱,不会来杀你。
……
安也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