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节(1 / 1)

天寿帝他杀詹慎游的理由,跟詹慎游打仗厉不厉害没有任何关系,他厌恶詹慎游这个人,是因为天寿帝觉得他不尊敬自己,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可詹慎游从未表现出过这样的认知来,甚至,他还总是用失望的眼神看天寿帝。

天寿帝觉得这样的眼神极为刺目,这是其一。

而其二,是詹慎游说过甘贵妃的坏话。

甘贵妃活着的时候,詹慎游一直都在匈奴待着,宫中轰轰烈烈的废后,他也没参与过,而这消息传到了军营当中,詹慎游得知以后,也没发表太多意见,就说了一句,妖妃误国。

他可能是真心这么认为,也可能是随口一说,他自己都没在意这些,而这句话,被人传回到了天寿帝耳朵里,天寿帝自然很生气,却也没到了动杀心的地步。

但甘贵妃死了以后就不一样了。

天寿帝仇视所有人,觉得他们都盼着甘贵妃死,所以那毒酒才被甘贵妃误喝下去,他们达成所愿了,心里是不是很开心啊,背对着他的时候,都要手舞足蹈了吧。

说过这话的詹慎游,就在天寿帝心里被记了一个大大的叉,等到甘太师等人前来诬陷的时候,天寿帝听着他最尊重的老丈人,还有他认为忠心耿耿的尚西关都这么说,原本的八分厌恶,就成了十分。

甘太师也是个牛人,他知道詹慎游什么性格,于是,让天寿帝发圣旨,把詹慎游叫回来,战事最要紧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回来,自然是拒绝了,而天寿帝一看,这跟甘太师说的一模一样,此人狼子野心,连朕的话都不听,顿时怒了,连发好几道圣旨,非要他回来不可。

詹慎游不得已,这才回来了,而他回来,是带着怒气的,甘太师又让天寿帝在养着长仙的御花园接见他,看见好好的御花园变成了这样,还养了那样一条大蟒蛇,詹慎游心中倍感荒谬,这脸上,也就把情绪带了出来。

甘贵妃,还有大蟒蛇,这都是天寿帝的心爱之物。

在甘太师的引导下,詹慎游简直就是在天寿帝的雷点上跳芭蕾舞,天寿帝终于炸了,在御花园发难,把詹慎游下狱,紧跟着,就是那三天结案的糊涂账。

年轻十岁的甘太师比现在厉害多了,上蹿下跳,孟昔昭都能想象到,他是怎么在天寿帝耳边蛊惑的。

无非就是说,在御花园接见詹慎游,是给詹慎游的体面,能显示陛下你有多爱重臣子,天寿帝带着这样的心态,见到了最为鄙夷玩物丧志的詹慎游,怒气自然直接爆表。

坐在下属的位子上,外面已经月上中天,孟昔昭却忘了这是什么时候,摸着自己的下巴,孟昔昭轻轻一笑,然后站起身,施施然的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府了。

第二日,孟昔昭依旧一早就出门,然后在皇宫旁边找了个茶庄,慢悠悠的喝茶。

等到庆福跑进来,对他耳语两句的时候,他才嗯了一声,让庆福付钱,然后他自己进宫去了。

他让庆福盯着甘太师什么时候来,就是为了要跟他前后脚的一起面圣。

而到了华宁殿,不出所料,甘太师被内侍拦了下来,内侍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这么不待见甘太师,一听他名字就要发火,他怕过段时间皇帝的心情又恢复了,于是,对待甘太师态度还是以前那么好,就是苦口婆心的劝他回去。

甘太师今天可是养足了精神,准备好好刷一刷存在感的,而且皇帝始终不见他,这让他心中存疑,而这时候,孟昔昭走到他身边,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告诉内侍,劳烦他通禀一声。

另一个内侍进去了,很快,他就出来,表示天寿帝答应了。

这差别待遇让甘太师非常懵逼,而在抬腿离开之前,孟昔昭突然转过头,对他得意又阴森的笑了一下,仿佛看见他这样,孟昔昭早有预料。

这个笑容让甘太师瞬间毛骨悚然,他下意识的看向殿门,心中有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浮现。

皇帝不愿意见他,是孟昔昭在背后做了什么?

他要用这种方式,报复自己陷害李淮的行为?

要是原先,这么冷的天,甘太师扛不住,说不定还真就走了,然后再让自己的门生来打探到底怎么回事,可眼看着孟昔昭进去,甘太师心里像是有猫抓,他顿时改了主意,绝对不能走,而且无论如何,他都要见皇帝一面。

华宁殿内。

天寿帝养病期间,不知道多少臣子来过了,孟昔昭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反正引不起天寿帝的注意。

昨天他罚了一堆的人,今天稍微消了一点气,但也就是一点点而已。

而孟昔昭先在主殿里脱去外衣,感受着华宁殿盛夏一般的温度,孟昔昭忍不住擦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也不知道是天寿帝真就这么怕冷,还是太医的要求,这也太热了,不怕把人热出毛病来吗?

在内侍的引领下,孟昔昭进入侧殿,也就是天寿帝的卧室,他面无表情的靠着床头,听到脚步声,阴沉的眼珠顿时朝他转过来。

秦非芒在一旁伺候着,苏若存本来也在,但此时她已经去屏风后面休息了。

天寿帝盯着孟昔昭,而孟昔昭也愣愣的看着天寿帝。

上一个敢这么惊愕的看着天寿帝的人,已经被他拖出去杖责了。

秦非芒实在是被孟昔昭坑了很多回,虽说他看起来十分像是作死,但秦非芒总觉得,如果是孟昔昭的话,不会有这么简单。

……

果不其然,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孟昔昭猛地扭头,像是突然失控一般,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等再转过来,他就神色如常的笑起来,仿佛还是平日里的活泼臣子,只是凡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眼尾很红,而且有点点水渍没有擦干净。

秦非芒:“……”

我就知道。

孟昔昭笑着近前,对天寿帝行礼:“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天寿帝冷冷的问:“你哭什么?”

孟昔昭脸上的笑容一僵,连连摇头:“微臣没哭。”

天寿帝:“你当朕没看到吗?”

孟昔昭僵硬着神情,他下意识的看向别人,可这殿中没人能让他求助,把头转回来,他顿了顿,还是试图遮掩:“微臣、微臣是昨夜没睡好,眼睛有些疼,这才在御前失仪了,望陛下恕罪。”

天寿帝沉默的看着他,虽说自从病了,他就很难再感到积极的情绪,可他比以前知道好歹了,当面向自己表忠心的人,不一定有多忠心,真正爱戴他的,都是不善言辞的。

就像孟昔昭这样,平时舌灿莲花,而到了这种时候,他连一句旁人进来就要说的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微臣真是担心都不会说,还用这种蹩脚的借口掩饰自己的失态。

看见孟昔昭,天寿帝又免不了的想起崔冶来。

他昨晚来了一次,不说话,待一会儿就走,今早又来了一次,也没说什么,而他眼下的乌青,却把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比起吵闹的六皇子,沉默的太子似乎要好上一点。

天寿帝又开始走神,而走神之后,他突然皱起眉,对秦非芒不怎么痛快的说道:“还不给孟大人赐座?”

秦非芒都习惯他这时时刻刻充满火药味的样子了,连忙应一声,他把一旁的圆凳亲手搬了过来。

孟昔昭受宠若惊,但因为他如今是个比较难过的状态,所以,他只是牵强的对秦非芒笑了笑,然后低声道了句谢。

孟昔昭坐下了,却和太子一样,都成了锯嘴的葫芦,天寿帝不会问太子,却会问往日总是十分张扬的孟昔昭。

“怎么没话说了?”

二十

孟昔昭张了张口, 仿佛没话找话的说道:“微臣在殿外,遇见了甘太师。”

天寿帝:“……”

他脑子里那根脆弱的神经被拨动了一下,但还好, 很快就恢复了,所以他没有发飙。

他的脸色已经显露出不虞了, 而孟昔昭就跟没看见一样, 又把头垂了下去:“太师担心陛下龙体,面容急躁了些, 微臣自知不招太师的待见,也知道陛下大病初愈, 定是只想见太师和两位相公之流, 微臣这才等了一日,才来面见陛下, 未曾想,还是撞见了。”

天寿帝脑子里的神经又被接二连三的拨动了好几下,甘太师急躁不急躁, 他看不见, 反正他自己是挺急躁的。

但是听着孟昔昭的话,他注意到了他的未尽之语, 盯着他, 天寿帝问:“你说太师不待见你?”

孟昔昭愣了愣,看着天寿帝的眼神很是茫然, 好像他问了个人所共知的事实一样。

“这……这也是人之常情,之前微臣与邱——”他停顿了一下,才给邱肃明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份。

“邱罪臣有龃龉, 因着这件事,连微臣的父兄都被牵扯了进来, 后来邱罪臣的罪行被揭发,虽说此事不是微臣一个小小府尹促成的,可在太师眼中,微臣怕是也脱不了干系。”

天寿帝如今看人的眼神真的特别诡异,孟昔昭是装作浑不在意,实际上心里如坐针毡,想着以后没有需求,他还是别来这里了。

他做出一副有些心虚的模样,得罪了太师,他自然会是这个德行。

可天寿帝的想法不是这样的,天寿帝的想法是,孟昔昭在整个朝堂当中,都是少有的愣头青,这世上仿佛就没有他害怕的人和东西,匈奴大王子,说叫板就叫板,南诏公主,也是说骗就骗,连权倾朝野的三司使,他都不含糊,敢叫嚣着到御前,来告他的御状。

而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害怕甘太师。

这时候天寿帝又想起来一个事。

他确实是从没见过孟昔昭对甘太师出言不逊,哪怕是明知道李淮被诬陷,也知道这事跟甘家脱不了关系,但他还是俯首贴地,只求把李淮救出来,从头到尾,都没提过甘家一句话。

彼时天寿帝认为他是知趣,是个识时务的人,但现在,天寿帝觉得他是胆小,是畏缩,是自知撼动不了甘太师的地位,才不得不趴跪下去。

一瞬间,天寿帝心中开始冒火,这火一半是针对外面的甘太师,另一半就是针对孟昔昭。

毕竟他自私任性一辈子了,让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也不太现实。

这时候,天寿帝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孟昔昭身前响起:“判邱肃明抄家凌迟,这是朕下的命令,依你的意思,太师这是连朕都一起不待见上了?”

孟昔昭大惊,赶紧抬起头来,为甘太师辩解:“怎么会!陛下是君,太师为臣,哪有臣子怨怼君王的呢?更何况,陛下与太师十年如一日的亲近啊,太师是国丈,是六皇子的外祖父,他怎么会怨怼自家人呢?”

天寿帝一听国丈二字,脑袋就开始突突。

“他算哪门子的国丈!!!”

天寿帝这句话是吼出来的,听得孟昔昭登时一僵,要是姿势不对,他这时候可能就已经跪地上了。

这几天他经常发火,但像现在这样动真格的,还是比较少,因为他身体不行,一旦声音太大,火气太旺,很快他就会感到体内空虚,头也晕沉沉的。

揉着额角,天寿帝还在思考孟昔昭刚刚说的外祖父三个字,孟昔昭这意思是,因为他娶了甘静月,有了六皇子,所以甘太师才不会怨怼他,甘静月,六皇子……

孟昔昭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天寿帝的脸色,然后十分小声的说道:“陛下息怒,是微臣失言了。”

说着,他还强打精神,让自己强颜欢笑起来:“自从当了这个府尹,微臣几乎日日都能碰到新鲜事,若陛下不嫌弃,微臣给您讲两个吧,就当是笑话听。”

天寿帝瞥他一眼,这一眼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但孟昔昭就当这是默许了,清清嗓子,故意做出个夸张模样来,引起天寿帝的注意。

“话说啊,这应天府衙,每日接到的报案,没几桩命案,都是小事,东家丢了一只鸡,西家少了一块瓦。在隆兴府时,微臣几乎碰不到这些事,因为隆兴府穷,人人都吃不饱饭,每日琢磨怎么让饿死的人少一些,这就是微臣最重要的事。而应天府就不同了,天子脚下,被陛下治理的一片太平,难怪外面的人都说,宁为京都犬,不做别处人。”

仗着原句“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是元代传奇的台词,孟昔昭毫无压力的化用了一下,而天寿帝果然就跟他正常的时候一样,那时候他就听不懂人话,现在他更听不懂了。

这个稍微深思一下,就会发现是皇帝昏庸才会导致的情况,在他听来,竟然是对他的赞赏。

天寿帝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本来移开的目光,也重新转了回来,孟昔昭顶着这毒蛇一样的眼神,继续笑靥如花。

“微臣刚赴任的时候,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折腾的一个头两个大,不过,也不是每一桩案子都这么无趣,有的,就是往日碰不到的笑谈。比如说,上月微臣断了一个案子,一个寡妇来报案,说她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她的家产,都被家中的奴仆抢走了。微臣顿感十分荒谬,这世上,哪有奴仆抢了主子钱财的道理,细问下来,发现原来另有内情。”

“这寡妇是个性子懦弱的,她刚嫁到夫家一年,便守了寡,当初还是远嫁,守寡之后,因夫家也没有其他人了,偌大家财,便到了寡妇手中。她懦弱,怕别人不怀好意,便没有再嫁,而是守着这些财产过活,而她身边的奴仆,也劝她不要回娘家去,就在这待着,还在她耳边挑拨离间,让她不再信任自己的娘家,长年累月下来,这寡妇果然就没再联系过娘家,也越发的信重奴仆,不管是庄子铺子还是田地,全都交给奴仆打理,她自己就在家里伤春悲秋,思念那个死去的丈夫。”

天寿帝听了,冷笑一声:“无知妇人。”

孟昔昭赶紧夸他:“陛下英明。”

“而就在今年,这寡妇娘家来了一封信,没有被奴仆拦下,而是到了她手里,她这才发现,娘家不是不管自己了,他们想接自己回家,可是次次奴仆都会装作是她,回信拒绝,还说了断绝关系的话,让娘家很是失望。寡妇发现真相,自然大怒,质问奴仆这是怎么回事,结果那个胆大包天的奴仆,欺负她胆小,打了她一顿,还把她绑起来,不让别人见到她,她哭了一天,终于把绳子挣脱了,逃到府衙来,要状告那个奴仆,让微臣把他下大牢,打他几十棍。”

天寿帝听得点点头,没错,愚民在他眼里就是这个样子,都告到府尹这里了,居然不是杀了那个背主的奴仆,而是只轻飘飘的打几十棍,难怪能被奴仆捏在手里。

孟昔昭笑了一声:“微臣听到这的时候就觉得十分可笑了,当场问那个妇人,你是主子,你是雇佣了那个奴仆的人,固然,生死之权你做不得主,可如何管教一个奴仆,还要本官教你么?家仆,就是用来做事的,若他不好好做事,还企图取而代之,你有什么好怕的,直接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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