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就帮我这一回吧。”她冰凉的手放在程荀侧脸,好似长满鳞片的蛇在她脸上爬行。
她轻柔地说:“这可是陪我长大的丫鬟,我与她最是亲厚了。”
喜婆眼中有些动容,似是被这主仆情谊所打动,开始动手为程荀挽发。程荀一言不发,静静坐着。胡婉娘兴高采烈地挑着首饰头面,镶金、翡翠、东珠,将妆奁里的珍宝一股脑儿地倒出来,一件件在程荀头上比划。
待头发梳好、妆容画好,她又从内间拿出一件此前针线房送来待选的红嫁衣。
喜婆见状,连忙摆手摇头,似是未曾想到她会如此荒唐。
“姑娘,这可使不得啊!”
胡婉娘仿若未闻,自顾自地将程荀拉起,将嫁衣按在她身上。
喜婆心急如焚,直接上手争抢嫁衣,却被胡婉娘推倒在地。
她眯着眼睛,恶狠狠地叱骂:“不要脸的老货,敢来抢我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喜婆又气又怕,浑身都在打颤,门外的丫鬟听到声响,连忙进屋将喜婆扶出去。
门关上,屋内安静下来。
胡婉娘抱着嫁衣,走到沉默已久的程荀面前。
她将火红的嫁衣披到程荀身上,缎面上缀满的流苏珠翠沙沙作响。
胡婉娘轻声道:“满意么?和我一起穿嫁衣?”
程荀轻抬眼皮,在胡婉娘眼里看见了明明白白的嘲弄和施舍。
醍醐灌顶一般,她突然明白了。原来在这府里,将她看得最清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胡婉娘。
她的渴盼,她的不甘,她薄如蝉翼的自尊,她刻入骨髓的恨。
——胡婉娘都知道。
也是,这么多年,她与胡婉娘相处的时间,恐怕比和自己真心对话的时间还要长了。
日日夜夜、朝夕相处,人非神佛,又怎能无念无想、无欲无求呢?在她强装乖顺的时刻,总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长满尖刺的骨头。
这么多年来,胡婉娘当真一次都没有发现么?或许胡婉娘早就发现了,所以一次次让她跪在雨中、一次次当众辱骂,就是要打断她的骨头,折|辱她的自尊。
就像西域商人嘴里的熬鹰,将猎鹰熬到野性消弭、熬到俯首称臣,如此才算会驯奴的主。
胡婉娘浅薄、愚蠢,可如何将奴仆收为己用、如何驯出听话乖巧的狗,却是写进她血液的家训。
胡婉娘以为自己成功了。直到那天,程荀脱口而出的那句,“你若是死了,所有人都得陪你一起死!”
她这才明白,原来她从未真正驯服过她。翱翔天际的鹰,即便被人捆住双翅,也依旧是鹰。
于是这一刻,胡婉娘清清楚楚地摆出自己的嘲弄和讥讽给程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