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饭粒的林绰言结束失神,错愕盯着眼前的突发状况。00上衣的饭粒,因为衣服带得多,他始终没有拿出衣柜的病服穿,穿的是黑set恤,和冠泽一起买的。
「……我叫林绰言。」不是他的小黑。小小声说。
「小黑没有要和你们一样,他会和我一起逃跑。」锺焕生停止攻击,sisi瞪着卷发男子,压根没理会林绰言的澄清。
「想住禁闭室可以直接搬进去,不用拖别人下水。」卷发男子站稳,ch0u起一张卫生纸擦袖子,擦完後将垃圾紧攥掌心。
合作社中的人群停止动作围观,林绰言也成为人群焦点。
「忱哥!忱哥!快来,他们又要吵起来了。」几个人在喊。
「他不在,刚刚去修摇马了。」
「我去找他。」一名十多岁的男孩搁下手上的餐,奔出合作社。
「霖文平常脾气满好的,怎麽这麽容易被锺焕生激怒?」人们交头接耳。
林绰言偷瞄四周,眼光密密麻麻,随意的、新奇的、揣度的,有些人在看争执的两人,有些人则偷看第一次露面的他。
他t肤冒汗,那是试图驱热的生理机制,不过或许是身t在烧,汗ye使他愈加闷热。努力於空气中寻觅得以躲藏视线的夹缝,但所有缝隙的後方都有另一道目光,如胶,渗入砖块间隙,砌成密不透风的墙。
只好看向锺焕生,但那刚扰乱平静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什麽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吃起他的甜点。不再理睬卷发男子,转而看向林绰言,「小黑,我不想在这里了,你吃完了我们回房间。」
「锺焕生……」卷发男子紧握拳头,神情无大波,但肌r0u细微地ch0u,如一只透明水蛭在上头滑动,踢着和蜘蛛网一样薄的涟漪,随时可能踢破介面。
左侧座位的年轻nv人蓦地起身,将手放在卷发男子的肩膀上。
「傅霖文,不需要吵赢他,走就好了。」
傅霖文回过头,延绵、无法动摇的眼神正向着他,撮起他每个独自生闷气却徒劳的时刻……他拳头开始松动,慢慢,变回可以再包容其他东西的掌心,nv人才松手。「回座位吧。」
林绰言猛地起立,匆匆将身上的饭拍回盘中并丢弃,快步离弃身後的乱事。
锺焕生见状,甜甜圈咬在嘴里,c控轮椅追赶。「小黑,你做什麽?走好快。」
林绰言没停下,一路奔驰到连接三栋楼的水泥地和草皮上,yan光微温,自动洒水器送出的水缓速蒸发。
交织的愤意、朝他聚拢的目光,以及年轻nv人那沾黏着他诡异印象的嗓音:「你看,牠在流血。」、「不需要吵赢他,走就好了。」
追着他,追着慌张的他。
还有跑最快、他最想甩开、锺焕生的那句话──
会从这里出去的只有烧过的骨灰。
不知名的手又开始拧他的肌r0u,企图拧出血、拧出组织、拧出他一片又一片崩碎的细胞,脑袋也用杵在捣,他觉得螺旋菌即将吞掉他。
身边经过男孩和灰病服的男人,林绰言没看见,一心一意想回房。
「新来的先生,他们还在吵吗?」
男孩大声唤住他。
他回过头。不晓得。所以没回应。但终於稍微静下心。
「阿焕追过来啦,应该是没吵了。」灰病服男人眺着远方推断,「辛苦你了,回去吃饭。」拍拍男孩。
男孩点点头,又灵巧地奔起,病院的喷泉旁,林绰言和那病服颜se异於他人的男子被留下。
男子身高大致到环绕孔雀的水柱喷起时最高的位置,有一百九十公分吧,林绰言要微仰才能瞧清他的样貌。外貌年龄和林绰言差不多,但散发老成的气质,相较一般人瘦许多,脸能看见下颔骨和颧骨的形状,眼眸微陷而显幽深,一身肌骨分明。林绰言第一时间想到某次瞥见的森林大火新闻中,在火里伫立的树。
「你是a212房的新住户吗?」
男子问他,林绰言点头。
「欢迎你。」
林绰言觉得对一名病人说「欢迎」怪怪的。
「最近应该在发病吧?」
林绰言又点头。
「大概还会烧个两、三天,之後就会b较好了。好好休息,如果要我和婆婆做的擦红疹的药膏,嗯,就是之前放在你门外紫se那条,我这里还有还多,可以来我房间拿,a101。」
男人脱去手上的白棉纱手套,抹汗,歪扭的笔迹与他连结,林绰言看着有些呆。原来那是他给的。林绰言曾透过字猜测过对方的相貌,但翻遍那些想像,就是没有眼前这模样。
没有卖力用朝气撑起的清瘦身t,和释放着暖意、却暗示着生命正在荒瘠的嗓音。
「我叫郭忱,赤忱的忱。」男人说。
「我是……」
「我知道你名字。」郭忱在抛物线一半的位置就接住林绰言的话,「你来的那一天,我有听见。」
远处,锺焕生频喊:「小黑,小黑。」
望见郭忱後,急转弯。
郭忱一副习以为常,「喂,阿焕,回来啦,我没有要对你怎样。」
锺焕生不理会郭忱的召唤,急着溜远。
郭忱笑了笑,和林绰言说:「我要去处理锺焕生了,先走。如果在房间觉得闷,今晚八点视听室也会播电影,《调音》,国片。不用担心大家聚在一起会互相传染,这细菌占有慾很高,占据一个身t,就不准其他细菌进来了。」
言罢,郭忱与林绰言告别,追上锺焕生。
喷泉来到水舞的终止点,水柱力竭,飞溅出池的水珠渐渐零星。最後一滴,奋力越过池壁,林绰言身子微微一旋,想再看那高如树的男人一眼,衣摆刚好接住小水珠。
这是他和郭忱的第一次见面。
此刻的他,尚不知这男人将会占据他生命多大的部分。
就像曾经的冠泽那样。
回房,机器人上前帮他量t温,摄氏三十八点五度,左腰的侧匣开启,机械手递给他上一包退烧药。
林绰言随手丢在桌面,拿起手机,坐到墙边。又是十几通未接来电。
冠泽:「又昏倒了吗?」
冠泽:「林绰言?」
冠泽:「林绰言!」
绰言:「没有,我只是去吃饭,没带手机。」
冠泽读得迅速。「不要让我太久联络不到啦,我会一直烦恼。」
绰言:「嗯。」
冠泽:「刚刚被主管骂,先不打电话。」
冠泽:「我今天早上……」
绰言:「冠泽,我头好痛。」
冠泽:「怎麽了?发烧吗?」
绰言:「不知道,我觉得这里好可怕,人都好奇怪,而且他们说,只有骨灰才会从这里出去。之前我翻手册看介绍,痊癒率只有百分之一,怎麽办,好像是真的,可是我不想要,不想要在这里住一辈子。」
已读标示显示在讯息旁,五分多钟过去,徐冠泽没有给予他回覆。
林绰言放下手机,用袖子r0u双眼,斜yan映在贴有假蜂蝶的墙上,他想起那个碰见鸟的傍晚。
是不是很多事一开始就是错的?
例如他以为遇见冠泽後,往後的生命都能幸福。
例如,他出生这件事。
世界总是在失眠的他好不容易有些意识模糊时,又开始地震,而他所有珍惜的事物,都会离他远去。
不过是想有间小小的房子,和冠泽一起栖居,一起吃晚餐,睡前聊天与ai抚,过着平凡的小日子。却连最简单的没有办法。
手机通知铃响。
开启聊天室,白se的讯息框,满满占据介面。
「你不要想那麽多,未来的事情永远说不准,现在医学那麽发达,我去看了很多期刊,药物快出来了,你要有耐心。你一定很慌吧?想到你自己待在陌生的病院里慌张,我就好心疼。不过你不用担心,就算真的没有药物,你也会是那百分之一能痊癒的人。你一定会想反驳我,说你的百分之一,永远是九十九个幸运里唯一那个不幸运,但你记得吗?我们约定,要一起去创造有颜se的往後,会有很多张好看的照片,让你的云端y碟爆炸,所以你一定能出来的,我们还要一起去欧洲,对不对……」
林绰言边看边r0u眼,r0u,r0u,用通红的眼读到最後几行。
「所以宝贝,不要害怕。」
「不会有事,我在。」
拥抱猫猫的海豹。
被当成手帕的衣袖像被大雨淋过。
绰言:「嗯。」
不知何处飞来一只真的蜜蜂,停在墙面的光影上。
原来在破败的世界,也是会有花从夹缝生出。
冠泽:「你在病院有认识什麽人吗?虽然我觉得应该没有,哈……」
绰言:「都不是很熟。」
冠泽:「不喜欢社交,一个人也没关系,但不要一直在房间里,要出去透透气,晒晒太yan。」
绰言:「今天病院的人约我一起去视听室看电影,看《调音》。」
冠泽:「哇,我们之前看不懂的东西。」
绰言:「嗯,我只记得主角最後si掉了。」
冠泽:「我也记得,那是我唯一看的懂的地方。等一下,主管来了。」
林绰言搓搓眼角,「嗯嗯。」
冠泽暂时失踪,但林绰言的恐慌已被安抚,感觉自己又能继续活下去。只吃半盘炒饭和几种卤味,他再度感到饥饿,看时间,下午五点,已是供餐时间,於是点一些食堂的饭菜,边做设计边吃。
和合作社的食物相b,食堂的饭菜淡许多,像掺水,味道令人皱眉,似乎能明白为何不少院民在合作社用餐。他不禁思索合作社的东西都是谁做的,顾客钱包的钱又是哪里来的。又想起锺焕生的提议。
逃跑啊……背着他逃跑,如果是他,逃跑的唯一原因,可能是为了见冠泽。那锺焕生会是什麽?
手机的另一侧,徐冠泽错愕地看着平常老是凶巴巴的主管谢成豪丢给他一个用手帕包着冰敷袋。
「我就想说你一整天慢吞吞的是在做什麽,你的手是怎样?」
徐冠泽看一眼手腕,早上因为太过烦恼林绰言的事,jg神不济不小心摔车,以为是小扭伤,匆匆忙忙牵车就走。但到傍晚愈来愈肿胀,疼痛也开始加剧。
「下班去一下医院,没办法骑车就找人载你。」
谢成豪丢下这句,走入办公室。徐冠泽的手机萤幕正停留在与林绰言的聊天室,那句没接续打完的「我今天早上……」,他原本打算收回。但握着那包冰敷袋,一时间,什麽事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