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舟关于巡猎星神的传说不知凡几,历代说书人们讲到如今其实都不过是翻来覆去地说些老生常谈、传播广远的故事。
要知道在仙舟,就连未进学的稚童也能含糊地背上几句帝弓迹躔歌。
为了拯救败落茶馆,说书人决定出道、不是,是决定重铸说书荣光——!
说书人去其他茶馆转了几圈,被引人入胜的故事勾得坐在长椅上听了一整天,和其他听客一样被台上人的讲述所感动。
仙舟的拟造太阳落下,说书人踏着夕阳归去。
好嘛,消息没打探到,还倒贴了茶钱。
讲帝弓的传说,说书人非常自信自己不会强过别人,知道的也不比别人多,口才也不比别人好。
会赢吗?
输定了!
说书人消沉了几分钟,很快就满血复活。
不讲帝弓,讲历代将军也好啊!比方说帝弓的第一位令使、那位传奇的短生种将军!
如果不是因为觅之将军,被贵族荼毒多年的仙舟联盟也不会变得如此开放包容。
史书记载,那位将军曾与仙舟英雄「岚」一道为云骑效力,合称东西双壁,后来两位英雄都因反对长生而被陷害获罪,火劫时期两位英雄被释放、充军,挽仙舟于倾颓。
帝弓诞生于在火劫时代,民间虽然普遍认为帝弓就是英雄岚升格而成,但官方态度暧昧,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过对于那位觅之将军,官方的记载就清朗多了。大到生卒年月,小到外貌描写。听说耀青仙舟还保有将军故居。
仙舟史书一贯走的精简风,只在书写英杰故事时不吝笔墨,也许记录的史官希望人们和历史都不要遗忘英杰吧。
他们说书人讲历史,不也正是为了不让英雄被遗忘吗?
说书人重新燃气斗志。
勇敢说书人,从不怕困难!
很快说书人就碰壁了,这墙壁太硬,撞得他龇牙咧嘴的。
“汝…你可有碍?”墙说话了。
“没事没事。”说书人揉揉撞疼的鼻子,“不好意思啊这位云骑,是我想事情太入迷没注意到你。”
“无事。”蓝发金瞳的云骑虽然面无表情,但语气和态度都很温和,“文渊阁近日修缮,若阁下要前往文渊阁,需等至下周。”
“啊?怎么突然维修啊?”说书人苦恼。
“阁下可是遇上了烦心事?”云骑没有正面回答。
“嗯…这位云骑小哥,你知道在哪能找到觅之将军的传记吗?”
云骑似乎轻笑了下。
“吾…知道一些故事,不知是否能帮上你。”
说书人喜出望外。
我的呜呜伯啊,还有意外收获!
“多谢这位小哥,我是昭寻,不知如何称呼?”
“唤吾……山风,便好。”
昭寻跟着山风来到长乐天若木亭,此处视野开阔,又能看清建木周围的墨字封印。
昭寻:“我也经常来这里,看到建木百年来一直不变有种安心感。”
要是建木动了可就麻烦了,鳞渊境的持明族肯定先遭殃,唇亡齿寒,其他洞天也会被建木攻陷。
“当初觅之将军留守罗浮,恐怕也是担心余孽借建木生事吧。”
山风颔首:“不错。”
“他发誓不会接受长生,最后独自走完百年寿途,安静离去。”事过千年,山风对挚友的敬爱不曾消减一分。
“坚守诺言,当真义士!”昭寻感叹道,“你说,这是他与那位英雄岚的约定吗?”
“是也不是,端看世人如何想。”
尽管他们有着同样的理念,但约定……相识多载,他们并未结下什么契约,那个人比起说话,更喜欢主动做事。
就像祂说要去斫断建木,那人便为祂寻来宝弓利矢、引开其他人的注意。
山风觉得友人不喜言语很好,喜欢言语也很好。
你若真心喜爱蝴蝶,又怎会厌恶蝴蝶扑扇翅膀?
“觅之执政的三十五年里,创下的功绩不胜枚举,你说想要在说书时讲述他的故事,不妨着眼于他成为将军之后的历史。”山风建议道。
“客人们不太喜欢悲剧,我觉得还是讲将军的高光时刻更好。”昭寻叹气,“上次我讲了一出离人愁,客人都哭着走完了。”
“离人愁…?”
“是前人以多位将士为原型写的战争故事,天下离人愁。我那天讲了一折觅之将军案牍劳形咳血昏迷,后接将军逝世。”
“——当然了有艺术加工的,历史上觅之将军晚年一直在丹鼎司接受治疗,医士们可见不得病人不遵医嘱。”
【仙舟有诸多要事待办,我不能休息,我今日累一分,明日仙舟子民便能多得一分安稳。】
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祂。
山风:“………”
山风:“以后讲其他故事吧。”
昭寻点点头:“看到建木我正好想起一出镇关记,也是以两位英雄为原型。写他们立誓斫木却被贵族迫害,危难时他们获释入伍,成功令建木再无生息,两位英雄却也一死一伤。”
山风:“?”
谁写的??
“那个戏曲家历史不好,你别生气。”昭寻莫名熟练地安抚起对方,“要我说他就是虚构史学家——瞎写!”
【我原本担心你的故事被篡改,你倒好,直接让人把你从历史中删去,就连我的传记也不能留有你……我倒也没有……我只是……】
“史书记载明了,为何要改写?”山风不太愿意去想一死一伤是怎么个结局。
“通常来说,是为了调动读者观众的情绪吧。”昭寻说,“我小时候听那折持明时调都听哭了。”
哦,持明族写的。
“……你没有想像其他人一样套作者麻袋吧?”
“当然没有。”祂只是记仇而已,有仇必报的记仇,和套麻袋有什么关系呢?
哪曾想昭寻忽然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抱、抱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笑…哈哈哈…你刚刚其实是在内心记仇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事。”你从前也是这样笑的。
昭寻笑够了,发现山风一直在看着他。
“抱歉……”昭寻挪开视线,不敢看对方。
明明认识没多久,他怎么就这么冒犯人家……昭寻啊昭寻,你是昏了头吗?
“不会,你这样…就很好。”山风以一种莫名的温和眼神看着昭寻。
昭寻:“你人真好!”
【有你这样的挚友真好!】
“嗯。”山风又柔和了眉目。
不知怎的,昭寻总觉得新友人格外熟悉。
总不能是上辈子见过吧?他是仙舟人不是持明族呀?
第二天,两人去了鳞渊境。
“持明圣地,我们能随便进吗?”昭寻有些担心被持明族赶出去。
“罗浮的领地,罗浮子民为何不能进?”山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不让他们进?行,那持明也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仙舟吧。觅之不在,可没人会护着他们哄着他们。
“尊重是相互的嘛,咱们同住一个屋檐下,闹起了矛盾多不好呀。”昭寻说。
山风叹气,转而讲述起觅之将军与持明族的故事。
“觅之执政后期,他率将士解救被丰饶孽物围困的持明族,持明族被仙舟的仁义感化,选择加入仙舟联盟,盟约事宜由他全权负责。”
“他不但为持明新建洞天,还做出了政策让步,为保护持明的文化与文物,他还主导开展了一系列保护工程,甚至宫殿搬迁工程。”
“西和狐人,南抚持明。他将各族的先祖集结到一起,希望大家能如紧紧挨着的手指一样团结友爱。”
“你觉得他的愿望在罗浮实现了吗?”
“当然是实现了。”昭寻肯定地说,“如今三族齐心协力,互相友爱,将军的愿望没有落空。”
“可我听说,你前不久才因为采风误入鳞渊境而被护珠人责骂?”
感觉山风有点不高兴诶?
昭寻于是赶紧解释道:“都是误会,我没提前申请是我不对,当然他一上来就态度凶恶也不对。但归根结底我们都没有故意冒犯的意思,说开了以后我还和那位护珠人成为了朋友。”
“是吗。”
山风又说:“持明在戏曲中篡改史料,实在看不出他们对觅之的敬畏之心。”
原来还在记仇昨天的事。
“那只是其中一本,持明还有很多戏曲作品,赞颂两位英雄的也不少。可不能因为桃花不开就说它们不存在啊。”昭寻笑道。
“不过持明时调哀婉,会在讲述时着重写英雄牺牲与离别——能认识到英雄也是凡人,这不也是持明时调的进步之处吗?”
你总有诸多理由替人开脱。山风没说出口。
“先说明一下,我这可不是替他们开脱,是我调查后得出的判断。”昭寻说,他没有看透人心的能力,这话是他下意识就说出口的。
山风:“调查?”
“没错,退役后我接手了母亲的茶馆,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查仙舟文艺作品并分析客人们喜欢听什么故事。”
“这叫紧抓痛点…还是开拓市场空间来着?哎,算了算了。”昭寻嘀咕道。
“虽然还没调查完,不过我学了好些持明时调和狐人的平戎戏唱段。”昭寻自得道。
“你会在茶馆唱这些?”
“当然不会。”昭寻答,“人们为茶馆而来不是为梨院,我要是不说书,老客可是会走光的。”
“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倒是可以唱上几句。”昭寻笑着说。
“下次吧,我们今日还要搜集将军往事。”
“对哦,跟你聊天太开心我都忘了——鳞渊境也有关于觅之将军的记载吗?”
“当初持明加入联盟,他们在海中留下誓碑,虽过千代,却并未损毁。”
“在海里啊……”昭寻苦恼,他总不能现在去找老上司开海吧?丹枫大人好说话,但龙师可见不得他这样随意使唤龙尊。
“随我一道便是。”山风握住昭寻手腕,用虚数力量包裹他们,令海水不侵。
他们步行至誓碑下,石碑无情,刻在上面的诺言却不是。
「守土有责」
“在龙尊雨别以鳞渊境镇压建木前,持明族一直生活在仙舟南境行戍边之责,一直不曾忘记与觅之的誓言。”
“曾经丰饶孽物来犯仙舟,风雨飘渺之际,罗浮龙尊龙师发布《敬同胞书》文告。”
昭寻记得,这可是他当年的必背课文。
「虽风俗各异,但人伦大道、日作夜息,则与众舟大同而小异。先祖盟誓,守土有责。倘自我失之后世,相传之继,亦自我而不与之,上难以见冥灵,更何颜于后世耶!」
「誓断头颅,不失守土之责。誓洒热血,不作丰饶之奴。虽剩一枪一剑,身可碎而心不可渝也。自今而后,本自决自卫之精神,置死后生之决誓,何惧强敌野心之侵畧!」以上两段摘选改编自《卡佤十七王敬告祖国同胞书》
昭寻注意到不远处有三道异色水流凝聚成的人影。
“那是蜃影?”昭寻听丹枫说过鳞渊境一二事,其中就包括持明蜃影,“不知道是哪几位持明前辈。”
??:“你疯了!你以为这能换取仙舟人的信任?非我族类,永远不可能同心一致!”
昭寻:???
打脸来得那么快的吗?他刚刚还信誓旦旦地对山风说三族如手足一样相亲相爱呢!
另一道幻影:“放肆!持明与将军歃血为盟,守土之责万代不易!三族亲如一家,你岂能口吐如此不忠之言!”
是持明族内部派系斗争?
龙尊的声音:“长老的意思我已了解,但我意已决,不容更改。”
“原来雨别龙尊还与长老们发生过这种争执。”昭寻感叹道,“可以理解,毕竟要牺牲故土龙脉,持明族自然会有意见。仙舟会记得他们的牺牲。”
“至于龙师的话……整个仙舟有几千亿人,持明族人数也不少,出几个奇葩也是可以理解的。”昭寻感觉不存在的头风病犯了。
背叛仙舟,难道其他势力敢接手持明族?真不怕帝弓来上一箭啊?
公司不能召唤琥珀王,他们仙舟是真的可以摇来帝弓诶!
“仗着觅之的宠信便无法无天。”山风冷哼一声,祂的这具化身就是最初的自己,人性远远超过神性。
当然了,脾气也不怎么好。
“肯定有谁在挑唆。”昭寻说,“否则接受同样的义务教育,怎么有人越长越歪?”
山风:“……”
这番话就像无底线宠溺孩子的父亲一样,自家孩子没错,肯定都是被其他人带坏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孩子有错,难道其他人没有吗?一定是风水不好!
明明都不记得了,怎么一点没变。
昭寻提起他逮捕的一个犯人,对方故意在网上散布谣言,后面证实其是被公司收买的间谍。
然后昭寻又恢复笑容:“我就当龙师们只想发发牢骚,一家人嘛总会有摩擦的。”
“你看,誓碑还完好无损地立在这呢,持明族中还是有人赞同将军的。”
“嗯。”山风点头。
要是觅之做了那么多还得不到感谢,呵……
“说起来,我们一路上一个持明都没遇到诶?”
帝弓携友做白龙鱼服之行,众人得了暗示,自然都不敢打扰。
“他们可能在开族会吧。”山风面不改色地扯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